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朦朧 第 42 章
“我想離婚。”
黑夜中,雪浪奔湧,天空如同望不到儘頭的深淵。
雪落在手背上,漸漸消融在暮雲的體溫中,轉瞬間,**的手背又被下一片雪覆蓋,風雪中,暮雲的手開始冰涼。
春樹反握住暮雲的手,試圖給予暮雲一點點溫度。
她們的目光相對,春樹看見暮雲眼底的驚慌,驚慌中,又有一抹堅定。
那一刹那,春樹知道,對於離婚這件事,暮雲已經想了很久,想得很清楚了。
好半天,春樹找到了自己的聲音:“為什麼?”
“人生,應該為自己而過吧?”
暮雲輕飄飄的聲音揉在風裡,春樹勉強聽清楚了。
她們交握的手上傳來細微的顫抖,春樹裝作沒有察覺,心裡已經天翻地覆。
她何曾見過暮雲這般脆弱的模樣,像是麵對未知的危險時,炸了毛的貓。
“應該。”
春樹試圖傳遞自己的勇氣。
今年的聖誕節,太冷了。
“無論你做什麼決定,我都支援你。”
春樹努力不讓自己的聲音發抖。
雪花切斷了庭院燈的光明,落在傘麵上,發出輕輕的窸窣聲,暮雲忽然展顏,把傘遞給春樹:“好了,太晚了,不說這些了,阿樹,先撐我的傘回去吧,再凍一會兒該著涼了。”
春樹有些遲疑,她不願意接傘:“你撐回去吧,我騎車也不方便撐傘。”
“接著吧。”暮雲不肯,伸出去的手沒有收回來的意思。
“關於我的事,一會兒再發簡訊跟你說,或者,過兩天有空嗎,我們可以見一麵?”暮
“好。”春樹一口應下。
暮雲再次把傘遞給她:“接著吧,你感冒了我會擔心。”
這次,春樹接過傘。
黑傘厚實,遮在頭頂上,為她擋住了鋪天蓋地落下的白雪。
雪落在傘上,發出撲簌、撲簌的聲音,與春樹的心跳聲漸漸重合。
而暮雲往後退了兩步,任由漫天紛揚的雪花飄落她頭頂,這一次,她依舊笑得燦爛又真摯,像冰雪中盛開的鮮豔紅梅:“還是要跟你說,聖誕快樂。”
好像回到了初見的那天,春樹看見月亮女神降臨人間。
清月的光輝在雪夜溫暖依舊,散發著無與倫比的魅力,那不是錯覺,是此刻真實存在的暮雲。
“聖誕快樂。”春樹對視著暮雲的眼睛,眷戀而不捨。
暮雲含笑朝她揮揮手,走進了彆墅,她沒有直接關上門,而是等著春樹先離開。
“我愛你。”春樹在心裡說。
在這個風雪交雜的平安夜裡,春樹踩下了自行車腳踏,暮雲轉身朝屋裡走去。
門緩緩合上。
“季導。”
季雨桐循著聲音回頭,身後,不知何時出現在片場的女人朝她打招呼。
歲月攀爬上女人的臉龐,掛在她的眼角,她已不再年輕。女人穿了一件黑色的襯衫,釦子扣到第一顆,莊嚴而優雅,同色的帽子和口罩遮住她的麵孔,隻露出一雙深邃眼睛。
“華姐,”季雨桐認出來人,眼前一亮,同她寒暄,“好難得見你,什麼時候來的?”
“今天恰好無事,就來看看,來了有一會兒了。”女人言簡意賅。
這位女士便是《相逢》的原作者,筆名“華燈”。
那部讓季雨桐在影壇聲名鵲起的《遠山》正是華燈寫的,《相逢》是她們之間的二度合作了。
華燈偏好描寫時代背景下小人物的**與執念,喜歡以華麗細膩的文筆描繪詭譎殘酷的故事,兩相反差,形成她獨特的風格,讀起來有一種綺麗的淒美感。
季雨桐青睞那樣的文筆和故事,認為很適合搬上大熒幕,《遠山》的成功也已經證明瞭這一點。
這位作家不大愛在人前露臉,平日季雨桐和她交流劇本多通過聊天軟體及郵箱,華燈也從未向季雨桐透露過自己的真名,季雨桐便取其筆名首字“華”,以“華姐”相稱。
上一次華燈造訪片場,還是拍攝《遠山》的時候。
沒想到昨日剛剛通話,她今日便來了。
當下見到華燈,季雨桐頗感意外,意外之餘,她還有幾分欣喜。
華燈對於文學、對於影視有自己的見解,季雨桐在拍攝困頓時,也經常發資訊同她探討。
此刻人在現場,交流更為方便了。
“華姐,你覺得剛剛這幾場怎麼樣?”季雨桐問。
女人給予肯定:“挺好的,裴若初的演技超乎想象,在鏡頭裡,她就是春樹。”
“連你也首肯,說明她演得真的很好。”得到對方肯定的答案,季雨桐不免開心。
“宮征演得也很不錯,很像暮雲……”華燈目光閃爍,“那種富貴花一夕之間失去土壤,仍試圖努力掙脫命運向上生長的感覺,被她演出來了。她的表演中還有一點自己的見解,演技比《遠山》那時候進步很多,她是一個好演員。”
“可以帶我參觀一下這裡嗎?”華燈忽然問。
季雨桐自無不應許。
雖然電影拍攝的時間線已經到了聖誕節,但彼時鯤城還在十一月中旬,尚沒有到下雪的天氣。
剛剛佈景中的雪景是人工製作的,此刻沒有開機,人造雪自然也停了。花園裡倒是鋪滿了先前落下的白雪,一片潔白,彷彿雪後初淨。
“這花園真不錯,”華燈欣賞了一會兒讚賞,“甚至連梧桐樹都有,不會是季導特意栽的吧?”
季雨桐也不謙虛:“應當是鯤城能找到的,最符合你原著描寫的地方了。”
她們再一道走進彆墅,季雨桐帶華燈走馬觀花參觀完一樓,又往二樓去。
她們走進嚮明燭的房間。
“這書架……”華燈伸手,撫上嚮明燭房間裡年代久遠的書牆。
“季導真是有心了。”華燈歎息。
佈景時,季雨桐沒對母親的房間大動,特彆這麵書牆,由於與原作內容較為契合,她直接拿來用了。
眼見華燈如此鄭重,一下子季雨桐不知該如何跟她實話實說。
想了半天,季雨桐還是選擇緘口。
華燈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輕輕翻開,扉頁上,寫著“中秋贈明燭”。
季雨桐心裡驚訝了一瞬,母親書架上的書她沒有全部翻過,至少眼前的這一本,她就沒有開啟過。
這清秀的鋼筆字跡不是母親的筆跡,應當是母親哪個朋友贈予她的書。
“這書是哪兒來的?”
“這是我母親的藏書,書架上的書基本上都是我母親的。”季雨桐解釋。
華燈隨意翻了翻:“你母親真是個愛書之人。”
華燈戴著口罩,季雨桐看不到她的表情,卻感覺她的情緒似乎低落了。
“不看了,耽誤你們拍戲了。”華燈輕輕把書放回原位,走出嚮明燭的房間。
“沒事,我們拍完了,他們已經在收工了。”季雨桐表示不耽誤。
暮雲春樹相彆的那場戲,就是今天最後一場戲。
今天收工很早。
說來也巧,拍完那場雪中戲後,天空飄起了淅淅瀝瀝的雨,夾雜著深秋的風,寒氣透進骨子裡,清清冷冷。兩人在彆墅中走動的時間,雨越下越大。
幸好是在拍完戲後才下雨,不然還得影響佈景。
季雨桐一邊想著,一邊擡頭,看見無邊的細雨飄灑在片場架起的白色燈前。
麵對不見頹勢的大雨,季雨桐纔想到自己總是不習慣帶傘。
這麼一會兒功夫,大部分人都收工走了,季雨桐環視了一圈,在找尋什麼。
“沒帶傘嗎,我幫你撐到外邊吧。”
身後,一身黑的華燈幾乎融化在黑夜裡,她撐開黑色的雨傘,為季雨桐遮擋了滂沱的雨水。
“謝謝。”季雨桐鑽進華燈的傘下,沒有客氣,麵對這位二度合作的作家,季雨桐存了幾分親切,每次與她見麵,都像是見到久彆難逢的一位長輩。
傘下,她們又聊起了電影。
“華姐為什麼會寫《相逢》?”
“為了紀念。”
“我很看重《相逢》,雖然給你的終稿字數算不得多,但這故事我寫了有十多年了,”華燈的語氣珍重又充滿遺憾,“這是我構思的第一部長篇,一開始的時候,我真的很想寫好,隻是時過境遷,發現自己力有不逮,現在給你的版本,整個故事的框架內容全都大改了,和我最開始的構思相比,已經不是同樣的故事,大概,我再也寫不出原先的感覺。”
季雨桐心想,原來才華橫溢的作者也會有心有餘而力不足的時候。
她有些好奇:“故事本來應當是什麼樣子?”
好一會兒,她才聽到華燈淡淡回答:“時間太長,忘記了。”
“現在這樣的故事,也很好,我也很喜歡。”華燈又說。
話語間,她們走出攝影棚到了彆墅外的路旁,雨勢不緩,反而愈來愈大。
“你沒開車嗎?”華燈問。
季雨桐緩緩搖了搖頭。
“那送你回去好了,雨這麼大。”華燈很友善。
季雨桐猶豫了一瞬。
她回頭往片場看了看,仍舊沒看見熟悉的身影,隻有瓢潑的夜雨散落一地。
這天是星期三。
明明之前約好了,今晚下了戲之後,她們要一起去看《遊走的時間》。
原來隻有她一個人記得,心心念念至此。
也不僅僅如此,《相逢》開機這麼久,她們都是一起走的。
日複一日,已成了季雨桐的習慣。
可她們從來沒有約好,一個人一定要等另外一個人。
季雨桐知道不該有失落的想法,畢竟裴若初和她同行隻是善意,或者出於一些舊時情誼而已,之前願意等她,她應該感激,如今不等她,也不需要什麼理由。
這畢竟,隻是她自己的習慣,不是裴若初的。
她失落地愣在原地,華燈卻忽然朝著路的另一側揚了揚下巴。
“那輛車是在等你麼,我看它在那兒停了很久。”
季雨桐順著華燈示意的方向望去。
目之所及,一輛黑色的賓士,在夜雨中孤獨地停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