夜色朦朧 第 36 章
幾天後,《相逢》正式複工。
複工伊始,大家沉浸在短暫的假期中回不過神。
演員們的狀態不佳,需要補拍的幾個鏡頭反反複複地拍。
本來演員進入狀態就需要時間,往日季雨桐也習慣多拍幾條尋找最佳狀態。
隻是季雨桐總擔心拍攝時間過長不利於裴若初的傷口恢複——即便裴若初腳踝的傷勢已經好了,腰間的創口也已經結痂。
可當時畢竟傷得這麼重……
裴若初發現了季雨桐的擔憂,直言:“這幾場戲的強度不大,不會撕裂傷口,可以多拍幾條。”
不僅是裴若初,劇組的其他人都看出了季雨桐的過分擔心。
宮征與季雨桐合作過一部《遠山》,知道這人什麼都好,就是有些時候太小心翼翼。
宮征難得挺直了一回腰板:“枕山這大理石樓梯比原先那個走兩步就咿呀咿呀響的老木頭可結實多了,導演你在擔心啥?”
季雨桐無語,白她一眼。
宮征美目輕挑,她頭一回在吐槽方麵享受勝利的喜悅。
隔壁的攝影提醒宮征:“聽說這房子是季導的。”
宮征倒吸一口涼氣:“家裡有礦還要出來拍電影。”
季雨桐看了眼等待上場的裴若初:“這裡還有一個家裡有礦出來拍電影的。”
宮征傻了眼。
除了擔心裴若初的傷勢以外,季雨桐還在擔心自己難以自控的心。
三天過去了,她仍不知道裴若初當時為何會吻她,可她心裡塵封已久的喜歡,像是被那個吻劃開了一道口子,愛像飽滿的血珠一顆顆跳躍著湧出,收不回來。
好在還有電影,忙起來之後,季雨桐沒時間想得太多。
要補的鏡頭不多,花了幾天功夫,將該補拍的內容全部補拍完後,一行人接著春樹上樓的那一幕繼續拍。
“走吧,跟我來樓上。”
暮雲朝春樹伸出手。
春樹將手遞給暮雲。她跟著暮雲走上樓梯,心中暗暗下定決心,無論未來如何,此刻的路,她一定要帶著期望走下去。
“你第一次來我家,我應當給你介紹一下,”暮雲邊走邊介紹,“一樓的格局你大致看過了;二樓左手邊這間房是客房,如果你晚上回去麻煩,可以在這兒住一晚,客房是日常打掃的,保證衛生;客房隔壁這一間是我女兒的房間,她現在在房間裡看書,我就不開門給你看了,免得她吵著要一起玩;再往那兒走,就是我的臥室和衣帽間。”
“之前跟你說過的,我和丈夫是商業聯姻,沒什麼夫妻感情,所以除了必要的場合,我們各過各的。”
春樹留意到,剛剛暮雲表述的是“我的臥室”,而非“我和丈夫的臥室”。
對文字的敏銳在這時起了作用,春樹直覺,暮雲與丈夫是分居的。
她觀察四周,二樓沒有多餘的房間了,想來另一個人的房間在三樓。
“他目前不在,去公司了。”
見春樹東張西望,暮雲多解釋了一句。
春樹反倒忸怩起來:“我沒問……”
暮雲也沒在意,她笑著推開自己臥室的門:“這是我的房間。”
進門先看到的,是一整牆的書籍,整齊森然,按書籍型別和作者國彆做了區分,儼然如一座袖珍圖書館。春樹雖然喜好文學,但畢竟囊中羞澀,很少買書,她更習慣去圖書館借閱,或者蹲在報攤上看完。眼下見到這滿目玲琅的書牆,春樹肅然起敬,她從沒見過一個人家中能收藏這麼多書。
“還不錯吧,”暮雲揚了揚下巴,顯出得意的樣子,“平生沒什麼愛好,就喜歡收藏。”
“很厲害……”春樹喃喃。她還在架上發現了《拾穗》,恰好正是刊有自己小說的那一期。春樹抽出那薄薄的一小本,翻開來,入目便是自己寫的那一篇《不夜城》。
幾個月以來的記憶回溯,如風吹亂飛雪,模糊了來人雙眼。
春樹想起冷雨天在出租屋中的失意,想起絕處逢生時來自遠方的希望,想起書信往來間的真心換真心。她記得咖啡店初見的驚鴻一瞥,記得南城突如其來的驚喜擁抱,記得吃蛋糕時的溫馨與感動……
暮雲撫慰她的靈魂,使她讀懂了生命的脆弱與眷戀。
待狂風止歇,視線清晰,天地皆靜。
春樹讀著自己寫的一字一句,恍然間,已經是另外一個故事。
“你寄給我的手稿我沒有放書架上,那畢竟是還沒出版的東西,是屬於我一個人的私有物。”
春樹的身旁,暮雲笑意盈盈的臉上,還有幾份得意與自豪。
“等你的長篇正式出版了,我一定把它擺在書架最醒目的位置。”暮雲承諾。
“這不重要。”
不知不覺,春樹的眼睛斟滿了淚。
昔者伯牙子期、範蠡文仲,都是知音難覓、知己難尋的故事,眼下春樹找到了她的知己。
可暮雲又不僅僅是知己。
暮雲是她的心之所向,是她一切的靈感幻想。
能被所喜歡的人放在心上,夫複何求?
“怎麼還哭了,”暮雲伸出指尖,輕輕地按上春樹的眼睛,“感性成這樣,反而是我的不對了。”
春樹想搖頭否認,暮雲卻已拉著她往窗台去:“彆再欣賞自己的大作了,一起看看風景吧。”
角落那視窗,能看見院子裡那棵梧桐樹,枝繁葉茂,亭亭如蓋。
見春樹的視線一直落在樹上,暮雲解釋由來:“這株梧桐樹是彆墅初建成的時候我爸媽一起種的,我爸一定要說種梧桐樹能夫妻和睦,吉祥繁榮,我拗不過他。”
“後來樹越長越高,我反而越來越喜歡,偶爾煩躁的時候看看它,心情就平靜下來了,它能令人安心。”
暮雲帶著春樹參觀完房間,便提議回一樓切蛋糕,春樹客隨主便,她們正準備一道下樓到餐廳去,糖糖的房門忽然從裡麵開啟了。
“媽媽!”
糖糖從房間裡衝出來,直奔著暮雲而來。
可孩子沒注意,腳下被絆了下,她失去重心,膝蓋狠狠地磕在地板上,發出“咚”的一聲響。
暮雲的臉色“刷”一下白了,她三兩步走上前:“傷哪了,痛不痛?”
“膝蓋,痛痛。”
糖糖號啕大哭。
“你看你,冒冒失失的,”暮雲蹲下身子看了眼女兒的膝蓋,聲音發著抖,“出血啦。”
春樹也蹲下身,糖糖的膝蓋破了一小塊,微微的血絲從傷口中滲出,春樹問:“有藥箱嗎,得先消毒一下。”
暮雲,也就是宮征,在此刻遲疑了。
其實原定的劇本當中並沒有這一段,小演員從屋內跑出來的時候,動作有些急了,不小心摔倒,這是意外事件。
因此宮征壓根不知道這偌大的彆墅哪裡放著藥箱,她甚至難以想象裴若初如此自然地來了一句“有藥箱嗎”。
宮征一邊在腦內抓狂:“哪來的戲癡怎麼什麼戲都接得上。”
一邊卡幀似的回答:“去一樓找找。”
隻因為季雨桐一直沒喊停,她們還得一直演下去。
春樹聞言抱起糖糖,近似於跑地快速往一樓走,下了樓梯後,她把孩子小心放在沙發上,見暮雲拿來了藥箱,便伸手道:“棉簽和碘伏。”
暮雲呆愣愣地開啟藥箱,卻分不清哪瓶藥水是碘伏,雙手猶豫地懸在半空中。
春樹見她不知所措的樣子,猜測她大抵沒做過這樣的事情,於是自己去翻了箱子,隨後用棉簽蘸著碘伏給糖糖消毒。
再次見到暮雲的孩子,春樹也不知道自己心裡是什麼滋味,有難言的堵塞如鯁在喉,可看到孩子受傷,她還是本能地幫忙。
她想,自己並不討厭糖糖,她討厭的應該是枷鎖般的婚姻。
“糖糖,很快就消毒好啦,稍微忍忍,會有一點點痛,就一點點痛。”
“阿姨,痛痛。”糖糖癟著嘴打了個哭嗝。
消完毒後,春樹鬆了一口氣:“好了,最近幾天注意一點哦,不要碰水,等結痂脫落了自然就會好。”
“媽媽,吃蛋糕。”糖糖眼睛鼻子哭得通紅,仍不忘初衷。
“好,”暮雲一顆心揪起,連帶著眉毛也緊蹙著,她去冰箱取了蛋糕,“我們一起切好不好?”
“先許願。”糖糖沒錯了順序。
暮雲自然依她,她閉上眼睛。
再睜開眼的時候,糖糖已經一隻手握上她的手,另一隻手帶著春樹的手疊上去:“一起切。”
這是把春樹也算在內了。
春樹心裡一暖,小孩子的善意便是如此,你待她好,她便會同等對待你。
從小到大,春樹隻吃過一塊奶油蛋糕,正是上次在南城,暮雲為給她慶祝準備的那一塊。
小時候春樹的生日,媽媽會給她煮一碗長壽麵,還會煎一個荷包蛋再加一個雞腿,那是春樹每年最開心的幾個時刻之一。她小時候很少能吃到雞腿。
為了暮雲的生日蛋糕,春樹第一次踏進蛋糕店。挑了一個設計上有雲朵的蛋糕,還用心選了生日快樂的字樣。
刀落下,柔軟的蛋糕被切成幾份,暮雲嘗了一口:“好吃。”
她又說:“我很喜歡這個蛋糕,謝謝你,春樹。”
直到這時,季雨桐才終於決定讓這個長得不行的鏡頭結束。
“先確認下小朋友的傷勢。”季雨桐說。
“一點點小破皮,傷口注意不要碰水,過兩天就好了,”劇組的醫護檢查完後說,他還笑著補了一句,“跟裴老師說的一樣。”
宮征終於可以肆無忌憚地吐槽:“小朋友都受傷了你還要繼續拍,道具蛋糕隻有一個你說切就切,萬一要重來怎麼辦!”
季雨桐裝傻:“我看你剛剛即興發揮很好,這年頭還有人不知道碘伏是哪個,看起來跟真的一樣。”
宮征咬牙,她是真的不知道,可她不能在這種時候示弱。
“我必然演技卓絕。”
宮征選擇接受這句誇獎。
季雨桐淡淡一笑,彷彿早知她會這麼回答。
“說起來,暮雲的房間佈置的真不錯啊,你上哪找的那麼多書。”宮征捅了捅季雨桐的腰。
季雨桐白她一眼。
宮征:“你為什麼用這麼奇怪的眼神看著我?”
季雨桐悠悠道:“你也知道這是我家,那是我母親的房間。”
宮征無語凝噎。
隻是很快,季雨桐的笑容消失了。
坐在一旁的裴若初蹙著眉,正用手捂著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