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朦朧 第 60 章
“恭喜《相逢》殺青!”
眾人舉杯痛飲。
這部電影耗時半年左右,在鵬城取完景後,電影主創們又回鯤城補了一些鏡頭,終於在十二月底拍完了電影最後幾個鏡頭。
今天是今年的最後一天,《相逢》的殺青宴也恰好訂在這一晚。
一幫人紅的白的都來,拍電影時壓抑的情緒都緩釋在酒裡,大家毫不忌諱形象,隻想喝得人仰馬翻,不醉不歸。
“季導,你拍電影真的,”宮征三杯酒下肚,先熱情洋溢地給季雨桐比了個大拇指,用動作表達了她的讚歎之情,隻是緊接著宮征又吐槽了句,“太磨人了。”
“把我們一幫人拉到鵬城辛辛苦苦拍了一個星期,就讓我在一條路上走啊走啊走,從早走到晚,我腳都走痛了也不知道自己在乾嘛。”
鵬城的許多戲隻是備用,季雨桐沒打算剪進正片。但這麼殘忍的事實,自然不能在眼下直接告訴宮征。
季雨桐笑著回答:“阿初都沒說什麼,你反而先計較上了。”
叫得好親切!
宮征的眼睛亮起來。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兩個人的關係不一般。自從拍戲伊始,她們就同進同出,舉止親昵。
或許是從小相識的緣故,她們從不避諱,喜怒哀樂,都看得清清楚楚。
裴若初常年沒有緋聞,上一回小報記者們亂點鴛鴦譜,是季雨桐幫她澄清了。季雨桐這樣的人,若非真的感情甚篤,又怎麼可能會幫忙。
宮征看在眼裡,十分欣羨。
她覺得自己先前在網上和彆人打的賭九成九能贏。
“我和桐桐是發小。”裴若初再次同宮征解釋,儀態大方,雲淡風輕。
宮征回過神來,好不容易想起自己偷偷磕cp之前在聊什麼,當下舉著酒杯問裴若初:“裴老師,你還好嗎,出戲了嗎,拍戲的時候一定很折磨吧?”
聽到宮征的話,裴若初微微傾耳,朝宮征笑得溫潤如水:“當時完全代入春樹了,但現在電影拍完,我已經出戲了。”
這畫麵,像是春樹在回應暮雲的擔心。
季雨桐盯著裴若初唇邊的笑意,心裡湧上一股酸澀,她嘴唇緊抿,如臨大敵。
季雨桐在桌下偷偷捏了捏裴若初的手心:“少喝點。”
裴若初飲完與宮征的這一杯酒,回頭來看她:“生氣了?”
望著裴若初唇邊的笑,季雨桐心裡的酸意更甚。她埋汰似的盯了眼宮征。
拍戲的時候能跟裴若初演情愛糾葛的對手戲,下了戲還能親近地碰杯,怎能讓人不眼紅。
“沒有。”她溫吞地低下頭,露出一截白璧般溫潤的後頸。
裴若初眼波微動,方纔想說的話忽然記不得了。
於是季雨桐泛起的情緒沒得到及時安撫,又陷進難過的漩渦裡。
事實上,季雨桐很怕裴若初還把她自己當作春樹。
故事拍到最後,春樹的壓抑在裴若初身上體現得淋漓儘致。那幾天,裴若初像一塊飽經風霜的石頭,在漫長的時間浸潤下,被打磨得更加光滑,也更加不可親近。
裴若初入戲了,在她的眼中,現實纔是虛妄,隻有在電影裡,她纔是真實的。
甚至下了戲之後,裴若初還會模仿春樹的習慣,花一個小時左右的時間在房間裡寫小說。
好奇心驅使之下,季雨桐向她詢問過小說內容,裴若初隻是笑笑,說“到時候或許會給桐桐看”。
顯得很神秘的樣子。
季雨桐看在眼裡,越來越擔心。
身為導演,她必須調動演員儘可能地入戲。演員越入戲,電影最終呈現的效果就會越好。
可身為女朋友,季雨桐難免內疚。
入戲太傷身,裴若初平常又是那樣的表演方法,這段時間,季雨桐都很擔心。
剛開始拍《相逢》的時候,她還能儘量客觀地勸裴若初換換表演方式,不要太入戲以至於分不清電影與現實。可到了電影即將收官的時候,季雨桐再說不出那麼客觀的話了。
她明明應該是怕裴若初入戲的。
可當春樹在暮雲墳前獻上雛菊的那一刹那,季雨桐殘酷地發現,自己也在心裡暗暗期望裴若初傾儘所有地入戲。
“怎麼了,桐桐?”
麵前的人一直垂著腦袋,沮喪之情溢於言表。
季雨桐酒量不好,裴若初怕她喝醉,喝醉了,人會不舒服。
季雨桐不知道裴若初的擔憂,她擡頭,一雙眼睛裡滿是誠摯,問:“真的出戲了吧?”
“真的。”
裴若初彎著眼睛笑了,似有若無的無奈中,幾分寵溺流露得清楚。
這幅神情落在季雨桐的眼裡,使得她又雀躍起來,那股酸澀化成了溫軟的風,輕柔地撫過心頭。
今夜,裴若初一襲白色長裙,高潔傲岸,自信明媚,與春樹的形象全然不同,憑誰看,都像是已經與電影中角色說了再見的模樣。
季雨桐認真觀察了一番後,真切地鬆了口氣。
她晃了晃手中的紅酒杯,紅酒在杯中折射出繁複的瑰麗,如一束盛開的紅玫瑰。
“阿初,我敬你。”季雨桐笑得,比玫瑰更妖嬈。
裴若初與她碰杯,杯與杯相撞,輕輕一聲,兩個人都心醉。
彼時酒過三巡,眾人都喝得大差不差。季雨桐自知酒量欠佳,也不打算多喝,她悄悄用手機給裴若初發訊息:“我們出去散散酒吧。”
裴若初好奇地看了季雨桐一眼,沒有說話,卻在季雨桐出門後不久披上羊皮外套,旁若無人地跟上了。
鯤城的夜晚是靜謐的,尤其劇組的殺青宴設在老城區這一帶,過了晚上八點,街上幾乎見不著行人,隻有三三兩兩的車駛過漆黑的柏油路,留給身後兩道散漫的紅影。
跨年時分,江邊會有煙花。
季雨桐很早便聽說訊息,她想看,也想讓裴若初也一起看。而且殺青宴上人太多了,相比之下,季雨桐更喜歡和裴若初兩個人呆著,哪怕什麼都不做,她的內心都充盈著期冀與熱情。
季雨桐知道,那叫做喜歡。
她們往江邊走。
小時候,嚮明燭經常會帶季雨桐來江邊散步。
母親牽著季雨桐的手,走過上坡道,路過小公園,再從江邊的排檔旁繞去看深深的江水。那時候的老城區車水馬龍,即便在深夜,江邊的排檔裡依然人聲鼎沸,如今十年過去,繁華落儘,空餘了一江寒水。隻有遇上節假日或者某些活動,江邊才會熱鬨些。
“當年向阿姨帶你來江邊散步的時候,我偶爾也會跟著一起來,一晃十多年了。”
揮之不去的舊時回憶,不是季雨桐一個人的。
“抱歉,我不是故意要惹你傷感,”裴若初擡眼望向寂靜的江水,眼裡是不悲不喜的平靜,“我有些想念她了,她是很好的人。”
嚮明燭的死,永遠如一片陰霾,籠罩著還活著的人。
回憶裡,母親的身影依舊清晰。
遠處,轟鳴聲突如其來。
隨後,明亮的光灑滿蒼茫的夜,照亮了季雨桐黯然的臉。
季雨桐的思緒被打斷,她循著聲音擡頭,恰好看見一簇煙花在空中炸開,泛出一道道紅色的光芒,如豔麗的長星自天邊隕落。
“是煙花!”季雨桐指著天空。
她話音剛落,第二簇煙花也在空中炸開,接著是第三簇,第四簇……
此起彼伏的煙花絢麗短暫,卻讓人迷醉,在忽明忽暗的煙花照耀下,季雨桐看清裴若初的臉,和那雙永遠明亮澄澈的桃花眼。
她比煙花絢爛。
季雨桐心裡洶湧如潮。
“我們去江邊看看。”她又望向天幕中那無儘的煙花。
江邊已經聚集了一大群觀賞煙花的人,人山人海。
季雨桐她們擠不進去,也害怕被人認出來,兩個人乾脆戴好了口罩帽子,就近站在一棵樹下,齊齊露出一雙眼睛,舉頭遙望深邃的天空和天空中明豔不可方物的煙花。
“雖然煙花易逝,但盛開那一瞬間的華麗足以在人們心裡留下恒久的印象。”
裴若初彎著眼睛,伸手摸了摸季雨桐頭頂的墨發。
雙目相對間,一切儘在不言中,萬般柔情似水般纏繞在有情人的秋波裡,彼岸的煙火,在她們頭頂盛開。
她們又在江邊吹了二十來分鐘的夜風。冬風肅殺,縱使有煙火和人群的熱意,那點熱比起遼闊的冷,如杯水車薪。
風從脖頸和袖口灌進來,地麵的冷意又如藤蔓般自腳底延伸至膝蓋,這二十分鐘過去,季雨桐的手腳漸涼,酒意都散儘了。
“手怎麼這麼冷。”
裴若初碰碰季雨桐的手背,觸手一片冰涼。
隨後,裴若初纏著季雨桐的手指,輕輕相扣。
裴若初手上的溫度傳至季雨桐處,摩擦中生了無邊的熱。
“不冷了。”
季雨桐對上她溫柔的眼,笑得傻氣。
她們又走了一會兒。
“時間不早了,回去吧。”季雨桐提議。
裴若初都依她。
季雨桐說的回去,不是回酒席上。
宮征早給她發了簡訊,說她們一幫人要去第二場了,最重要的導演和女主演卻不知道跑哪裡去了。
季雨桐回宮征:“看煙花,勿等。”
透過螢幕也能感受到宮征的無奈,她說:“浪漫死你算了!”
季雨桐估摸著宮征大約猜到了什麼,她想,猜到就猜到吧。
她們總有一天會手牽手走在陽光下。
兩人都喝了酒,季雨桐隻好在路邊隨意攔了一輛計程車,上車後,她報了春台苑的地址。
裴若初坐在她身旁,沒有反對。
“你還在我身邊,真好。”季雨桐忽然說。
“十三歲之後,每年生日我都會許同一個願望,你要不要猜一下今年的願望?”
裴若初望著季雨桐的側臉,搖了搖頭:“我猜不出來。”
“我希望,今年,裴若初能夠回到我身邊。”
十指相扣的手緊了緊,裴若初答:“你的願望已經實現了。”
她們身後的天空中,是仍在熾熱燃放的萬丈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