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一境界 第5章
-破敗的茅屋院內，死寂無聲，隻餘下滿地狼藉和濃得化不開的恐懼。
林寒聲將父親艱難地扶回炕上，手忙腳亂地重新固定好鬆動的夾板。林強疼得額頭冷汗涔涔，卻死死咬著牙，一聲不吭，渾濁的眼睛裡充滿了驚惶與決絕。
“聲兒…”他猛地抓住兒子的手腕，力氣大得驚人，聲音壓得極低，急促而顫抖，“那東西…是不是…是不是惹禍了？”
他雖不知具體，但兒子近日的異常、方纔家丁翻找的舉動、以及那神秘道士恰到好處的出現和離去，都讓他將禍事與兒子藏起來的那“東西”聯絡在了一起。
林寒聲嘴唇動了動，看著父親驚恐而擔憂的眼神，最終沉重地點了點頭：“爹，我…我前幾日在山裡，撿了塊銅片…”
“果然！果然！”林強猛地捶了一下炕沿，又急又氣，更多的是恐懼，“那是能隨便撿的東西嗎？那是招災的東西啊！張家人…還有那道士…他們都是為了它來的！”
他劇烈地咳嗽起來，臉色灰敗：“這張借據是假的！張員外早就看上咱們這幾戶的破屋地想擴建後院…如今不過是找個由頭！現在又扯上那要命的玩意兒…咱們…咱們鬥不過他們的！”
老人在這一刻，顯出了底層百姓麵對強權時最深的絕望和清醒的認知。
“那道長…”林寒聲遲疑道，“他剛纔幫了我們…”
“傻孩子！”林強打斷他，眼神裡透著一種曆經世事的悲涼，“那等人物的心思，豈是咱們能猜度的？他今日開口，或許隻是一時興起，或許…另有所圖！等明日？明日他們若聯起手來，咱們父子還有活路嗎？那銅片不見了…他們找不到，會善罷甘休？”
字字句句，如同冰錐，刺得林寒聲渾身發冷。父親的話，殘酷卻真實。那道士的出現太過巧合，他的幫助也太過輕易。若他真與張家有所關聯，或者單純就是想得到銅片而懷疑在他們身上…等待他們的，絕對是滅頂之災。
“走！”林強忽然掙紮著坐起，臉上是一種豁出去的決絕，“聲兒，你快走！立刻離開青山鎮！走得越遠越好！”
“爹！我不走！你腿這樣…”林寒聲急了。
“我老了！還是個廢人！跟著你隻能是拖累！”林強低吼著，眼眶通紅，“他們主要找的是你！找不到你，我一個老瘸子，他們還不至於立刻要了我的命！你快走！”
他從炕蓆最底下，哆嗦著摸出一個小布包，塞進林寒聲手裡，布包沉甸甸的，裡麵是多年來省吃儉用、一枚枚攢下的幾十個銅板，還有一小塊乾硬的碎銀。
“這點錢你拿著…往南走，聽說外麵…外麵天地大，總有活路…”老人的聲音哽嚥了，“彆回頭！千萬彆回頭！”
“爹！”林寒聲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滾落下來，心如刀絞。
“記住！”林強死死攥著兒子的手，目光灼灼，彷彿要將最後的力量傳遞給他，“活下去！無論如何，要活下去！離開這裡…忘了那銅片，忘了這一切，找個地方，安安穩穩地…活下去…”
就在這時，院外遠處隱約傳來了嘈雜的人聲和犬吠，似乎正朝著這個方向而來。
林強臉色驟變，猛地推開兒子：“快！從後窗走！快啊！”
絕望和緊迫感如同鞭子抽打在身後。林寒聲知道，再也冇有猶豫的時間了。他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對著父親重重磕了三個頭，額頭沾上冰冷的泥土。
“爹！您保重！兒子…兒子一定活下去！”他聲音嘶啞，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淚。
說完，他猛地起身，最後看了一眼父親蒼老而絕望的麵容，狠狠抹去眼淚，抓起那個小小的錢袋和靠在牆角的柴刀，踉蹌著撲向屋後那扇破舊的木窗。
他手腳並用地翻出窗外，落入屋後荒廢的碎石坡。冰冷的雨水瞬間再次打濕了他的衣衫。
他貓著腰，藉著雜草和亂石的掩護，拚命地向鎮外跑去。泥濘濺滿了褲腿，荊棘劃破了皮膚，他卻毫無知覺，腦海裡隻剩下父親最後那聲嘶力竭的“快走”，和遠處越來越近的、令人心悸的喧嘩與狗吠聲。
逃亡之路，就此開始。
他不敢走大路，隻能一頭紮進鎮外熟悉的山林。雨水和夜色很快掩蓋了他的蹤跡，卻也使得道路變得格外濕滑難行。冰冷的雨水不斷澆下，寒冷和饑餓如同跗骨之蛆，緊緊纏繞著他。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雙腿如同灌鉛，肺葉如同火燒，身後的嘈雜聲早已聽不見，他纔敢靠在一棵濕漉漉的大樹下，劇烈地喘息著。
四野漆黑，雨聲淅瀝，偶爾有不知名的夜梟發出淒厲的叫聲。孤獨、恐懼、以及對父親的擔憂，如同潮水般將他淹冇。
他從懷裡摸出那個小布包，緊緊攥在手心，銅板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這是父親最後的積蓄，是讓他活下去的希望。
還有…那銅片，究竟去了哪裡？是被張家家丁順手牽羊了？還是…被那神秘道士用什麼難以理解的手段取走了？
他甩甩頭，強迫自己不再去想。現在最重要的是活下去，如父親所囑，遠遠地離開這裡。
休息了片刻，恢複了些許力氣，林寒聲辨認了一下方向，咬著牙，繼續深一腳淺一腳地向著南方，向著未知的黑暗深處走去。
每一步，都遠離著他熟悉的青山鎮，遠離了他臥病在床的父親，踏向一條吉凶未卜的前路。
而在他離去後不久，青山鎮林家那間破舊的茅屋裡，火把的光芒再次照亮了院落。張管事帶著人去而複返，臉色鐵青。
屋內，空空如也，隻剩下被翻得徹底散亂的傢什和躺在炕上，閉目不語，彷彿認命了的林強。
“搜！給我仔細搜！那小子肯定藏了東西！”張管事氣急敗壞地吼叫著。
家丁們又是一陣翻箱倒櫃，自然一無所獲。
“老東西！你兒子呢？藏哪兒去了？”張管事惡狠狠地盯著林強。
林強緩緩睜開眼，目光空洞地看著屋頂，聲音沙啞：“跑了…被你們嚇跑了…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跑了？”張管事三角眼裡凶光一閃，猛地一揮手，“追！他肯定冇跑遠！帶上狗，往山裡追！一定要把那小子給我抓回來！”
喧囂聲和犬吠聲再次打破雨夜的沉寂，向著鎮外的山林蔓延開去。
與此同時，鎮西劉家客棧那間最好的上房裡，青袍道士靜坐在窗邊，聽著遠處隱隱傳來的動靜，手指輕輕掐算著。
他身旁的年輕弟子低聲道：“師父，那張家似乎還在找人。我們是否…”
道士緩緩搖頭，目光幽深：“不必。那物氣息已徹底消失，不在那少年身上，亦不在其家中。張家所為，不過徒勞。我等靜觀其變即可。”
他頓了頓，指尖停下，微微蹙眉：“隻是…那少年命格似有些奇特，此番離去，竟如泥牛入海，再難推算…罷了，世間緣法，強求不得。”
窗外，雨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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