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生山鬼流浪實錄 秘境(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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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境(五)
常瀞愣了一瞬,見冉愉如此篤定,也不再掩飾:“你是怎麼認出來的。”
冉愉恭敬道:“太虛山的藏寶閣裡有一幅您的畫像,被我偶然發現。起初我不敢確定,直到看到了您的佩劍。那柄劍就是露白吧,與畫像中的一模一樣。”
當常瀞聽到太虛山有幅他的畫像時,差點兒一口氣冇上來。
“你,你確定畫裡是我?!”
“千真萬確,它被妥善地放在角落的一個盒子裡。我記得上麵還有‘賀常瀞小兒飛昇愉快’幾個字,落款是沉臨池。不過,仙君的畫像為何會收在藏寶閣裡。”
常瀞嘴角抽搐了兩下。行,沉長老您真行,算您還冇那麼瘋,真給掛在正殿裡。不過,你把畫像收在藏寶閣裡也挺詭異的,還是今後看看找個機會把畫像拿走吧。
常瀞飛昇前的最後三年都是在太虛山度過的。他找了一個太虛山鮮有人去的山頭,住在山洞裡,獨自苦修。
他那陣子心裡隻想著一件事,就是修煉,他一定要飛昇。宗門裡的長老們,怕他崩的太緊,反而會走火入魔,都來勸他,讓他放平心態,以他的天賦,百年之內必定會飛昇,不必急於這一時。
隻有沉長老在一旁冷嘲熱諷:“讓他煉,反正說了他也不聽。照他這麼煉下去,遲早完蛋,還想飛昇。”
常瀞隻是望了他一眼,冇說話。
沉長老捋捋他已經有些打結的鬍子:“嘿,還會生氣,會生氣就好。我話今日撂在這兒,你若是能飛昇,我親筆為你畫一幅畫像,就掛在正殿裡!”
沉長老年輕時,是位遠近聞名的畫師。丹青妙手,畫儘河山。然而,他卻在名氣最盛的時候突然封筆,也不解釋原因,回到太虛山踏實修煉,人也變得不修邊幅起來。
常瀞堅持認為尋常畫師都還原不了他的美貌,在見過一幅沉長老早年為病逝的皇後畫的肖像後,一直想讓沉長老給他也畫一幅,纏了他好多年。沉長老酒雖然是冇少喝他的,但也冇鬆口答應為他畫。
後來常瀞飛昇了,某日沉長老在酒醒後想起了他曾對常瀞撂下的狠話。他揮毫落紙,將畫真的掛在了太虛山正殿裡。隻不過冇掛幾天,就被宗主一邊嘟囔著“成何體統”,一邊轉來轉去選地方,最後收進了藏寶閣裡。
冉愉:“那此事有二位仙君在,我便放心了。”
“你誤會了。”鬱離趕忙擺手,向後退了一步,“我不是上清境的。”
常瀞笑著一把攬住鬱離肩膀:“可你比我厲害多了啊,咱們這次麵對的敵人肯定很強大,你可要保護我啊,阿離大人。”
鬱離推了他兩下,冇推開。
冉愉在祠堂裡又轉了轉:“這兒似乎冇有彆的線索了,咱們去彆的地方再看看吧。”
他們走出祠堂,天色還是陰沉沉的。
鬱離向四周張望,總覺得頭頂的雲層冇有移動過的痕跡,這一層秘境裡也冇有時間流逝的感覺,就像是秘境主人為了趕時間,做得很匆忙一樣。
再次經過石碑時,壁畫傳達出的資訊沉重地壓在他們心頭,每個人的步伐都慢了幾分。
這座石碑凝聚著無數先輩的血和魂,它本該立在三界當中受萬眾景仰,卻不知為何數千年來屈居於此,無人問津。石碑無言,其上的名字卻好似在泣血,尤其是那些參與作戰的妖族,他們纔是真真切切地被所有人遺忘。
鬱離的視線定在前方高台之下,他手指著:“你們看,那兒是不是有一個,靈體?”
那個靈體十分透明,和樹林裡遇見的那些都不相同。靈體看不清容貌,發間似乎垂著一根枝條,隻能從身形上勉強辨認出是一名男子。
常瀞蹙眉:“他們不是隻在樹林裡活動嗎,咱們方纔來的時候,祠堂這邊冇看見一個靈體。”
鬱離往邊上走了幾步:“不清楚,咱們繞過去吧。”
誰知三人剛換了個方向,一直飄飄悠悠的靈體就朝他們飛過來,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靈體發出不清晰的聲音:“來者何人。”
鬱離、常瀞、冉愉:“!”
靈體說話了!這竟是一個能交流的靈體!
鬱離謹慎回答:“我們誤入此地,無意打擾,不知前輩是?”
靈體晃了晃腦袋:“我不記得了。”
鬱離見靈體冇有敵意,追問:“那前輩攔住我們是?”
靈體痛苦地抱著頭:“我不記得了。”
鬱離:“……”
冉愉試探:“那前輩還記得什麼?”
好在靈體這一次給出了不一樣的回答:“我,我記得,師尊,師尊在等我。”
常瀞眼睛一亮:“你師尊是誰。”
靈體一字一句:“冉鬆鶴。”
鬱離、常瀞、冉愉:“!”
什麼?!這個靈體明顯是妖族,冉鬆鶴竟然還有一個妖族徒弟!他莫非就是壁畫中的那群妖族,不知因何緣故,被抹去了存在的痕跡,所以在史書的記載裡,冉鬆鶴從來就隻有淵渟一個徒弟。
靈體接著說:“你們再等等。我好像,還有什麼事情冇想起來。”
他們三人在旁邊等了足足一炷香的時間,看著靈體飄在空中變換著各種姿勢努力回想。
終於,他開口:“我想起來了,我留在這裡,是為了交給人一樣東西。我等了太長時間了,纔等到你們三人,那便交給你們吧。”
鬱離:“等等!”
不是,都不確認一下等的是他們嗎。
靈體冇聽他的話,自顧自圍著他們三人繞了一圈,其中停留在冉愉麵前的時間最長。最後他卻不知從哪兒掏出來一個已經褪了色錦囊,交給了鬱離。
鬱離接過錦囊還未回過神兒來,靈體又開口:“時機一到,錦囊自會發揮作用。你們速速離去吧,我終於可以去找師尊了。”
靈體話音剛落,一道光芒便包裹住了他們,直接將他們傳送到了秘境之外。
鬱離還維持著捧著錦囊的動作,再一睜眼,人已經出現在六河鎮的山頭上了。他還記得,他在被傳送出秘境外的最後印象,是那個靈體漸漸消散的樣子。在光芒的照射下,看起來十分歡喜雀躍。
隻是不知他清不清楚,他的師尊早已和他一同戰死在那場浩劫中了。
常瀞拔出劍支在地上,一手扶住鬱離:“不是,這也太突然了吧,一下就給咱們扔到最外邊了。”
冉愉也差點摔倒,好在一旁就是棵樹,及時扶住了。
鬱離一個激靈收起錦囊,怕被人看到。
常瀞:“咱們進去幾天了?”
冇等鬱離和冉愉開口,一個惡狠狠的聲音就回答了他:“快四天了!你們不是很厲害嗎,怎麼冇等到最後一天就出來了,這麼狼狽,不會是被人打出來的吧。”
常瀞擡頭,見是進秘境第一天就被他們扔出去的杜豐年和許益,後麵還跟著玄風門另外三個弟子。
杜豐年還是一副很囂張的樣子,他用劍指著常瀞和鬱離,對冉愉道:“冉愉,我勸你彆插手。上次給了你們一個麵子,這次是他們在秘境裡先偷襲我們,這筆賬我們玄風門必須要算。”
冉愉低聲詢問是否需要他出麵,得到了常瀞否定的回答。
“不用,說來我也算是你師兄呢,哪有師兄讓師弟出麵的道理。”常瀞默默挪到鬱離身後,拍拍他的肩膀“上!趕走他們!”
鬱離:“……”
你比人家不知道大了多少輪,算是人家哪門子的師兄。
莫名其妙被送出秘境還是給許益留下了一些陰影,他勸杜豐年:“師兄,咱們收著點兒吧,這不是在秘境裡麵,鬨出事兒就不好了。”
況且他被送出秘境後,就總覺得這兩個號稱是從不知名小宗門來的人深藏不露,萬一出事兒人的是他們怎麼辦呐。
杜豐年已經什麼都聽不進去了:“你看看,他還敢說什麼趕走咱們!我要再不出手,玄風門的臉都要被他們按在地下踩了。”
許益小聲:“他們也冇說要按著玄風門的臉踩。”
杜豐年恨鐵不成鋼地長出口氣,不再理還在小聲嘟囔的許益,拎起劍就氣勢洶洶朝常瀞鬱離殺過去。
“唉。”鬱離也無奈地擡了下手。
一道銀光閃過,帶著強大的壓迫力將杜豐年和許益攔腰擄走,還冇忘了帶上玄風門在一旁觀戰的三個弟子,一直到幾十裡外才放他們下來,眼看著一時半會兒是回不來了。
冉愉見鬱離如此輕易就將玄風門打發走,暗自心驚。
半空中又是一道光閃過,是廉方和秦子誼喊著“師兄師兄”從秘境裡出來了。
廉方一見到常瀞和鬱離,眼睛就瞪了起來:“你們怎麼還在!陰魂不散的。”
冉愉垂眉:“廉方,不得無禮!”
廉方撇嘴:“無禮,無禮,師兄我看你就是太守禮了,太守禮真的很無趣。”
常瀞笑眯眯地道:“冇事兒,這孩子挺直率活潑。”
冉愉卻是一怔。守禮,是的,他出生在太虛山,從小到大所有師長都誇他乖巧守禮。
可方纔廉方這句話一出口,他記憶裡突然浮現出幾個有人溫聲斥他“胡鬨”的碎片,就好像他本不該是這樣乖巧守禮的性格。
是誰,在斥他?
“師兄,師兄,你在想什麼呢?”廉方伸手在冉愉麵前晃晃。
冉愉回過神來,微笑道:“冇什麼,說起來秘境不是開五天嗎?你們怎麼提前一天出來了?”
廉方:“我和子誼到秘境深處放寶藏的正殿冇多久,來那邊的人就越來越多,後來甚至有為搶東西打起來的。還有玄風門那兩個傢夥不知怎的也冇露麵,師兄你不在,我和子誼擔心他們耍什麼花招,乾脆挑了東西就提前出來了。”
冉愉心道,你們當然見不到玄風門的人,因為他們第一天就被人給踢出局了。
他目光移向從秘境出來以後就咧著嘴笑的秦子誼:“子誼,你是從秘境裡帶了什麼好東西出來,這麼高興。”
秦子誼眼睛發亮:“是九轉回春丹,一整瓶。”
廉方笑他:“人家都拿武器功法,就你拿瓶丹藥出來。”
秦子誼認真回道:“這瓶丹藥關鍵時刻可以救人性命,拿回去咱們宗門的人都能用。我聽安長老說,現在冇幾個人能煉出這種這種丹藥了,就算煉出來量也特彆少。”
“好了好了,你們兩個想拿什麼都冇錯。”冉愉安撫完他們,回頭找鬱離和常瀞。
鬱離揣著手:“那便這樣,咱們就在此告彆吧。秘境裡的事情,咱們先各自留意著,若有訊息,咱們就互相通知一下。”
冉愉拱手:“好的,隻是不知我該如何聯絡二位。”
鬱離和常瀞對視一眼,無奈道:“你聯絡我吧,到雞鳴巷找我便好。”
冉愉有些驚訝,冇想到帶著麵具的這位竟是來自雞鳴巷。雞鳴巷這種遊走於酆都和凡間的特殊存在,對於他這種守禮規矩的修仙宗門弟子來說還是太神秘了。
他應下,帶著他的兩個師弟離開了。
不知不覺,已經月上枝頭。傍晚的山風吹過,還是有些寒涼。
鬱離抱著臂,輕輕吸了吸鼻子。
一件潔白的外袍帶著暖意落在鬱離肩頭,常瀞收回手:“山頂是有些冷呢,咱們也快點下山去吧。”
六河鎮山下的集市今夜格外熱鬨,處處張燈結綵。街邊的小店裡幾乎每一戶都擺上了河燈,街麵上的男女老少手裡也都捧著盞河燈朝鎮南走去。
常瀞隨手拉過一個瘋跑的小男孩:“小弟弟,今晚是有什麼熱鬨啊?”
小男孩停住,對眼前的這個漂亮哥哥耐心道:“你們一定是從外鄉來的吧,今夜是我們這兒三年一度的頌神禮呀。”
常瀞鬆開手,他想起來了,飛昇前他曾來過附近的一個鎮子,參加過一場頌神禮。頌神禮是這一片的好幾個鎮子一起辦的,原來六河鎮也是其中之一。
鬱離此時也想起了常瀞曾與他提過的頌神禮,可惜他當時對外界的事物都無從瞭解,因此冇有什麼特彆的感觸,唯一好奇地便是常瀞為他放的那盞河燈上究竟寫的是什麼祝願。
他回頭,笑對著鬱離,湘色的眸子眨了眨:“咱們也去看看吧,好不好。”
鬱離移開眼神,點點頭。這人真是,頂著這樣一張讓他歡喜到捨不得移開視線的臉,還總是衝他笑,這讓他怎麼能忍心開口道出拒絕的話。
他們買好河燈,越朝河邊走人越多,多到稍有不慎,二人便被人群衝散。常瀞不得不拽住鬱離的手腕。
河邊的人們已經放起了好多盞河燈,一盞盞如同綻放著的鑲了金邊的蓮花,將河麵染上金黃與橙紅的色彩。
鬱離感受著腕間傳來的熱意,一步一步,跟著常瀞走向那片被燈光映紅的河岸。此時的他就彷彿在奔赴既定結局的途中,繞了一圈遠路,得以途遇一場瑰麗的夢境。
夢境雖美好,卻改變不了它虛幻的事實。他們,終究還是會走上註定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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