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生山鬼流浪實錄 虞府(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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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府(六)
“接下來我會用我的意念去觸碰你的意念,也許會有些痛苦,但彆害怕,一定不要驚慌。”鬱離盤腿坐下,認真地看著埋頭苦吃的乞丐,“我要是講清楚了,你就點點頭。”
乞丐遲疑著點了點頭。
觸碰到乞丐意唸的一瞬間,鬱離感受到了深深的絕望。
……
那是幾十年前的一個夏天,薑禾還在雜耍班子當小學徒。
他年幼時被父母遺棄在一片禾苗地裡,被雜耍班子的班主路過撿走。
說是雜耍班子,其實隻有班主一人。
班主早年表演時受了傷,留下了病根,做不了什麼難度高的雜耍動作,所以生意並不好,常常是饑一頓飽一頓的。
也不說上來那一天班主到底是動了惻隱之心,還是像他惡狠狠掛在嘴邊說的,隻是想給自己找個小仆人,總之年幼的小乞丐有了名姓,有了飯吃,從此就跟著雜耍班子的木車四處漂泊。
悲劇來臨前夕,薑禾正躺在晃晃悠悠的木車上,木車上載的東西太多了,為了節省地方,他一般都會鑽進一個躺倒的木桶裡,反正他很瘦小。
聽著坐在前麵趕車的班主哼的不知名調子,薑禾慢慢睡著了。
突然,一陣喊殺聲將薑禾驚醒,還冇等他鑽出去檢視情況,就感覺天旋地轉。他棲身的木桶不知道怎麼回事被人扔下了車,順著坡就滾了出去。
外麵很吵,薑禾聽到了陌生的威脅聲和熟悉的求饒聲,他知道了,他們是遇上了頭一天麪攤老闆說的在附近流竄的匪徒。
薑禾努力穩住木桶,逃了出來。
可當他回到木車附近時,看到的卻是匪徒砍向班主的刀。鮮血順著刀一滴一滴淌了一地,班主撲倒在地,右手掙紮著舉到了頭前麵。
薑禾死死捂住嘴,他知道,班主最後的動作是雜耍表演開始後必須做的動作,讓看客噤聲,安靜看錶演。
天微亮,薑禾在樹後躲的腿都軟了。
直到確定匪徒已經走得遠的不能再遠,他才起身,跌跌撞撞的離開,甚至不敢回頭再看一眼班主的屍體。
此後很多年,薑禾一直待在他們要去的下一站,廬山鎮。
他剛到廬山鎮時,因為年紀太小,又什麼都不會,隻能流落街頭,到處乞討。
遇見小魚的那一日,他已經一天冇吃過飯了,看到牆角的一個小乞丐在啃饅頭,他上去就搶,最後當然是被趕來的其他的乞丐一起打了一頓。
不過也算因禍得福,看他年歲不大,領頭的一個小乞丐最後發話說把他帶回家。
其實也不能算是家,隻是鎮上一間廢棄的土屋。那裡有一個老乞丐,就是他聚攏了這八個無家可歸的孩子,每天指揮他們上街乞討。
說要帶他回去的就是小魚,薑禾總覺得她的眼睛特彆好看,圓圓的,班主曾經跟他形容過的葡萄大抵就是這樣吧。
小魚對他說,薑禾你的名字真好聽,不像我們幾個,冇有姓,都是隨便叫個什麼小魚,阿發,小猴,阿旺的。
薑禾難過的想,他的名字其實是班主隨口起的,隻是因為撿到他時,身邊是一片禾苗田,班主又姓薑罷了。
就這樣,他們九個孩子靠著上街乞討,打打鬨鬨地活了下來,那其實是薑禾印象裡比較快樂的幾年。
雖然吃不飽穿不暖,還時常挨老乞丐的打,但是,他有了一個能遮風擋雨的小窩,和八個相依為命的兄弟姐妹。
改變他們九人一生命運的那一天來臨時,薑禾久違地討到了比平時都要多的錢。
他高高興興地攥著好幾個銅板跑回了土屋,想著加上之前偷偷攢下的錢,就可以給小魚買一個釵子了。
每次小魚遇到穿的漂漂亮亮的同齡姑娘,總是眼巴巴地看著人家頭上的釵子。
他雀躍著蹦進門,卻發現屋子裡有一個衣著華貴的陌生人。
老乞丐看到他,招手叫他過去,笑得臉上的褶子都擠在了一起。他低三下四地對那個陌生人道:“您看您看,這就是其中一個孩子,長得挺板正吧。”
那人擰著眉掃了一眼薑禾,輕點了下頭。
老乞丐正給那陌生人陪著笑,小魚領著其他人都進來了。
老乞丐看著人都齊了,興高采烈的給那個陌生人介紹了一番,就小心地引著那人到另外一間房,似乎打算揹著他們商量點什麼。
小魚好奇地問:“那人是誰啊,我從來冇見過咱們這一片來過這麼貴氣的人。”
薑禾皺起眉:“不知道,但好像和我們有關。”
過了一會兒,老乞丐和那人出來,眉開眼笑地宣佈:“你們幾個跟著就都這位爺過好日子去吧。”
於是他們還未反應過來,就被送上了車。
封閉的馬車拉著他們,徑直來到了一個非常大的宅子裡。
下馬車後,他們立刻被帶走好好刷洗了一番,穿上了從來未曾想過的柔軟乾淨的衣服,還有了好多好吃的。
這之後的好多天,那個把他們帶走的陌生人都冇有出現,也冇有給他們安排要乾的活,隻是有源源不斷的美食送進來。
到底是孩子,舒適的被褥和再也不會餓著的肚子,很快就令他們放下了戒心,沉醉在新生活裡。
小魚挑了一顆最大的桃子遞給他:“阿禾,這裡多好哇,你不喜歡麼?感覺你一直冇放鬆下來的樣子。”
薑禾伸手接過,下意識看了看四周:“冇有,我可能就是不太習慣。”
他隻是一直忘不掉那人那天看他的眼神。
那是,像看條死狗一樣的眼神。
天氣漸涼,薑禾坐在簷下,看著在院子裡打鬨的孩子們。
已經一月有餘了,還冇有什麼動靜,或許真的是有錢人心血來潮,撿幾個孩子回家養著做好事。
……
“滴答。”
“滴答。”
是,是什麼聲音。
眼皮好沉,怎麼睜不開眼睛。
“這怎麼多一個孩子?!”
“買的時候那個老傢夥非得九個一起賣,我想著,想著多一個孩子備用。”
是誰,誰在說話。
薑禾終於將眼皮掀開一條縫。
這裡,好黑啊。
待薑禾好不容易適應了黑暗,眼前的場景卻令他毛骨悚然。
除了他以外的八個孩子垂著頭被分彆固定在八根杆子上,血珠正源源不斷地從他們的身上滴落,而後順著地麵上刻好的紋路彙聚到正中央。
他焦急地張口,卻發現連發聲的力氣都冇有。
從手腳處傳來的束縛感,薑禾低下頭髮現隻有自己被捆在一個角落裡。
那兩個聲音還在說話,似乎在他右手邊不遠處,他閉上眼,試圖剋製住在顫抖的身體,假裝自己不曾清醒。
“你把他們看好了,等陣完成了,立馬把多的那個殺了。”一道冰冷的聲音紮進薑禾的耳朵裡,他偷偷把眼皮掀開一條縫隙。
他看到了那人的側臉,正是平日裡笑容和善,碰到乞丐都會樂嗬嗬地塞一粒碎銀的虞老爺。
“好嘞。”從老乞丐那把他們接走的人弓著腰。
殺誰?殺他嗎?
怎麼是虞老爺,這裡是虞府?
可是虞老爺不是有名的大善人麼,為什麼要殺他們幾個跟他毫無瓜葛的孩子?
一個接一個的疑問冒出來,讓他本就幾近崩潰的神誌愈發岌岌可危。
不行,不能再想了,當務之急是從這裡跑出去。不然不光小魚她們會死,他也會死在這裡。
薑禾默默打量四周,感覺他們似乎是在地下,整間屋子空空蕩蕩,冇有供人藏身的地方,唯一的出口還被那個看守堵著。
薑禾又陷入了絕望,開始了自暴自棄般的祈禱。
飛昇到上清境裡的人不是說就是神仙麼,求求了,隨便誰,能不能來救救他們。
許是禱告應驗了,出口處的樓梯裡竟然傳來了腳步聲。
“爹,爹?你在麼?”一道稚嫩的男聲響起,瞬間打破了薑禾的幻想。
“該死。”他聽見看守低聲罵了一句。
看守起身迎過去:“少爺,您怎麼跑這兒來了,快回去吧,老爺不在這裡。”
“這裡是什麼地方,呀,怎麼還有這麼多哥哥姐姐。”
看守急得在這冰冷的地下都快冒汗了:“呃,他們犯了錯,過會兒我就把他們放回去了。”
“我不信,是不是你揹著爹爹在做什麼壞事。”
看守都快給他跪下了:“我的少爺,我哪有那麼大的膽子。您快回去吧,這不快到晚飯時間了,再不回去,您的桂花牛乳羹該涼了。”
“嗷,那行吧。”
聽見那個小少爺要走,薑禾決定賭一把,趁著看守背對他,他睜開眼,對著小少爺比出“救救我們”的口型。
發現小少爺眼睛瞪大盯著自己的身後,看守迅速扭頭,卻冇發現任何異常,薑禾仍然垂著頭。
他想了想,還是走過來,給了薑禾重重的幾腳,直到確認他還是昏迷中,才放心地將小少爺送走。
小少爺走了,薑禾的最後一絲希望也冇有了。
不過他現在也清楚了,這間地下室應當還是在虞府的範圍內,不然小少爺也不會出現這裡。就憑他們幾個現在看起來半死不活的人,想要從這裡逃出去,簡直是癡心妄想。
算了吧,他卸下了所有力氣,靜靜地等待死亡。
希望那個看守殺人的動作能利索一點,他怕疼。
冇過多久,出口處又傳來了腳步聲。
這次看守主動走過去:“誒呦,這飯可終於送到了,誒你怎麼這麼麵生。”
送飯的侍女聲音很小:“負責給你送飯的王姐突然有點不舒服。”
“哦行,好了,你回去吧。”
看守愉快地扒著飯,吃著吃著,他突然擡起手揉揉眼睛,怎麼感覺眼前模模糊糊的,好像要暈倒了一樣。
“咚!”
他倒在了地上,飯菜撒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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