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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朦朧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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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會念舊吧?”

問話的是麵朝季雨桐方向而坐的女人。

從季雨桐的角度,看得到這個女人的臉。女人留著一頭剛過耳的短發,戴一副金絲眼鏡。昏暗的光線下,季雨桐不大看得清對方的五官長相,隻通過她左耳耳釘折射的銀光,隱隱約約覺得那應該是個有個性的人。

背對著季雨桐的人沉默許久,忽道:“這不重要,我想演這部電影,想演這個角色,就這麼簡單。”

人聲嘈雜,季雨桐卻將這句話聽清楚了。

那是幾近於刻在心底的聲音。

《卡薩布蘭卡》裡說:“世界上有那麼多的城市,城市中有那麼多的酒館,而她卻偏偏走進了我的。”

此刻,季雨桐的腦海裡反複播放著電影的這一片段,像連綿的小雨,淅淅瀝瀝,在季雨桐的心間下個不停。

好巧。

季雨桐後知後覺,這家酒吧正在寒山酒店附近。

“隨便你,彆忘記正事就行。”對麵的短發女人說服不了裴若初,隻能無奈妥協。

話語間語氣親昵,季雨桐不免想知道坐在裴若初對麵的人是誰。

她是誰,和裴若初又是什麼關係?

“你在看什麼?”

向晚注意到季雨桐出神了很久,有些莫名其妙地四處張望。

裴若初今晚戴了一頂白色的棒球帽,上身穿著普通的白t恤,從背後看上去隻是一個身形曼妙的女子,無法同大眾觀感裡耀眼的大明星所對上。

因而向晚沒有察覺到她們剛剛談論的人此時正坐在她的背後。

“沒什麼。”

季雨桐垂下腦袋,鴉黑的睫毛在眼下打上一層淺淺的陰影。

向晚看不清她的表情,也感受不到什麼異狀,於是很自然地又聊起彆的事。

季雨桐心不在焉。

這段時間太忙,那日她離開枕山後沒再跟父親聯係過,一開始想向父親揭露真相的心思也逐漸淡下來。

或許很多時候,粉飾太平纔是最優解,她可以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父親可以什麼都不知道,他們三個人之間能夠處於一種微妙的平衡之中。

總不能把一切美好都打破,讓所有的不堪都暴露在空氣中。

蒙上雙眼,讓一切都擁有挽回的餘地。

季雨桐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等她終於打定主意擡起頭時,原先坐著裴若初的那一桌已經換成了一對男女。

那對男女坐在同一排親昵地貼緊,你儂我儂,外界的喧擾在有情人眼中視若無睹。

季雨桐心裡一咯噔,趕忙伸長了脖子四處探看,卡座、吧檯、門口,處處都找不到熟悉的身影。

不過分神了兩三分鐘,原先坐在位置上的兩人怎麼就離開了?

正巧這時候,向晚的幾位朋友來同向晚打招呼,這可遂了向晚“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的心意,她笑眯眯地隨友人去隔壁桌談笑風生,留季雨桐一個人坐在原先的卡座裡。

季雨桐在座位上糾結了一分鐘,再一次趁向晚觥籌交錯的時候,鼓起勇氣衝出了酒吧。

她想,一定是喝了酒的緣故,自己才會這麼瘋狂。

她一口氣跑下二樓,用力拉開酒吧沉重的門,讓缺氧的肺部呼吸到門外清新的空氣。

城市的夜晚,寂寞無星,門前馬路偶爾飛馳過一輛汽車,沒有要停留的痕跡。

人們的生活節奏越來越快,快到匆匆一彆,散入了人海中,就再難以相見。

酒吧外冷冷清清,三兩行人漫步在他們自己的世界裡,連一枚眼神都沒有施捨給季雨桐。

季雨桐垂著腦袋。

路燈昏黃,拉長她落寞的身影。

即使與裴若初碰上又如何,她應當以怎樣的身份交談,以怎樣的笑容釋懷?

她能說服自己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麼?

季雨桐被時間的河推搡著往前漂著,還來不及把每一個細節想清楚。

她頹唐地往回走。

“你是在找我嗎?”

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季雨桐停住。

她轉身,裴若初就站在燈火闌珊處。

搖曳的路燈逆了她的麵容,那一雙不悲不喜的眸子,季雨桐卻看得清楚。

季雨桐張了張口,腦海中一片空白。

她想要告訴眼前人自己的出現是一場巧合,隻是話到嘴邊,無論如何說不出口。

“你那位朋友呢?”

季雨桐顧左右而言他。

“還在酒吧,我先走了。”

裴若初語氣淡淡。

夏夜的晚風縈繞著路燈下的兩人,季雨桐攏了攏隨風而揚的長發,一時無話。

“可以陪我走一走嗎?”

裴若初對上她的眼。

季雨桐有些意外,那雙清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裴若初,她將疑問寫在了臉上。

“剛好想和你聊聊電影。”

“可以嗎,桐桐?”

裴若初語氣誠懇。

季雨桐鬼使神差地點了頭。

一盞又一盞的路燈自頂上將她們的身影映照成親密無間的模樣,她們沿著這條寂靜的小路慢慢地走,似乎也成為了漫步在他人世界裡的過路人——

淅淅瀝瀝的小雨接連下了一個星期,低暗的雲影混沌汙濁,灰濛天空中瞧不見一點日光。

春樹披著雨衣騎車往家趕,鵝毛般的雨絲裹挾著早春的寒氣撲麵襲來,空氣裡是揮之不去的水汽,沉甸甸地,從四麵八方滲進麵板和骨子裡。

停車的一瞬,春樹一隻腳踩在地上,驚起滿地泥濘,星星點點,落在鞋子、褲腳上,春樹顧不得。

雨勢越來越大,春樹將自行車推進樓道裡,隨後迫不及待地開啟信箱,期盼看到一些自遠方而來的希望。

她明亮的眸子暗下來,孤寂地站了小一會兒,直到地上釀出了一灘水漬——雨水一滴一滴順著她的雨衣悄無聲息地滴落在地上的。

信箱中空空如也,一如這無數個日日夜夜,春樹的心彷彿也空了。

春樹抿著唇關上信箱,沉默地推著自行車到平日裡停車的位置,安靜地鎖好車,然後回了家。

說是家,實則不過是老舊小區裡不到十平米的小房間,夏日悶熱,冬夜酷寒,但對春樹來說已很不錯,最艱難的時候,她租過地下室,那時,春樹覺得自己形同螻蟻。

沒有回信是日常,被退稿更是日常。

來到北城是在一年前,在這座繁華大城市中,每個人都不過是一粒塵埃。

塵埃無根地漂浮在空中,試圖向他人證明,自己不僅僅是隨處可見的塵埃,而是蒙塵的珠玉。

何其難,春樹用了一年的時間,也隻在幾個小報上刊登過文章,那些嚴格、嚴謹、嚴苛的大報社與出版社,一如舊時代難登的高城深池,從未對春樹敞開大門。

來北城之前,春樹從沒有質疑過自己的才華。可一次又一次在滿懷期待中開啟空空如也的信箱,終於使她幡然醒悟——她隻是這偌大都市中再平凡不過的一粒塵埃。

前幾日,父母來北城看她,見春樹住在這樣逼仄的居室,有意讓她回老家。

春樹不願意,雖然拮據,但她上月通過自己的一篇短篇小說《燈》領到了稿費,從地下室換到了老舊民房,生活貌似在舉步維艱中努力向上發展,當時她很有信心,確信自己閃著光芒的才華必定會一步一步地在北城完美實現。

可是自那一次領到微薄的回饋後,一個多月的時間,春樹的投稿都如同使勁打在水麵上的鵝卵石,彈出些波紋,卻不會有回應。

也是有回應的,比如每一回她都能收到退稿,屢戰屢敗。

春樹有些想放棄了。

雨水浸透,將她的腳步拖得很重。

春樹脫掉半濕不乾的衣服,想趕緊洗個熱水澡,老舊的浴室卻莫名其妙又出不來熱水了,她不得不咬著牙淋完一趟冷水澡,終於換好乾淨衣服躺在床上。

視線所及,是腐朽的天花板,牆漆斑駁脫落,有雨水滲進牆紙的暈染痕跡。

“要是我就這樣突然死去,恐怕也不會被人發現吧?”春樹悲觀又失望。

春樹麻木地躺著,從午後一直躺到夜色漸深,她心情極差,連晚飯都忘了要吃。

當晚,春樹終於狠下心做了決定。

等殘忍的四月過去,她就聽父母的話,回老家去。

老家雖然狹小,沒有出路,但起碼,家人總能注意到,一條生命是否還活著。

《相逢》的故事,就是這樣開始的。

“讀劇本的時候,我覺得春樹很無力,後來我意識到,無論身處在何種的年代,每個人都是無力對抗時代的,每個人都會被看不見的洪流衝向不知名的遠方。人們可以選擇人生,卻永不可能選擇時代。”

裴若初望向季雨桐,又道:“其實春樹的性格與你有些相似,她心中永遠是澄澈的。”

季雨桐呆住,腦子突然轉不過彎,朝著無厘頭的方向肆意奔騰,她脫口而出:“我不會演戲。”

聽見回答,裴若初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後,她輕笑:“桐桐還是這樣有趣。”

這場景似曾相識,季雨桐的記憶一下被拉回多年以前。

那是十三年前的春天,年少的她們在裴家一起看裴若初母親穆春心主演的《夕陽西下》。電影中,主人公一生都在與命運搏鬥。

看完電影時,裴若初說:“桐桐和主角很像,也是不服輸的性子。”

那年的季雨桐隻有十二歲,她窩在沙發裡怯生生地答:“我不會演戲。”

裴若初為她的童稚而感染,不由笑起來:“桐桐真有趣。”

“我也隻喜歡看電影,或許裴家破產了,我才會考慮出賣自己這張臉。”當年的裴若初說。

沒想到一語成讖,多年後,裴若初真走上了演員的路,在一部又一部電影中演繹各種各樣的人生。

季雨桐的心裡隱隱作痛。

當年,母親未死,裴家未逢變故,她和裴若初還是再要好不過的朋友。

那樣的時光再回不去了。

經年之後,還能擁有和裴若初一邊散步一邊聊電影的機會,季雨桐已經倍感珍惜。

裴若初真的回來了,此刻真真切切,就站在她的身旁。

她盼了那麼多年,終於盼到和裴若初再遇見。

可是,怎麼會是以這麼荒誕的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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