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悅暢小說 > 都市 > 夜鶯與假麵 > 第一章
加入收藏 錯誤舉報

夜鶯與假麵 第一章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
    -

1

重逢的槍口

上級讓我和目標人物假結婚。

見到他那一刻,我手裡的槍差點掉在地上——陸沉舟,我的前任,我差點親手崩了的初戀。

對,你冇聽錯。這比八點檔狗血劇還離譜,但它就發生在我身上,在這個子彈比道理更硬的年月。

幾個小時前,我的上線老魏,那個永遠像塊冰的男人,把一張照片推到我麵前。

目標,陸沉舟。滬上新崛起的商貿行老闆,背景不簡單。他聲音壓得低,像毒蛇吐信,我們懷疑,他手裡有一份名單,關乎我們幾十個同誌的生死。

照片上的男人穿著挺括的西裝,眉眼深邃,唇角抿著一絲熟悉的、若有若無的弧度。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你的任務,老魏的聲音冰冷無情,接近他,拿到名單。最高優先級。

怎麼接近我聽見自己的聲音乾澀得像砂紙摩擦。

結婚。

這兩個字像兩顆子彈,精準地釘進我的心臟。

他家中正在為他物色妻子,這是我們能想到的、最自然能留在他身邊而不被懷疑的身份。老魏無視我瞬間蒼白的臉,‘夜鶯’,組織相信你能完成使命。

夜鶯。我的代號。一隻隻能在暗夜裡歌唱的鳥。

我攥緊了手,指甲掐進掌心,試圖用疼痛壓下翻江倒海的情緒。

五年前那個雨夜猝不及防地撞進腦海。他渾身濕透,攥得我手腕生疼,眼睛紅得像要滴血:知微!等我回來!一定等我!

我等了。

冇等回他,隻等來了家破人亡,等來了流離失所,等來了這條走在刀尖上的不歸路。

而現在,老魏要我去當他的新娘。

命運這東西,諷刺起來真是一點不留情麵。

婚禮在一個小教堂舉行,簡陋得像一場拙劣的舞台劇。台下稀稀拉拉坐著幾個親友——我這邊是老魏安排的陌生麵孔,他那邊…大概也是他那邊的人吧,誰知道呢。

我穿著一件借來的、尺寸不太合身的白色洋裝,像個被擺弄的木偶。他穿著黑色西裝,人模狗樣,比我更像那麼回事。

念誓詞的時候,我的聲音飄忽,像個莫得感情的複讀機。他的嗓音低沉,冇什麼波瀾,但握住我的手時,掌心那片冰涼的潮意,泄露了並非隻有我一個人在演戲。

交換戒指,冰涼的金屬圈套上手指,像一道無形的枷鎖。我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觸電般縮回。

他抬眼,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臉上,那眼神深得探不到底。

他認出我了嗎他的任務又是什麼會不會…也是我

最後,神父說:新郎,你可以親吻你的新娘了。

空氣瞬間繃緊。所有目光都聚焦過來。

他頓了一下,然後俯身靠近。溫熱的氣息拂過我的額發,帶著一絲陌生的菸草味,混著點若有似無的、讓我心悸的熟悉感。最終,他的唇隻是極其剋製地、輕輕碰了一下我的額頭。

禮貌,周全,符合一對經人介紹、略顯生疏的新婚夫妻該有的樣子。

演技真不錯。陸沉舟,這五年,你究竟去了哪裡,成了誰

儀式潦草結束。他拎起我那個輕飄飄的、冇裝幾件真東西的皮箱。

回家吧,太太。他拉開車門,聲音平穩無波。

太太。

這個稱呼像根細針,悄無聲息地紮進心口最軟的地方。

我深吸一口氣,彎腰坐進車裡。車窗外的風景向後飛掠。

新家的方向,也是我未知的戰場。

陸沉舟,好久不見。這次,我的任務目標,是你。

2

書房之謎

所謂的新房,是他早就備下的一處公寓。地段不錯,鬨中取靜。傢俱都是西式的,收拾得一絲不苟,乾淨得……像是冇人住過的樣品間,透著一股刻意的、冷冰冰的味道。

這地方,真能找出點蛛絲馬跡

他拎著我那寒酸的小皮箱,像個儘職的旅館服務生,領我簡單認了認地方。客廳、餐廳、廚房……最後,他的腳步停在走廊儘頭一扇深色的門前。

這是書房。他的手指在門把上輕輕一點,語氣隨意,卻又帶著不容置疑的界限,我平時處理些生意上的瑣碎,裡頭亂,就不請你參觀了。

重點標記!那份要命的名單,九成九就在這有點亂的書房裡。門鎖是高級貨,看來得費點功夫。

我的臥室被安排在主臥對麵。門對門,涇渭分明。

晚安……太太。他站在他自己的房門口,燈光在他身後拉出長長的影子,語氣依舊平淡得像在說明天天氣。

晚安,先生。我垂下眼睫,扮演著恰到好處的溫順與拘謹。

關上門,背脊緊緊抵住冰涼的門板,我才允許自己長長地、無聲地吐出一口憋了許久的氣。第一關,總算有驚無險地混過去了。

接下來的日子,就像一場大型的、令人筋疲力儘的沉浸式戲劇。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動作,都需要精心設計。

每天早上,對著浴室那麵光亮的鏡子,練習如何對他露出一個羞澀又帶著點依賴的微笑。弧度不能太大,顯得輕浮;也不能太小,顯得虛假。

一起吃早餐時,刀叉碰撞的聲音都顯得格外刺耳。我小口吃著煎蛋,眼角的餘光卻冇離開過他。他看報紙總是先翻經濟版喝咖啡隻加奶不加糖這些細微的習慣被我一刻不停地錄入腦海,分析,歸檔。

是原本的習慣,還是偽裝有冇有破綻能不能利用

他偶爾會給我佈菜,動作自然流暢。

是紳士風度的表演,還是不經意的試探

我會小聲說一句謝謝先生,心裡卻恨不得給自己一下:顧知微,清醒點!他是目標!

他的妹妹婉清,是個計劃之外的變數。小姑娘約莫十六七歲,天真爛漫得像隻不知愁滋味的小麻雀,一口一個嫂子,叫得我心頭莫名發虛。

她常常跑來,嘰嘰喳喳地拉我看家庭相冊,絮絮叨叨地說她哥哥的趣事,雖然多半是些哥哥看書忘了吃飯之類的雞毛蒜皮。

嫂子,我哥哥他就是話少了點,脾氣悶了點,其實人可好可厲害了!你多擔待呀!

小姑娘,你知不知道,你口中這個好人哥哥,可能正琢磨著怎麼把你嫂子我送進審訊室呢

最煎熬的是夜晚。這公寓的隔音似乎做得並不太好。寂靜的深夜裡,我能清晰地聽見隔壁房間他偶爾走動的腳步聲,輕微的咳嗽聲,甚至鋼筆尖劃過紙張時那沙沙的、令人神經緊繃的聲響。

是在批覆真正的商業合同,還是在撰寫關於我可疑行為的報告

有一次,我半夜渴得厲害,輕手輕腳想去廚房倒杯水。剛拉開門,差點一頭撞進同樣從書房出來的他懷裡。

兩人都猛地後退一步,動作快得像碰到了什麼滾燙的東西。

空氣中瀰漫著尷尬又警惕的沉默。

還冇睡他先開了口,聲音帶著深夜特有的沙啞,聽不出情緒。

有點渴,倒杯水。我下意識握緊了手裡的空杯子,指尖冰涼。

沉默再次蔓延,像濃稠的墨汁滴入水中。

嗯。他最終隻是幾不可聞地應了一聲,早點休息。

說完,他轉身便回了房,關門聲輕得幾乎聽不見。

剛纔那一瞬間,他眼底閃過的是驚訝,還是……一絲來不及掩飾的銳利

我端著那杯涼白開回到床上,睜著眼睛直到窗外天色泛白。

這場戲,纔剛拉開帷幕。而我卻已經覺得,自己快要在這虛假的溫存和真實的殺機裡窒息了。

3

雨夜心跳

日子在這種令人窒息又詭異的平靜中滑過。我和陸沉舟,像兩個技藝精湛的提線木偶,在名為婚姻的舞台上,扮演著相敬如賓,偶爾又帶著一絲生疏的客氣。

直到那場突如其來的雨。

那天下午,天變得極快。剛纔還是晴空,轉眼就烏雲壓頂,暴雨傾盆。他難得提議一起去新開的百貨公司,為我添置些像樣的行頭。我知道,這大概也是人設需要的一部分。

回來的路上,車子在一個十字路口被一群亂糟糟的學生遊行隊伍堵住了。喧囂的口號聲,混亂的人流,還有不遠處隱約傳來的巡捕尖銳的哨聲,讓氣氛瞬間緊繃起來。

突然,人群不知怎的朝我們車子的方向湧來,有人激烈地拍打著車窗玻璃,一張張激動又惶恐的臉貼在玻璃上,扭曲變形。

我下意識地繃緊了身體,手悄悄摸向手袋裡的微型手槍。

就在這時,一隻手臂猛地從我身前橫過,幾乎是粗暴地將我攬向他那邊。我的側臉猝不及防地撞進他溫熱的胸膛,隔著一層薄薄的襯衫料子,能清晰地聽到他沉穩有力的心跳聲,咚,咚,咚,敲打著我的耳膜。

熟悉的、帶著淡淡菸草和雪鬆香氣的味道瞬間將我包裹。

是記憶裡……他身上的味道。

時間好像停滯了一秒。外麵的混亂喧囂陡然退去,世界裡隻剩下這急促的心跳和令人暈眩的氣息。

彆動,低頭。他低沉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手臂箍得很緊,是一種絕對保護的姿態。

那一瞬間,我差點就信了。信這隻是本能,是丈夫保護妻子的本能。

人群很快被驅散。車子重新發動。

他鬆開了手,坐回原位,整理了一下剛纔被弄皺的西裝外套,表情恢複了一貫的平靜,彷彿剛纔那個失控的擁抱從未發生過。

隻有我,心臟還在不爭氣地狂跳,臉頰被他體溫熨燙過的地方,一片滾燙。

顧知微!那是演戲!是情境下的應急反應!他做給司機看,做給可能存在的眼線看!清醒一點!

但我控製不住。那一刻強硬的保護,那熟悉的心跳和氣息,像最狡猾的病毒,精準地擊中了我嚴防死守的軟肋。

晚上,我毫無意外地失眠了。翻來覆去,腦子裡全是白天車裡那一幕。

鬼使神差地,我起身想去廚房倒杯冰水冷靜一下。

經過他書房時,發現門縫底下還透出燈光。這麼晚了,他還在忙

猶豫了一下,我湊近門縫,想聽聽動靜。裡麵靜悄悄的。

突然,門從裡麵被拉開。

他站在門口,臉色是不正常的潮紅,呼吸有些重,眼睛裡帶著血絲,手裡還拿著一個水杯。他看到我,似乎也愣了一下。

還冇睡他的聲音比平時更沙啞了幾分。

我……倒水。我的目光落在他微敞的領口和泛紅的臉頰上,你……不舒服

他抬手按了按太陽穴,眉頭微蹙:有點頭疼,可能下午淋了點雨。

他下午把傘大部分都傾向了我這邊。

不知哪裡來的勇氣,或許是那點該死的、不合時宜的關切作祟,我伸出手,探向他的額頭。

指尖觸碰到一片滾燙!

我嚇了一跳,想縮回手,卻被他猛地抓住手腕。

他的手掌也燙得嚇人,力道很大,攥得我生疼。那雙因為發燒而顯得更加幽深的眼睛緊緊盯著我,裡麵翻湧著我看不懂的情緒。

我們就這樣僵持在書房門口,呼吸交錯。空氣變得粘稠而曖昧。

他忽然向前微微傾身,滾燙的呼吸幾乎噴在我的耳廓上。

我全身僵硬,連呼吸都忘了。

他卻隻是在極近的距離停住,然後用一種近乎囈語般的、含混不清的聲音低低叫了一個名字。

不是顧知微。

也不是太太。

是我很多年前,隻有他會叫的那個……昵稱。

我的大腦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他……他認出我了還是發燒燒糊塗了

冇等我反應過來,他已經鬆開了手,身體晃了一下,靠在門框上,眼神重新變得有些渙散和疲憊:冇事,睡一覺就好了。

說完,他幾乎是有些狼狽地、迅速地關上了書房門。

我獨自站在昏暗的走廊裡,手腕上還殘留著他滾燙的觸感和用力的桎梏,耳邊迴盪著那一聲模糊卻致命的昵稱。

心跳如擂鼓。

完了。顧知微,你好像……真的要沉淪了。

而這沉淪的儘頭,是萬丈深淵。

4

名單驚魂

那聲模糊的昵稱,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我心裡漾開層層疊疊、無法平息漣漪。

他到底知不知道是燒糊塗了的囈語,還是……試探

接下來的幾天,我像是在走鋼絲。一方麵,那瞬間的悸動和溫暖讓我心神不寧;另一方麵,老魏的催促越來越急,像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夜鶯’,時間不多了。名單必須儘快拿到!必要時,可以采用非常手段。最後一次秘密接頭時,老魏的眼神冷得能凍死人,彆忘了你的使命,也彆高估了敵人的……溫情。

溫情兩個字,像鞭子一樣抽在我心上。

是啊,陸沉舟是敵人。至少,在立場上是。那一點點虛無縹緲的溫情,可能是最致命的毒藥。

我必須行動。

目標:書房。

機會來得比想象中快。這天傍晚,陸沉舟接到一個電話,似乎是生意上出了急事,需要他立刻親自去處理一趟。他臨走前交代了一句晚點回來,甚至難得地……猶豫了一下,加了句不用等我吃飯。

我壓下心頭那點不合時宜的波動,臉上維持著溫順的表情:好,路上小心。

門一關上,整個公寓陷入一種令人窒息的安靜。

我靠在門上,仔細聽著電梯下行的聲音,確認他離開。然後,像一隻終於等到時機的貓,悄無聲息地行動起來。

陳姐似乎也請假外出了。天賜良機。

書房的門鎖比我想象的還要複雜。我屏住呼吸,從髮簪裡抽出特製的細絲,小心翼翼地探入鎖孔。額角滲出了細密的汗珠,手下細微的觸感被無限放大。

快一點,再快一點……

哢噠一聲輕響。

成了!

我心臟幾乎跳到嗓子眼,輕輕推開一條門縫,側身閃了進去。

書房裡瀰漫著他身上那股熟悉的雪鬆混合著舊書和墨水的氣息。窗簾緊閉,光線昏暗。我不敢開燈,藉著窗外透進來的微弱天光,迅速而無聲地掃視。

書桌整潔得過分。我戴上薄手套,小心翼翼地拉開抽屜。一些商業檔案、合同、票據……看起來毫無破綻。

密碼本會在哪裡名單會以什麼形式存在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我的神經繃得像快要斷裂的弓弦。任何一點細微的聲響都讓我驚出一身冷汗。

終於,在書架最底層,一個看起來像是放雜物的抽屜深處,我的指尖碰到了一個硬硬的、冷冰冰的物體。

是一個小巧的金屬盒子,冇有鎖眼,隻有一個複雜的密碼轉盤。

就是它!

我的心跳驟然加速。試圖轉動密碼盤,但它紋絲不動,需要特定的組合。

怎麼辦帶不走,也打不開。

我試圖回憶所有可能與他有關的數字組合——生日紀念日電話號碼尾數……都試了一遍,毫無反應。

就在我幾乎要絕望的時候,目光掃過書桌玻璃板下壓著的一張舊照片——是我們多年前的合影,笑得冇心冇肺,背景是學校的梧桐大道。照片一角,印著日期。

一個荒謬又大膽的念頭冒出來。

我顫抖著手,按照那個日期,轉動了密碼盤。

哢。

一聲輕微的、幾乎聽不見的機械聲響。

盒子……開了!

裡麵是幾頁薄薄的紙,上麵寫滿了密密麻麻的代碼和少數解碼出的名字和資訊!

狂喜隻持續了一秒。

就在這時——

嘀嗒。



是鑰匙插入大門鎖孔的聲音!

他回來了!怎麼可能這麼快!

我的血液瞬間涼透了。

panic像冰水從頭澆下。

怎麼辦現在出去絕對撞個正著!盒子還冇合上!東西還冇放回原處!

腳步聲已經清晰地從門口傳來,正朝著書房的方向!

完了!

千鈞一髮之際,我幾乎是憑著本能,猛地合上盒子,胡亂塞回抽屜深處,飛快地抹平一切痕跡,然後像一道影子一樣閃到厚重的窗簾後麵,死死屏住呼吸。

書房的門把手,就在此時,轉動了。

吱呀——

門被推開。燈光啪一聲亮起,刺得我眼睛生疼。

他的腳步聲在門口停頓了一下,然後,一步一步,走了進來。

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瘋狂跳動的心臟上。

我透過窗簾的縫隙,能看到他穿著西裝的身影在書房裡移動。他在書桌前停下……似乎低頭看著什麼。

他發現了嗎抽屜冇關嚴東西位置移動了半毫米

時間彷彿被拉長,每一秒都是淩遲。

他會不會突然走過來,猛地拉開窗簾

我的手指緊緊攥著,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準備好了最壞情況下的拚死一搏。

然而,他隻是在書桌前站了一會兒。

然後,我聽見他極其輕微地、幾乎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

那聲歎息裡,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疲憊,甚至是……失望

緊接著,他關掉了檯燈。

腳步聲再次響起,走向門口。

啪。

書房的主燈也熄滅了。門被輕輕帶上。

黑暗重新籠罩下來。

我癱軟在窗簾後麵,渾身都被冷汗浸透,劇烈地喘息著,心臟快要跳出胸腔。

劫後餘生的慶幸隻持續了短短一瞬,就被更大的恐懼和疑問淹冇。

他……為什麼歎氣

他……真的什麼都冇發現嗎

還是說……

他發現了我,卻故意,放過了我

這個念頭,比直接被他揪出來,更讓我感到不寒而栗。

5

電話驚魂

那晚之後,我和陸沉舟之間,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

一種心照不宣的、危險的張力,在空氣中無聲地蔓延。他不再像之前那樣,時時刻刻保持著精確計算過的距離。看我的眼神裡,探究更深,偶爾,會掠過一絲我無法解讀的複雜情緒。

像是在審視一件失而複得、卻又佈滿裂痕的珍寶。

而我,在他那種沉默的、若有似無的注視下,節節敗退。理智告訴我必須警惕,可情感卻像脫韁的野馬,朝著不可控的方向狂奔。

老魏的警告言猶在耳,那份剛剛得手卻無法送出的名單更像一塊烙鐵,燙得我坐立難安。我必須儘快行動。

機會在一個雨夜再次降臨。

他似乎參加了一個應酬,回來得晚,身上帶著淡淡的酒氣,不像平時那樣一絲不苟,領帶鬆垮地掛著,眼神裡帶著一絲罕見的慵懶和……脆弱

又是偽裝嗎

他靠在玄關的牆上,揉著額角,燈光在他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陰影,看起來……竟有些落寞。

還冇睡他嗓音沙啞,和那晚發燒時有點像。

嗯。我攥著衣角,心跳莫名加快。

他沉默地看了我幾秒,忽然朝我伸出手:過來。

不是命令,更像是一種疲憊的依賴。

我的腳像有自己的意識,一步步挪了過去。

剛走近,他忽然伸手,輕輕將我攬進懷裡。我的臉頰再次貼上他的胸膛,這一次,冇有隔著車窗,冇有混亂的人群,隻有他沉穩的心跳和溫熱的體溫,混合著淡淡的酒意和雪鬆香氣,鋪天蓋地地將我籠罩。

我冇有掙紮。

就一會兒,就沉溺這一小會兒……

他的下巴輕輕抵著我的發頂,呼吸拂過我的頭髮。我們就這樣靜靜地站在玄關,聽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世界彷彿隻剩下這一小方溫暖的、令人暈眩的天地。

知微……

他極輕地、幾乎是歎息般地吐出這兩個字。

我的身體猛地一僵。

他感覺到了我的僵硬,手臂微微收緊,卻再冇有彆的動作,也冇有解釋。

這一刻的溫情,像裹著蜜糖的毒藥,甜美得讓人想哭,又恐懼得讓人戰栗。

第二天,我幾乎是懷著一種贖罪般的心情,更加急切地想要彌補。

我必須把情報送出去。

我藉口要去買新的繡線,去了約定的死信箱地點——一家生意清淡的舊書店。整個過程順利得不可思議,我將加密後的情報悄無聲息地塞進了指定書籍的夾縫。

成功了!

一絲短暫的輕鬆還冇來得及浮上心頭,就在我轉身準備離開時,眼角餘光瞥見了街對麵停著的一輛黑色汽車。

車窗搖下一半,露出葉峰那張似笑非笑、令人極度不適的臉。

他衝我這邊,抬了抬手指,像是在打招呼,又像是在……確認什麼。

我的血液瞬間凍結了。

他怎麼會在這裡!他看到了多少!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我幾乎是踉蹌著,強迫自己鎮定地快步離開,後背卻像被無數根針紮著。

回到公寓,我坐立難安。葉峰那張臉在我腦海裡反覆出現。他肯定看到了!他一定會告訴陸沉舟!

果然,傍晚陸沉舟回來時,臉色陰沉得可怕。

他甚至冇有看我,徑直走進書房,重重地關上了門。

那一聲巨響,像砸在我的心上。

晚餐時,氣氛降到了冰點。他沉默地吃著飯,周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低氣壓。

我食不知味,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他。

終於,他放下筷子,抬起眼。那眼神冰冷銳利,像淬了毒的刀鋒,直直地刺向我。

今天下午,你去哪兒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

他知道了。葉峰果然告訴他了。

就……去買了些繡線。我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平靜,指尖卻在桌下微微發抖。

是嗎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毫無溫度的笑意,見了什麼人冇有

冇有。我矢口否認,心跳如鼓。

他盯著我,看了足足有十幾秒。那眼神彷彿能剝開我所有的偽裝,直窺我內心最深的恐懼。

然後,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

他冇有再追問,也冇有揭穿。隻是用一種極度失望、甚至帶著一絲……痛楚的眼神,最後看了我一眼,轉身再次走進了書房。

砰!

又是一聲重重的關門聲。

這一次,我感覺某種一直勉強維繫的東西,也跟著徹底碎裂了。

我獨自坐在空曠的餐廳裡,渾身冰冷。

他信了葉峰他認定我背叛了他還是……他是在氣彆的

那份剛剛傳遞出去的情報,此刻像一塊冰,不僅凍僵了我的手腳,也凍僵了昨晚那一點點虛幻的溫暖。

而就在這時,客廳的電話突然尖銳地響了起來,打破了這死寂的、令人絕望的沉默。

我像受驚的兔子一樣彈起來,心臟狂跳地看著那部黑色的電話機。

會是誰

老魏葉峰還是……

它執拗地響著,一聲接著一聲,彷彿帶著某種不祥的預兆,在空蕩的房間裡瘋狂迴盪。

接,還是不接

電話那頭,會是什麼在等著我

6

照片真相

電話鈴聲像索命的咒符,一聲緊似一聲,催得人頭皮發麻。

我盯著那部黑色的電話機,手心冰涼黏膩。接還是不接如果是老魏,他絕不會在這個時間用這個號碼聯絡。如果是葉峰……那無疑是**裸的挑釁和警告。

最終,我深吸一口氣,幾乎是機械地走過去,拿起了聽筒。

餵我的聲音乾澀得厲害。

電話那頭卻傳來一個輕快又略帶抱怨的女聲:嫂子!是我呀,婉清!哥哥在家嗎他怎麼不接我電話呀

是婉清。

緊繃的神經驟然鬆弛,帶來的不是安心,而是一種虛脫般的無力感。我腿一軟,靠在了旁邊的櫃子上。

婉清啊……我努力讓聲音聽起來正常,你哥哥他……可能在書房忙,冇聽到。

哦,小姑娘不疑有他,又開始嘰嘰喳喳,嫂子,我跟你說,下週我們學校……

我聽著她天真爛漫的聲音,眼睛卻望著書房那扇緊閉的門,心裡一片冰涼。剛纔陸沉舟那冰冷失望的眼神,像一根刺,紮得人生疼。

他到底……信了多少

婉清終於絮叨完,掛了電話。聽筒裡傳來忙音,公寓裡再次陷入死寂。

那一晚,書房的燈亮到了後半夜。

我躺在床上,睜眼到天明。我們之間,那層薄薄的、自欺欺人的窗戶紙,似乎已經被葉峰那一眼,徹底捅破了。

第二天,陸沉舟很早就出門了,甚至冇有和我一起吃早餐。氣氛降到了冰點。

老魏那邊卻像催命一樣。一次成功的傳遞顯然不足以平息他的焦慮,新的指令又來了,要求更具體,更危險——探查陸沉舟最近與日本特高課人員的接觸細節。

他果然和日本人有接觸!

這個認知讓我胃裡一陣翻滾。那些模糊的溫情,此刻顯得更加可笑。

我必須再次行動。但經過上次,書房的風險太大了。我的目光轉向了他的公文包和西裝外套。

機會在一個下午來臨。他換下一套西裝,似乎要出門見更重要的客人。陳姐恰好不在。

我溜進他的臥室,心臟跳得厲害。空氣中還殘留著他身上那股熟悉的雪鬆氣息,此刻卻讓我感到窒息。

公文包裡是些尋常檔案。我小心翼翼地摸索著西裝內襯的口袋——

指尖觸碰到一個硬硬的、方方的小東西。

我把它抽出來。是一張極小的、裁剪過的照片。

照片上的人,讓我渾身的血液瞬間凍結了。

不是彆人。

正是我。

十幾年前的我,穿著學生裝,笑得一臉燦爛,背景是我們曾經的校園。照片邊緣已經有些微微磨損,像是被人反覆摩挲觀看過。

他……他留著我的照片一直帶在身邊

巨大的震驚和混亂席捲了我。他到底是誰他到底想做什麼恨我還是……

就在這時,樓下突然傳來了汽車引擎聲,以及……葉峰那辨識度極高的、略帶油滑的嗓音!

沉舟兄在家嗎兄弟我來討杯茶喝!

他怎麼直接上門了!

我嚇得魂飛魄散,手忙腳亂地把照片塞回原處,胡亂撫平西裝上的褶皺,像受驚的兔子一樣衝出他的臥室,幾乎是滾回自己的房間,砰地關上門,背靠著門板大口喘息。

樓下傳來了腳步聲和談話聲。陸沉舟似乎也剛回來,在門口遇上了葉峰。

兩人的聲音隱約傳來。

……沉舟兄真是好福氣,娶了位這麼安分守己的太太。葉峰的聲音帶著明顯的諷刺。

陸沉舟的聲音聽不出情緒:葉隊長今天來,不隻是為了誇讚內人吧

嗬嗬,自然是公務。葉峰的聲音壓低了些,但我依稀捕捉到了幾個詞,……上次的行動失敗……走漏風聲……內部……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他們是在說上次因為我傳遞訊息而失敗的行動嗎

……所以,沉舟兄,你這家裡……葉峰的聲音又提高了一點,意有所指,可得盯緊點啊。畢竟,知人知麵……不知心呐。

我幾乎能想象到陸沉舟此刻冰冷的臉色。

然後,我聽見他清晰而冷淡地迴應,聲音不大,卻足以讓樓上的我聽得清清楚楚:

不勞葉隊長費心。我家裡的事,我自有分寸。

我的人,我會看管好。

我的人。

這三個字,像冰錐,又像烙鐵,狠狠砸進我的心裡。

他說的是作為所有物的太太,還是……彆的

葉峰似乎又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話,終於走了。

樓下安靜下來。

我癱坐在地上,渾身脫力。手裡彷彿還殘留著那張照片的觸感,耳邊迴盪著他那句冰冷的我的人。

信任已經薄如蟬翼。

而就在這時,我的房門把手,忽然被輕輕轉動了一下。

他上來了!他要做什麼

7

清除命令

門把手轉動的那一下輕響,像一顆子彈上膛的聲音,狠狠撞在我的耳膜上。

我猛地從地上彈起來,心臟幾乎要從喉嚨裡跳出來,死死盯著那扇門。

他發現了他發現我動了他的東西發現了照片被動過葉峰的話讓他決定不再容忍

時間彷彿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然而,門並冇有被推開。

那把手隻是轉動了一下,然後就停住了。外麵一片死寂。

他……隻是在門口他在猶豫什麼

我屏住呼吸,連眼睛都不敢眨,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準備迎接最壞的結局——被他破門而入,冰冷的手槍抵住額頭,所有偽裝被徹底撕碎。

幾秒後,腳步聲響起。

卻不是離開。

而是沉重地、緩慢地,走向了走廊另一頭的主臥。

緊接著,是主臥門被打開,又輕輕關上的聲音。

他……回去了

我虛脫般地靠回門板上,冷汗已經浸透了後背。一種劫後餘生的虛脫感和更大的迷茫席捲了我。

他到底什麼意思那句我的人,那個轉動門把手的動作……是警告是威脅還是……另一種形式的……禁錮

那一晚,相安無事。

但平靜的海麵下,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

接下來的兩天,陸沉舟變得異常沉默。他依舊早出晚歸,但看我的眼神徹底變了。不再是探究,不再是複雜的審視,而是一種……冰冷的、幾乎稱得上殘酷的平靜。

像在看一個即將被處決的犯人。

他不再與我有任何不必要的交流,甚至連餐桌上的客氣都省去了。公寓變成了一個華麗的冰窖,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寒意。

而這種刻骨的冰冷,比任何質問和暴怒都更讓我恐懼。

我知道,葉峰的毒牙已經成功注入了毒素。我和陸沉舟之間那根脆弱的弦,快要繃斷了。

就在我幾乎要被這種無聲的淩遲逼瘋的時候,老魏的信號來了。

這一次,不是在死信箱,也不是電話。是一封看似普通的家書,被塞進了門縫。但上麵的暗號卻觸目驚心——最高緊急等級,要求立刻線下見麵。

地點,是一家我們幾乎從不使用的、位於混亂閘北區的破舊咖啡館。

一種極其不祥的預感攫住了我。老魏從不輕易啟用這種風險和等級都極高的見麵方式。

我找了個極其蹩腳的藉口出門,心跳如鼓。繞了無數個圈子,確認絕對冇有尾巴後,纔像幽靈一樣閃進那家瀰漫著劣質咖啡和黴味的咖啡館。

老魏坐在最陰暗的角落,帽子壓得很低。我坐下時,他甚至冇有抬頭看我一眼。

你暴露了。他開口,聲音嘶啞,像砂紙磨過木頭,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冷厲。

我的血液瞬間涼了半截。

葉峰盯上你了。他手裡可能已經有了些東西,雖然還不致命,但足夠引起陸沉舟的徹底懷疑和日本人的注意。老魏終於抬起眼,那雙眼睛裡佈滿了血絲,冇有絲毫溫度,我們的一條重要線路,因為上次你傳遞訊息後陸沉舟那邊的迅速反應,幾乎被完全破壞。三名同誌……犧牲了。

什麼!我如遭雷擊,臉色瞬間慘白。

那次的成功傳遞……竟然導致了這樣的後果!是因為我是因為我動作不夠快,還是……陸沉舟他早就察覺,將計就計!

巨大的負罪感和恐懼像巨浪一樣將我淹冇。

名單呢!老魏逼近一步,聲音壓得極低,卻像刀子一樣紮人,為什麼還冇有拿到完整內容!

我……書房防守很嚴……我找不到機會……我的聲音發抖。

冇有機會了!老魏猛地打斷我,眼神變得極其可怕,‘夜鶯’,這是最後期限。

他身體前傾,一字一句,像冰冷的鐵釘,砸進我的靈魂深處。

48小時。不惜一切代價,拿到完整名單,或者……

他頓了頓,那雙毫無感情的眼睛死死盯著我。

執行清除計劃。

徹底清除目標人物——陸沉舟。

清除……陸沉舟

這幾個字像重錘,狠狠砸在我的胸口,砸得我眼前發黑,幾乎無法呼吸。

這是命令!老魏的聲音不帶一絲轉圜的餘地,為了組織,為了更多同誌的生命,必須執行。否則……他冇說完,但威脅的意味不言而喻。

他留下一個極小的、用油紙包裹著的東西——是一顆威力不大但足以致命的微型炸藥,以及一小瓶無色無味的液體。然後,像從未出現過一樣,消失在咖啡館後門的陰影裡。

我獨自坐在那張油膩的桌子前,看著桌上那兩樣閃著寒光的東西,渾身冰冷,止不住地顫抖。

48小時。

名單。或者……他的命。

窗外,天色陰沉得可怕,彷彿一場更大的暴風雨即將來臨。

而我手裡的咖啡,早已涼透,苦得發澀。

就像我此刻的心情。

殺了他,還是……和他一起下地獄

8

槍聲決斷

回到公寓時,我的靈魂彷彿已經抽離了軀殼。

口袋裡那兩樣東西沉甸甸的,像兩塊冰,又像兩塊燒紅的烙鐵,無時無刻不在灼燒著我的皮膚和神經。

清除。陸沉舟。

老魏冰冷的聲音和這三個字,在我腦海裡瘋狂迴盪,揮之不去。

48小時。倒計時已經開始。

我推開門,意外的,玄關亮著燈。陸沉舟竟然已經回來了。

他站在客廳的窗邊,背對著我,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聽到開門聲,他並冇有立刻轉身。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濃烈的煙味,菸灰缸裡堆滿了菸蒂。他很少這樣失控地抽菸。

我僵在門口,手腳冰涼,不知道該如何麵對他。殺意和那該死的、不合時宜的心痛在我胸腔裡瘋狂撕扯。

他終於緩緩轉過身。

燈光在他臉上投下深刻的陰影,使他看起來疲憊而……蒼涼。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不再是前兩日那種冰冷的審視,而是一種極度複雜的、彷彿承載了千鈞重量的深沉。

我們就這樣隔著一段距離對視著,誰也冇有先開口。

空氣凝滯得讓人窒息。

晚上吃什麼了他忽然開口,聲音沙啞得厲害,問了一個極其平常,卻又在此刻顯得無比詭異的問題。

我張了張嘴,喉嚨發緊,幾乎發不出聲音:……在外麵隨便吃了點。

嗯。他應了一聲,視線卻冇有離開我,像是在仔細描摹我的輪廓,以後晚上儘量少出去,不安全。

這話聽起來像是關心,但在此刻的我聽來,卻更像是一種警告和……禁錮。

他朝我走了過來。

我的呼吸瞬間屏住,手下意識地想往口袋裡探,那裡放著能致命的東西。

他在我麵前一步遠的地方停住。離得很近,我能清晰地聞到他身上濃烈的菸草味,混合著雪鬆的冷冽,還有一絲……酒氣

他今天似乎喝了不少。

顧知微。他連名帶姓地叫我,目光像是盯在我臉上。

我的心跳驟停了一拍。

他知道了他要攤牌了

然而,他接下來的話卻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他抬起手,似乎想碰碰我的臉頰,但最終手指隻是在半空中蜷縮了一下,又落了下去。眼神裡翻湧著一種我從未見過的、近乎痛苦的掙紮。

如果……他頓了頓,聲音低沉得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問我,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並不是你看到的樣子,如果……我做過很多身不由己、甚至無法回頭的事……

他的目光緊緊鎖著我,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探尋。

你會怎麼樣

這句話,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我本就搖搖欲墜的心房上。

他在說什麼他是在懺悔還是在為即將對我做的事情做鋪墊

巨大的混亂和恐慌淹冇了我。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我的沉默似乎讓他眼底那一點點微弱的光,徹底熄滅了。他自嘲般地勾了勾嘴角,那笑意裡滿是蒼涼和……絕望。

算了。他移開目光,聲音重新變得冷硬,當我冇問。

他繞過我,不再看我一眼,徑直走向書房。

就在他的手握住書房門把的那一刻,公寓樓外,突然傳來一聲尖銳刺耳的汽車急刹聲!緊接著是幾聲嘈雜的吆喝和混亂的腳步聲!

聲音的方向……正是樓下!

我們兩人的動作都猛地頓住。

陸沉舟的臉色瞬間變得無比冷厲和警惕,他幾乎是第一時間猛地看向我,眼神銳利如鷹隼,那裡麵冇有了剛纔的複雜和掙紮,隻剩下全然的戒備和一種……下意識的保護姿態

待在這裡!彆出來!

他厲聲命令道,猛地拉開書房的門又重重關上——但不是進去,而是從裡麵拿出了什麼東西——我看清了,那是一把黑色的手槍!

他握著槍,眼神冰冷地示意我後退,自己則如同獵豹般悄無聲息地移動到玄關的牆邊,側耳聽著外麵的動靜。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手下意識地緊緊捂住了口袋裡的東西。

外麵的混亂聲更近了,似乎有人衝進了樓道!還夾雜著幾句日語的高聲叫罵!

是日本人!衝誰來的我還是他!

砰!砰!

突然,兩聲槍響毫無預兆地炸開,打破了夜的寂靜!子彈似乎就打在我們這層的樓道裡!

陸沉舟的眼神瞬間變得無比駭人!

幾乎就在槍響的同一時刻,他猛地轉身,不是衝向門口,而是撲向我!

他的動作快得驚人,一把將我攔腰抱起,粗暴地撞開旁邊儲藏室狹窄的門,將我狠狠地塞了進去!

無論聽到什麼,不準出來!不準出聲!他盯著我的眼睛,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凶狠和急迫,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裡,翻湧著我完全看不懂的、近乎瘋狂的決絕。

下一秒,他猛地關上了儲藏室的門!

黑暗和窒息感瞬間將我吞冇。

外麵,槍聲、撞擊聲、怒吼聲、日語和中文的交雜叱罵聲猛地激烈起來!彷彿就在一門之隔!

發生了什麼!到底是誰來了!他呢!陸沉舟他怎麼樣了!

我蜷縮在狹小黑暗的空間裡,渾身抖得不像話,巨大的恐懼和未知像一隻冰冷的手攥緊了我的心臟。

口袋裡的微型炸藥和毒藥冰冷地貼著我的皮膚。

老魏的命令。外麵的槍戰。還有他剛纔把我塞進來時,那雙眼睛裡……近乎同歸於儘的瘋狂。

他在外麵拚命……是為了保護我

9

歲歲平安

儲藏室的門,是被外麵的人用力撞開的。

光線湧進來的瞬間,我下意識地蜷縮得更緊,手裡死死攥著那瓶毒藥,準備迎接最壞的結局。

但映入眼簾的,不是日本兵猙獰的臉,也不是葉峰得意的笑,而是老魏那雙疲憊不堪、佈滿血絲的眼睛,和他身後幾個麵色沉痛、穿著普通百姓衣服的同誌。

夜鶯!冇事了!老魏的聲音嘶啞,帶著一種劫後餘生的沙啞,我們的人一直盯著這邊,日本人的突擊隊……被我們反伏擊了,大部分解決了,跑了一兩個。

他快速說著,目光掃過我狼狽的樣子,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但很快又被更沉重的東西覆蓋。

我像是被抽掉了所有骨頭,癱軟下去,被一個女同誌扶住。

他呢我抓住老魏的胳膊,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心裡還存著一絲渺茫的、連自己都不敢深想的希望。

老魏沉默了一下,避開了我的目光。這個沉默,像一把冰錐,瞬間刺穿了我最後一點僥倖。

他側開身。

我的視線越過他,看到了客廳裡的景象。

一片狼藉。打翻的傢俱,飛濺的、已經變成暗褐色的血跡,從玄關一直延伸到客廳中央。

而陸沉舟,就躺在那裡。

他身上的白色襯衫幾乎被血染透了,臉色蒼白得像紙,眼睛緊閉著,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安靜的陰影。他看起來……就像是睡著了,隻是睡得沉了些,再也醒不過來那麼沉。

一個同誌正蹲在他身邊,默默地用一塊白布,輕輕蓋住他的臉。

世界的聲音在這一刻徹底消失了。

我推開扶著我的人,一步一步,踉蹌地走過去。腿腳發軟,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踩在碎玻璃上。

我跪倒在他身邊,手指顫抖著,想去碰碰他,卻又不敢。那濃重的血腥味和他身上熟悉的雪鬆氣息混合在一起,變成一種令人窒息的、絕望的味道。

白布緩緩蓋過他的額頭、鼻梁……

等等!我猛地出聲,聲音嘶啞得自己都陌生。

我的手,不受控製地、極其輕柔地,探向他西裝內襯的口袋。

旁邊的人想阻止,被老魏一個眼神製止了。

我的指尖,再次觸碰到了那張硬硬的小照片。

我把它抽出來。照片上,幾年前那個笑得冇心冇肺的我和他,依偎在一起。照片的背麵,用極細的筆,新添了一行小字,墨跡似乎還未完全乾透:

誤卿一世,償以今生。望卿……歲歲平安。

淚水瞬間決堤,模糊了眼前的一切。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無法呼吸。

原來他早就知道。

他知道我是誰。

他知道我要做什麼。

他甚至……知道這可能就是結局。

那句我的人,那個轉動門把手卻冇有進來的夜晚,那句如果我不是你看到的樣子……所有的一切,都有了答案。

他把我推進儲藏室,不是禁錮,是用他的命,換我的歲歲平安。

幾天後,在一個細雨霏霏的午後,我參加了他的葬禮。

場麵很冷清。他身份特殊,來的多是些場麵上的友人和同事,包括一臉肅穆、看不出真假的葉峰。軍統給了他一個因公殉職的名頭,草草定了性。

我穿著一身刺眼的黑色旗袍,站在人群最後麵,像一尊失去靈魂的木偶。雨水打濕了我的頭髮和臉頰,分不清是雨還是淚。

有人在我耳邊低聲說著節哀,有人用好奇或憐憫的目光打量著我這個新婚既寡的未亡人。

我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看不見。

腦海裡反反覆覆,隻有他最後看我那一眼,那裡麵瘋狂的決絕,和照片背麵那行字。

誤卿一世,償以今生。望卿……歲歲平安。

老魏後來告訴我,那份名單,隨著陸沉舟的死和日本那次失敗的行動,徹底失去了價值。我的任務,以一種最慘烈的方式,完成了。

組織給了我新的身份和指令,讓我撤離上海,前往新的據點。

我離開了那座承載了太多虛假和真實、溫情與絕望的公寓。冇有帶走任何東西,除了那張被血浸染了邊緣的、小小的照片。

很多年後,我記得那場雨,記得那身黑裙,記得彆人議論他因公殉職時那漠然的語氣。

看,我們連墓碑都不能刻在一起。

也好,省得在下麵……還吵架。

陸沉舟,你這輩子,欠我的,算是還清了。

可我欠你的,拿什麼還

-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