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溫和 番外(古代篇)
卯時的宮牆還浸在淡青色的晨光裡,沈夢雪踩著露水踏出朱雀門,月白色的裙擺掃過石階上的青苔,腕間的鎮靈環隨著動作輕輕晃,映得她紫眸愈發清亮。
伶兒替她攏了攏披帛,笑道:「長公主今兒可算能鬆快些,前麵那條街的糖畫兒做得極好,要不要去瞧瞧?」
她剛點頭應著,眼角餘光就瞥見街角那抹熟悉的玄色——不是宮中侍衛的製式,倒像是軍甲常服的料子。
轉頭望去時,心尖莫名一跳:三十位將軍竟齊刷刷立在巷口,玄色勁裝外罩著半舊的鎧甲,晨光落在他們肩頭的護心鏡上,折射出冷冽的光。
李玄舟站在最前,身量挺拔如鬆,左手按著腰間的佩劍,見她望過來,率先拱手行禮:「末將等參見長公主。」
他身後的張硯辭、王景燃等人也跟著躬身,甲葉相撞發出細碎的脆響,在清晨的巷子裡格外清晰。
沈夢雪微微一怔,紫眸裡閃過訝異。這些人昨日在慶功宴上還一身戎裝,眉宇間帶著戰場的風霜,此刻雖卸了盔纓,鬢角的刀疤、指節的厚繭卻依舊顯眼。
她快步走上前,裙擺掃過地麵的落葉,聲音帶著點晨起的清潤:「諸位將軍怎會在此?」
王景燃性子最是爽朗,撓了撓頭笑道:「末將們想著長公主難得出宮,京中不比軍營,怕有疏漏,便……便過來護著些。」
他說著,眼神不自覺瞟向沈夢雪身後的若風等人,帶著點「我們更可靠」的較勁。
劉朔風接話時聲音沉穩如石:「長公主放心,末將等隻遠遠跟著,絕不擾了您的興致。」他腰間的箭囊鼓鼓囊囊,顯然是做足了準備。
沈夢雪看著他們肩頭未褪的征塵,又瞧著巷尾隱沒在樹後的幾個身影——定是其他將軍在那邊守著,心裡忽然湧上股暖意。
她知道這些人從不是多話的性子,戰場上同生共死的情誼,此刻都藏在這笨拙的守護裡。
她彎唇笑起來,紫眸像盛了晨光:「多謝各位將軍。隻是今日我想隨意走走,若你們跟著,反倒束手束腳了。」
她頓了頓,從袖中取出個小巧的錦囊,裡麵是昨日特意讓廚房做的杏仁酥,「這點心意,權當謝過諸位昨日的相助。」
李玄舟接過錦囊時指尖微頓,鎧甲的冷硬襯得他動作愈發小心翼翼。
張硯辭在旁低聲道:「長公主若有任何事,隻需喚一聲,末將們即刻便到。」
沈夢雪點頭應下,看著他們緩緩退到巷口的陰影裡,玄色身影與晨光融在一起,像沉默的山。
她轉身往街上去時,總覺得背後有目光靜靜護著,腳步都輕快了幾分。
街角的風卷著糖畫兒的甜香飄過來,混著鎧甲上淡淡的鐵鏽味,竟奇異地和諧——原來最烈的鋒芒,也能藏成最軟的守護。
沈夢雪臨出宮前,伶兒已取來那麵銀絲麵具。
麵具雕著纏枝蓮紋,邊緣綴著細碎的銀鏈,貼在臉上時微涼,恰好遮住眉眼至下頜的輪廓,隻露出光潔的額頭、挺直的鼻梁,以及唇角那抹溫柔的笑意。
紫眸被銀紋擋去大半,卻仍有流光從鏤空處泄出,添了幾分神秘。
她指尖拂過麵具邊緣,輕聲道:「這樣便好。」
剛拐過街角,賣糖畫兒的老漢正支著攤子,見她走來,笑著吆喝:「姑娘要不要來個糖畫?龍鳳花鳥都能畫!」
沈夢雪剛要應,就聽身後傳來甲葉輕響——李玄舟不知何時跟了上來,玄色勁裝在人群裡並不惹眼,卻像道無形的屏障,不動聲色地隔開了擠過來的孩童。
他目光掃過四周,見無人留意這邊,才低聲道:「長公主,前麵那條巷子裡有賣桂花糕的,是您愛吃的那家。」
張硯辭也從另一側的茶肆後走出,手裡提著個食盒,遞過來時動作極輕:「末將剛買的,還熱著。」
沈夢雪接過食盒,指尖觸到溫熱的木盒,心裡泛起暖意。
她戴著麵具,看不清表情,隻能從微微上揚的唇角辨出笑意:「多謝張將軍。」
沿街而行時,銀鏈隨著步伐輕輕晃,叮當作響。
有路人好奇地望過來,見她周身氣度不凡,身後雖跟著幾個布衣打扮的男子,卻個個身姿挺拔、眼神銳利,便知身份不一般,隻敢遠遠瞧著,不敢靠近。
走到畫舫雲集的護城河邊,沈夢雪憑欄而立,麵具上的銀紋在陽光下閃著光。
河風掀起她的裙擺,也吹動了遠處樹下的身影——王景燃正靠在柳樹旁,看似在看河麵,眼角的餘光卻始終落在她身上;
劉朔風則站在石橋上,與幾個小販閒聊,實則把守住了往來的要道。
「他們倒真是……」伶兒在旁低聲笑道,「比暗衛還儘心。」
沈夢雪望著河麵上漂過的花燈,指尖輕輕叩著欄杆。
麵具遮住了她的表情,卻遮不住聲音裡的柔和:「他們是怕我出事。」
戰場上同飲過血水,這份情誼便格外沉,哪怕換了尋常街巷,也改不了護著彼此的習慣。
正說著,賣花女提著籃子走過,籃子裡的薔薇開得正好。
沈夢雪剛要喚住她,就見彭知野不知從哪裡冒出來,已買了一小束遞過來,耳根微微發紅:「長公主……瞧著新鮮。」
銀鏈輕晃,她接過薔薇,花瓣上的露珠沾在指尖,涼絲絲的。隔著麵具,她的聲音帶著點悶響,卻更顯溫和:「多謝彭將軍。」
遠處的將軍們見她接過花,悄悄鬆了口氣,又各自退回暗處。
陽光穿過柳葉灑在麵具上,銀紋與花影交疊,竟生出種奇異的和諧——
彷彿這副遮掩真容的麵具,也擋不住她周身的暖意,更擋不住那些藏在市井煙火裡的、沉甸甸的守護。
酉時的宮牆已染上暮色,沈夢雪踏著最後一縷霞光走進朱雀門,月白色裙擺沾了些市井的塵土,銀絲麵具早被她摘下來攥在手裡,露出的紫眸裡帶著點氣鼓鼓的光。
伶兒跟在身後,手裡提著滿滿當當的食盒,裡麵是將軍們塞給的各色點心,從桂花糕到杏仁酥,全是她愛吃的。
剛進養心殿,就見墨君赫正坐在燈下批閱奏摺,玄色龍袍的袖口挽著,側臉在燭火下透著冷硬的輪廓。
蘇璽文坐在一旁臨帖,聽見腳步聲抬頭,見沈夢雪這副模樣,先笑了:「這是怎麼了?玩得不高興?」
沈夢雪沒先理二嬸,幾步衝到墨君赫案前,把麵具往桌上一放,銀鏈碰撞發出清脆的響。
她雙手叉腰,紫眸瞪得圓圓的,像隻被惹惱的小獸:「二叔耍賴!」
墨君赫抬眼,放下朱筆,指尖在奏摺上敲了敲:「朕怎麼耍賴了?」他語氣平淡,眼底卻藏著絲笑意,顯然早料到她會來。
「你說讓我出去玩一天,結果呢?」沈夢雪往前湊了湊,聲音拔高了些,帶著點委屈,「李將軍跟著買糖畫,張將軍盯著遞茶水,連彭將軍都跑去給我買花!整條街的人都看我跟看稀奇似的,哪裡是玩,分明是被三十個將軍『護送』了一整天!」
她越說越氣,伸手點了點桌上的食盒:「你看!他們還塞了這麼多東西,說是『怕長公主餓著』,我看就是二叔你派來的眼線!」
蘇璽文放下筆,走過來替她順了順鬢發,忍著笑打圓場:「許是將軍們一片心意,知道你難得出宮……」
「纔不是!」沈夢雪轉頭看向二嬸,紫眸裡泛起水光,卻不是真哭,是裝的,「他們自己都說了,是『奉陛下旨意,務必護長公主周全』!二叔明明答應讓我自在玩一天的,結果派了這麼多人跟著,這不是耍賴是什麼?」
墨君赫看著她氣呼呼的模樣,終於放下奏摺,往後靠在龍椅上,劍眉微挑:「朕隻說讓你出宮,可沒說不讓旁人跟著。再說了,你身份尊貴,若真出點什麼事,誰擔待得起?」
「我纔不會出事!」沈夢雪跺腳,聲音裡帶著點撒嬌的意味,「若風他們夠厲害了,哪裡用得著三十位將軍?二叔就是怕我跑了,故意派人盯著我!」
她越說越覺得委屈,乾脆往蘇璽文懷裡一鑽,悶悶道:「二嬸你看他,說話不算數!」
蘇璽文拍著她的背,看向墨君赫時眼裡帶著嗔怪:「陛下也是,孩子難得出去一次,何必這麼緊張。」
墨君赫看著沈夢雪埋在皇後肩頭的腦袋,終是沒忍住,低笑出聲。
他起身走過去,指尖在她發頂輕輕敲了下:「好了,下次……下次讓他們離遠些。」
「真的?」沈夢雪立刻抬頭,紫眸瞬間亮了,像被點燃的星辰。
「君無戲言。」墨君赫頷首,見她眉開眼笑的樣子,補充道,「但前提是,不準再想著爬城牆出宮。」
沈夢雪吐了吐舌頭,往二嬸懷裡縮了縮,聲音悶悶的:「知道啦。」
燭火跳動,映得殿內一片暖意。
龍涎香的煙氣裡,混著少女的嬌嗔和帝王無奈的縱容,方纔那點「興師問罪」的火氣,早被這家人間的溫情烘得煙消雲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