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生山鬼流浪實錄 試探(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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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探(二)
鬱離和小巷主看起來明明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鬱離不太愛說話;小巷主交流與常人無異。
鬱離的身形按照山鬼來說,此時應當還是十歲出頭的樣子;小巷主看起來可不止,隻比常瀞低了一個頭。
小巷主還會鬱離根本接觸不到的傀術。
可在太多太多的不同下,其實也掩蓋著些藏不住的相同。
比如愛捏人衣角,喜歡毛絨絨的東西,動不動就愛往他臉上飄的視線。
還有,虞府那日為他擋住魔物攻擊的身影。
僅憑相識幾日的緣分,他怎會毫不猶豫就衝上來。
可若小巷主就是鬱離,又為什麼裝作不認識的樣子。
“砰!”
遠處煙花綻放,望過去正是花間樂坊的方向。
一團團煙花綻開在樂坊上空,樂坊簷上的琉璃瓦被映的五光十色。
鬱離突然調轉方向,領著常瀞朝樂坊走去:“瞧我都給忙忘了,星君您真幸運,剛巧趕上雞鳴巷每年最熱鬨的一天。”
常瀞一頭霧水:“這是往花間樂坊的方向?”
“對,今日是樂坊一年一度的花間會。樂坊裡的姑娘們都會參加,然後會由現場所有觀看錶演的人決出舞蹈和曲藝的頭名。”
狐族天生擅長歌舞,施娘接手巷主之位後,便一手操辦起花間樂坊,收留了不少不願入輪迴留在雞鳴巷的姑娘。
施娘教她們彈唱跳舞,其中不乏有天資出挑的姑娘,在施孃的調教下越發出色。
慢慢地,在施娘和姑娘們的努力下,花間樂坊的名氣越來越大,甚至傳到了人間。
花間會,便是樂坊名氣變大後,施娘想到的點子。
美其名曰為巷子增加財源,實則鬱離和褚遊私下猜測,這恐怕也是想滿足她們的好勝心。
姑娘們在各自拿手的技藝上誰也不服誰,花間會能給她們一個名正言順的比拚機會,還能讓她們獲得更高的人氣。
鬱離和常瀞踏入樂坊,小廝候在門口為每一位進來的客人在襟口彆上了一枝花。
樂坊內已是人聲鼎沸,座無虛席,就連過道都站滿了人。
一樓中央是一個圓形舞台,平日裝飾以素雅為主,但在今夜卻被裝點的十分華麗。
舞台外緣擺滿了鮮花,金紅配色的輕紗帷幔層層疊疊從舞台上空垂下,像是造了一場盛大而虛幻的花間夢境。
一樓分佈著散座,往樓上走多是雅間。鬱離登上重重台階,左轉右轉,領著常瀞來到一個乾淨的雅間,視野極佳。
常瀞坐下:“冇想到你還喜歡歌舞呢,在這兒竟有個長期的雅間。”
鬱離熟練地沏茶:“冇有,這個雅間是施姐姐的,我和褚大哥都能用。花間會施姐姐開舞,應當不會來這兒。褚大哥就不清楚了,花間會這麼熱鬨,他不帶春神大人來這兒看看嗎?”
常瀞還未回答,便被敲門聲打斷。
門一開,好幾位姑娘湧了進來,脂粉氣息瞬間充滿了整個雅間。
姑娘們七嘴八舌圍住了鬱離。
“阿離大人,我這次準備的特彆充分,今天您可要把花投給我喲!”
“你走開,去年阿離大人投的就是我,今年肯定也一樣!”
“阿離大人去年也投我了,您可不能把我忘了呀,我若是獲勝了想要您做一隻金釵!”
“我我我,阿離大人看我,您要是今天投我,我就讓您摸摸我的尾巴毛!”
“她是新來的吧,姐妹們把她拉走,不準用不正當手段。”
姑娘們又和來時一樣,拉完票就一陣風般離開,不忘拽著那位企圖用尾巴誘惑鬱離的狼族姑娘。
鬱離狼狽地從姑娘們的包圍圈裡逃出來,回頭有些尷尬地看著常瀞。
常瀞放下茶杯:“冇看出來,阿離大人還挺受歡迎呢。”
鬱離:“……”
鬱離連忙擺手:“不是,我時常來樂坊找施姐姐討論巷裡的事務,有些姑娘常見麵,就比較熟悉。”
常瀞:“方纔她們說的金釵是什麼意思?”
鬱離:“是花間會頭名的彩頭。獲勝的姑娘除了能在下一年裡獲得最好時段的演出機會,還能讓我為她們打一件首飾。”
常瀞:“阿離大人會的東西挺多啊。我的發冠也有些舊了,可有這個榮幸勞阿離大人為我打一件?”
鬱離:“打打打,求星君彆再叫我大人了。”
樓下樂聲響起,一位紅衣美人佩戴珠簾麵紗翩然落在台上,九條狐尾靈活地隨著她的動作舞動,正是施娘。
施娘和著樂聲吟唱,手中飄帶輕柔飄逸,似有重重花瓣飄落,牽動人心。
鼓點越來越急,施娘拋開飄帶,手中換了兩柄劍。劍如流星,銀光閃爍間劃出優美的弧線。
曲聲止,眾人才反應過來施娘已然跳完退場。
無數花枝如雨般砸到台上。
“施巷主不參與比試,各位省省手裡的花吧。”直到小廝敲鑼大喊,台下的看客才停手。
雅間裡鬱離讚歎:“施姐姐舞蹈又精進了。”
常瀞點頭:“他們扔花是什麼意思。”
鬱離解釋:“看客買完樂坊的花投到台上就相當於投票,不同品種的花代表不同的票數。台上投花計算票數最多的姑娘獲勝,投給獲勝姑娘票數最多的看客,可以獲得一年的前排座位。”
常瀞咂舌:“你們這規則定得挺妙,這花多少錢一枝啊。”
鬱離淺笑:“花間會這一晚,能頂雞鳴巷大半年的營收。”
台下的姑娘們披著麵紗開始一一登台,輕柔的舞姿和淙淙的樂曲聲交替著出現在台上,一時間樂坊內花香四溢。
常瀞:“她們為何都戴著麵紗?”
鬱離:“平日她們登台也是如此。施娘定的規矩,說姑娘們是賣藝,不是賣容貌,都戴上麵紗,可以讓看客專注欣賞姑娘們的才藝。”
鬱離一直規規矩矩的坐著,期間還義正言辭地謝絕了小廝專門拿來供他投的一籃花。
常瀞本在搖著扇子愜意地看歌舞,視線不經意間移向貌似專心致誌的鬱離。他心頭一動,起了一個大膽的念頭。
說乾就乾!
常瀞起身:“我方纔想到還有事情需要找一下寒酥,先告辭了。”
鬱離不解:“這麼著急嗎,那我陪你去。”
常瀞:“這麼想跟我待在一處?”
鬱離:“……”
常瀞:“好啦,我就去一下,你安心在這裡看,我保證在花間會結束前回來。”
鬱離放在膝上的手攥緊:“好,我等你。”
常瀞緩步走出雅間後,步子就變得快了起來。他攔住一個小廝,問了一個問題。
小廝極其震驚,但還是帶他去找了施娘。
鬱離這邊,自常瀞離開雅間,就一直魂不守舍,台下的歌舞也冇心情看了。
他不會找完春神就直接回上清境了吧。
有什麼事兒這麼重要,非得現在去。
不是說這次是正式來感謝雞鳴巷的嗎,不可能就這麼走了吧。
類似的念頭不斷交替出現在鬱離心頭。
樓下忽然傳來一段琵琶的樂音,一個輪指就吸引到了所有人的注意。
鬱離向下望去,舞台中央不知何時上來了一位抱著琵琶的白衣美人,麵覆白紗,頭髮簡單的披著。
就是如此簡單的裝扮,卻美到讓在場所有人移不開視線。
美人擡眼,湘色的眸子像是水波中盪漾的月光,隻是彈起的曲子卻不似月光般輕柔,反而帶著彷彿在戰場上廝殺般的凜然激昂。
樂音行過高點,旋律中的殺伐之氣一點點消失,變得婉轉淒涼,像是在歎兵戈止息後戰場上無數被勝利者踩著前進的亡魂。
鬱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台上人,那人他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認錯,正是方纔離開的常瀞!
原來他琵琶彈得這麼好啊。
從前兩人還在山中,常瀞時常會隨手摘下一片竹葉,吹出許多宛轉悠揚的小曲兒。
鬱離很喜歡聽他吹葉笛,覺得比林間的飛鳥唱得好聽十倍,不,百倍。
常瀞試圖教過他,但他就像缺了這根筋一樣,怎麼也學不會。
常瀞氣得說他是小笨蛋,說完又揉揉他的腦袋:“學不會就算了,我吹給你聽。可惜這次出來冇帶琵琶,琵琶可比葉笛好聽多了。說來我這琵琶還是跟阿爹學的,小時候偷看阿爹為阿孃彈,覺得好聽又好看,就纏著他要學。”
“琵琶?”鬱離從未見過琵琶。
常瀞用木棍在地上畫了一個大概的形狀:“是專門的樂器,自然比這竹葉要好。以後我也彈給你聽,你肯定會喜歡。”
鬱離這一等就等了好多好多年,冇想到今日竟藉著這花間會聽到了他遲來的琴音。
琵琶聲止,台下的叫好聲幾乎能掀翻屋頂,花雨密集地落在常瀞身側,堆滿了他腳邊的空地。
他安靜地抱著琵琶,隔著重重花雨,笑意盈盈地望向鬱離。
台上的花還在不停地落,鬱離開始後悔方纔拒絕了小廝提來的那籃花。
他左顧右盼,從來冇覺得這雅間的擺設如此簡單,連盆花都不擺。
慌亂間,他摸到了進門時,小廝彆在胸襟上的花。
那是一枝紅色的薔薇。
紅色薔薇從高處落下,帶著鬱離襟口的溫度,輕柔地穿過花雨,飄向舞台中央的白衣美人。
美人仰頭,銜住了那枝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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