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有長風 雨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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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痕
雨在黎明前停了,屋簷滴水聲像慢了一拍的鐘表。
林河站在自家浴室昏黃的燈光下,襯衫鈕釦在指尖一顆顆投降。當布料從肩膀滑落時,領口那抹機油指印在霧濛濛的鏡中格外醒目——陳野拇指留下的痕跡已經暈染開,邊緣呈現出羽毛狀的淡灰色漸變,像一幅被雨水打濕的微型地圖。
他的食指懸在衣領上方,最終冇有擰開那個海豚形狀的水龍頭。指腹輕輕撫過油漬邊緣時,指甲縫裡還卡著昨天修理廠地板的木屑。窗外傳來早班公交的汽笛聲,他才驚覺浴室瓷磚的涼意已經爬上小腿。
修理廠裡,陳野把熟睡的阿傑往懷裡攏了攏。男孩蜷縮在臨時搭建的鋼絲床上,手裡還攥著那枚刻有\"陳\"字的齒輪。月光從鐵皮屋頂的裂縫漏進來,在他掌心切出一道銀線,正好橫貫那些洗不淨的機油紋路。
他盯著自己的右手拇指發呆——那裡曾壓住林河頸側的小痣,現在卻空落落地懸在半空。工作台上的收音機滋滋響著,天氣預報說這場雨季還要持續兩週。
兩週後的清晨,陽光像融化的黃油般稠密。林河站在文化館的會客室裡,百葉窗的條紋在他身上投下琴鍵般的陰影。那件洗過三次的襯衫領口還留著極淡的灰色痕跡,像是被刻意保留的水墨畫留白。
\"您拍攝的青嶼手記中的竹編技藝在讀者中反響很好。\"女乾事遞過骨瓷茶杯,杯底與玻璃茶幾相碰時發出風鈴般的脆響。她的策劃書翻到某一頁,上麵是林河拍攝的李老頭編織竹器的側影——老人佈滿皺紋的手指與嫩綠的竹篾形成奇妙的對比。
\"我們想請您擔任西巷改造項目的影像顧問。\"她的話讓林河右手一顫,茶水在杯中盪出細小的漣漪。他下意識用左手按住右手手腕——那裡有根幾乎看不見的竹纖維刺,是上週拍攝時紮進去的,此刻突然隱隱發熱。
深夜的修理廠,陳野把煤油倒入銅盆。液體在月光下呈現出深琥珀色,讓他想起礦上用的探傷劑。他反覆搓洗雙手,那些嵌入指紋的黑色紋路依然清晰可見——就像父親工具箱裡那些永遠擦不淨的老零件。
阿傑在夢中翻了個身,嘟囔著:\"野哥,表修好了嗎?\"
他望向工作台。懷錶靜靜躺在那裡,表蓋微微敞開,露出裡麵泛黃的刻字:\"給會聽機器說話的人——陳鐵山
2003春\"。旁邊放著半截用廢鐵片自製的表托——那是他按照記憶裡父親的方法做的第八個試驗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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