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常求生指南 第16章 紅海之碑(2)
窒息的感覺隻存在於想象中,他的身體這一刻似乎不需要呼吸。
如同那次在交界區觸碰到從黑穹之上垂下的黑線一般,整個人漸漸被溫暖的睏意包裹。
然後眼前開始重現似乎是自己的記憶。
雨聲,喘息,哀嚎,痛疼。
好大的雨,無情淩厲。
自己在哪兒,為什麼在這裡?
強風將雨滴砸在臉上有些生疼,自己止不住的咳嗽,濃烈的血腥味讓他作嘔,強大的氣流加上肺部的穿刺傷讓人幾乎窒息,現在他所在的地方很難辨認地理位置,他行走在水麵上,無數血汙順著他的腳步蔓延開來,右手已經接近斷裂,隻剩下肘部的皮肉連線著斷肢。
水天已經交織為一體,而前方是肆虐的風暴。
他沒有回頭,到達此處,已經犧牲了他的所有,而自己現在也已經是強弩之末,在風暴之中的程墨如同發條即將用儘的人偶搖搖晃晃,但他一刻不停的走向風暴中心,那就是他的目的地。
空氣中回響著空靈的聲音:「我想要看看你所謂的意誌,能拖著你殘破的身體到多遠?」
恐懼,痛苦,懊悔,一刻不停的侵蝕著他僅存的理智,他能告訴自己的隻有堅持,再走一段,儘管左腳的灼痛已經到了無法忍耐的地步。
等到四周的風暴停歇之時,程墨已經到達了風暴眼。
那一瞬間四周的雷暴雲消失不見,變為了清澈的藍天白雲,遠遠看起程墨就站在澄澈的天穹之上,他彷彿已經抵達了天堂的門口,而前方空中漂浮著的,正是神明—。
足有十層樓高的巨大身影被四個不停翻轉的水蒼色的輪子籠罩。
那些輪子上和身影背後純白的翅膀上都布滿了眼睛。
其中的人形生物全身覆蓋潔白的羽毛,隻有兩隻潔白漆黑的瞳孔裸露,身後是來回撲動的兩雙一大一小的羽翼。
在目睹了眼前巨物身姿的那一瞬,程墨的理智徹底被消磨一空。
那巨大的虹膜收縮的聲響如同齒輪咬合。
人類聖經記載執行神的旨意的天使隻是異界生物在人間偶然的一個投影,真實的它們視人類如螻蟻。
而踩死一隻螻蟻不需要什麼理由。
但眼前的生物明顯對於程墨的到來有些驚訝。
聲音回蕩在空氣中輕盈空靈,「為什麼,不下跪?」
程墨卻隻是咯咯笑了起來,「哈哈哈哈跪下?我就是為了湊近看看你這個東西有多醜?!」
它能理解程墨口中話語,一時間巨物身上潔白的羽毛開始泛起粉紅的光,漸漸轉為赤紅,而空氣也開始變得熾熱,圍繞它的四個巨輪也開始飛速翻轉。
「跪下,我將寬恕你的不敬。」
在‘神’的話語中,程墨緩緩抬起頭,「去你媽的命運!如果你們這些醜陋的所謂神明是為了毀滅人類存在的,那我就要和這個命運抗爭到底,」
天使身上的紅光愈發耀眼,而四周的空氣彷彿都已經沸騰,程墨在最後的時刻舉起自己依舊完好的左手,豎起了一根中指,「然後人類會贏給你看!!」
在天使的眼睛露出了明顯疑惑的神色,但隨即在一片耀眼的白光中,程墨的位置隻剩下一堆白灰被風吹散。
它不理解那個人類死前的微笑和豎起的中指是什麼意義,在它漫長的生命之中從未有人對它作出這種反應。
從未有過如此純粹的憤怒,從未有過如此坦然的迎接死亡。
這時,被風完全吹散的程墨的骨灰中出現了一個黑色的方塊,開始緩緩上升,膨脹,膨脹,再膨脹!甚至無視了天使的身軀繼續膨脹,直到將它完全覆蓋最後開始顯現形體化為牢籠將它囚禁在了其中。
一個冰冷的機械女聲在天穹回響。
「所有倖存者已死亡,物品狀態即將重置,將進行上一任持有人的最後一道命令,粉碎此生物。」
天使渾身的眼球微閉,像是在思索程墨的行為。
他並不是為了白白送死,而是另有所圖。
他一直都說自己是個小人物,這樣下去也不會有人記得他,但命運終究待他不薄,在他漫長而孤獨的旅途儘頭,為他準備了盛大的結局。
神明又如何,肉體凡胎同樣可以與其比肩。
「異界粉碎機十秒後啟動,生物名稱未知,無法分析。」
在有節奏的倒計時中,天使開始瘋狂撞擊黑色方塊的表麵,但沒有出現一絲裂痕。
直到倒計時結束,隻是如同閃光燈的一個爆閃,除了飄散的一些熒光碎末,隻有夾雜其中的白色人類灰燼一同消失在澄澈的天空中。
黑色的巨大方塊逐漸透明,縮小,隨後悄無聲息的消失在天水交界的世界之中。在超乎想象的痛苦中,程墨的意識終於恢複了平靜,被溫暖的黑暗包裹,等等,他應該還有意識嗎?
這就是死後的感受?
他還能感受到自己的四肢,以及後腦傳來的柔軟觸感,在無儘的漆黑中,一滴瑩亮的露滴從高處落下,在身下蕩起浮光微浪。
一張精緻的臉龐流著淚湊近自己,原來自己睡在這個女孩的膝上,
“你很努力呢,程墨。”銀線從她的眼角垂落,彷彿星河傾瀉。她的聲音如同風鈴在輕柔搖曳,“但還不夠,世界線馬上就會收束崩塌。”
“你是誰?這是哪兒?”程墨艱難的開口,聲帶不受控製的發出嘶啞音調。
“這裡是最後的終點,溯源之泉會重鑄你的身體,但我們沒有時間了,馬上就是下一次了。”她的話音剛落,周圍便開始震動,聲音逐漸消失,彷彿世界正在緩慢崩解。程墨感到身體在重新構築,但痛苦與困惑交織,他緊抓住女孩的手,試圖從中找到一絲真實。她的眼眸中映照出程墨的倒影,那份悲傷與不捨刺痛了他的心。
就在他準備放棄時,女孩輕輕吻上了他的額頭,一股溫暖的力量貫穿全身,他能感覺到自己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最終,他睜開了雙眼。
隻不過,他什麼也想不起來,隻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還依稀記得那一雙熟悉的溫柔雙眸,悲傷的注視著自己。
起身他才發覺自己眼角的淚水無法抑製的流出。
自己應該在向傑去往的科研站內,整個房間一團亂麻,身上連滿了各種醫療儀器。
有人在大聲交談著:“生命體征沒有問題,但是為什麼還是沒有意識?”
回複的聲音沙啞粗糲,“我不管什麼原因,我要他醒過來!他可是近二十年唯一能靠近那塊碑的人!”
“再推點腎上腺素進去!”
隨即程墨緩緩起身,摘下了自己的呼吸麵罩。
向傑發了瘋大步踏來按住程墨的肩膀,指甲幾乎掐進他肩胛骨,雙眼布滿血絲閃著興奮的光芒,“你看到了什麼?!你看到了什麼?!”
程墨依然無法抑製的流淚,木然的看著逐漸癲狂的向傑,“一場人類註定會輸掉的戰爭。”
整個人房間聽到了他的話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向傑的表情逐漸僵硬,慘白,最後失神般飄向門外。
醫護人員再次做了嚴密的檢查,但實在找不出程墨身上的異常,然後便由科研人員事無巨細的詢問起剛才的細節,甚至還生動形象的畫出了見到的那尊天使。
兩個小時後,程墨在站外的觀測台找到了向傑,他對著遠處的紅海抽著煙,胡茬已經結滿冰碴。
聽到了程墨的腳步,他緩緩開口:“這座科研站是第五十六號紅潮觀測站。”
“那其他的在哪兒?”程墨靠向欄杆。
“隨著之前的紅潮爆發毀掉了,這是重建的第五十六座。”向傑悲傷的看著前方。
“我很抱歉。”
“你到底看到了什麼?”他轉向程墨。
“我向一個怪物比了中指,但我還是死掉了,我不覺得這有什麼意義,而且我的名字為什麼會出現在那上麵?”
“你看到的東西必須有意義,你可能不理解,但為了現在的世界,我們已經付出了太多代價,你他媽看到的東西不能沒有意義!”向傑用力拍打手下的欄杆,震落了些許碎冰。
“那就找出它的意義吧。”程墨摸向自己的胸口,這具身體殘留著不屬於他的哀慟。
“你看那裡。”向傑忽然指向了遠處的一片廢墟,大雪中依稀能看到一根半塌的幕牆和旗杆,“我就是在那兒找到葉霖的,五十號科研站當時嘗試了所有阻止紅潮的辦法,但無濟於事,我們在一堆被紅潮結晶化的屍骸裡找到了戴上氧氣麵罩的葉霖,倖存者們用身體為她砌上了一堵牆。”
“死亡也是一種延續嗎?”看著程墨重複了自己的話,向傑回頭釋然的笑了笑,然後恢複了才見麵時那漫不經心的表情。
“你真的很有趣,要是正常人遇到了你最近遭遇的這些事情,恐怕早就瘋掉了。”
“我不能瘋掉,我必須找到程諾,哪怕是他的屍體,在知道了那些恐怖的異界之後,我更不能讓他獨自麵對那些東西。”
程墨的目光穿透飄飛的雪幕,投向那片無邊無際、彷彿凝固血液般的紅海,“我必須找到他。無論他在哪裡,變成了什麼樣子。”他語氣平靜,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決絕,這與他剛剛蘇醒時的茫然木然判若兩人。
向傑沉默了很久,久到程墨以為他不會再開口。隻有風雪在兩人之間呼嘯,捲起觀測台上的積雪,拍打著冰冷的金屬欄杆。
“希望吧。”聲音輕得幾乎被風聲吞沒。
當晚兩人就回到了山城,本來以為還會再被帶進活屋接受些奇怪的測試,但向傑隻是將他送到了自己的樓下。
臨彆時程墨掏出之前他們給自己的那部手機。
“留著吧,會有人時不時聯係你的。”
“那能不能把你之前打給我的晶片給取了?我不喜歡被人監視。”
向傑笑道:“我們想要監視你根本不需要那塊晶片,不過你既然這麼說了。”他開啟車門,手裡多了一個套筒,放在了程墨脖頸的位置,一股強勁的吸力瞬間傳來,伴隨著輕微的刺痛和皮肉被拉扯的感覺。
幾乎在程墨皺眉的同時,向傑已經將套筒移開,指尖捏著一枚沾染了微末血絲的、米粒大小的銀色晶片。傷口很小,隻滲出一點血珠。
“滿意了?”向傑隨手將晶片丟進車內一個收納盒,發出輕微的碰撞聲。他輕輕拍了拍程墨的肩膀,力道帶著某種複雜的意味,“還會再見的。”向傑輕輕拍了他的肩膀。
看著驅車遠去的向傑,手裡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沒有號碼,隻是一紅一綠的兩個按鈕,應該是某人的來電。
“程墨先生。”一個沉穩的男聲立刻傳來,背景極其安靜,彷彿通話發生在真空裡,“我是江河。剛看完你從56號站傳回的接觸報告。你平安歸來,是近期最好的訊息。”
程墨沒有寒暄,單刀直入:“那塊碑,到底是什麼?”他的聲音在空曠的雪夜裡顯得格外清晰。
電話那頭傳來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像是料到了這個問題。
“坦誠地說,我們不知道。”江河的回答異常直接,“但每一個曾出現在它上麵的名字,都曾以我們無法理解的方式,深刻地…改變過世界的軌跡。程墨先生,你的名字出現在上麵,這意味著很快會有更多、更麻煩的目光聚焦到你身上。”
“一直都有。”程墨的聲音沒什麼波瀾,他抬頭看向自己公寓樓那扇熟悉的、此刻卻顯得陌生的窗戶。
“那麼,與其獨自麵對未知的風暴,不如加入我們?”江河的聲音帶著一種公式化的誠懇,“資源、資訊、保護,這是雙贏的選擇。”
“我可以拒絕嗎?”程墨問,語氣平淡得像在問天氣。
“當然可以。”江河的回答同樣乾脆,沒有一絲被冒犯或勸誘的意思,“這是你的自由。”
短暫的沉默。
“我還是習慣一個人。”程墨最終開口,目光從窗戶移開,投向城市深處被夜色模糊的光影,“不過…多幾個能在必要時搭把手的盟友,不是壞事。我會需要幫助。”
“明智的選擇。”江河的聲音似乎放鬆了一絲,“那麼,祝你在尋找你哥哥下落的路上,一切順利。”
“嘟——”
忙音乾脆地切斷了未儘之言。螢幕瞬間暗了下去,隻剩下冰冷的反光,映著程墨沉默的臉。
他輕歎一口氣,默默的轉身上樓。
在開啟自家那扇普通的防盜門前,程墨的手指習慣性地、近乎本能地拂過門框邊緣——指尖準確觸碰到一絲極其細微、幾乎看不見的拉力。他留下的那根頭發絲般的透明魚線,還完好地卡在鎖孔縫隙裡,紋絲未動。
一絲緊繃的神經終於鬆緩了半分。還好,沒人來過。
門軸發出輕微的呻吟。客廳的景象映入眼簾:空蕩,冰冷,簡潔到近乎殘酷。一張孤零零的桌子,一把椅子,一張蒙著灰布的沙發,除此之外,四壁空空,了無生氣。這裡不像一個家,更像一個臨時的、隨時準備撤離的據點。
程墨沒有開燈,任由窗外城市霓虹的微光勾勒出傢俱模糊的輪廓。他脫下沾著寒氣的外套,徑直走向臥室。
臥室裡唯一顯眼的,是占據了整麵牆壁的巨大白板。
白板前,他停下了腳步。沒有開頂燈,隻有書桌上一盞小小的台燈,投下昏黃的光圈,勉強照亮白板的一角。程墨在黑暗中靜立了片刻,似乎在積蓄力氣,又像是在對抗某種無形的重量。然後,他才伸出手,在桌麵的便簽堆裡抽出一張。筆尖在昏暗中劃過紙張,發出沙沙的聲響,快速書寫著什麼。
寫完,他抬手,“啪”的一聲輕響,將那張嶄新的便簽用力拍在了白板上。
這聲音在死寂的房間裡格外清晰。
台燈的光暈擴散開來,勉強照亮了白板的中心區域。那裡,早已密密麻麻貼滿了無數顏色、大小各異的便簽紙。紅色的、藍色的、黑色的細線像蛛網般在便簽之間縱橫交錯,彼此勾連,最終,所有的線索、所有的箭頭、所有的疑問,都如百川歸海般,彙聚向白板的絕對中心——程諾。
照片上的人眉眼輪廓與程墨幾乎一模一樣,如同鏡中的倒影。然而,那眉宇間卻比程墨的清秀多了幾分刀削斧鑿般的剛硬線條,眼神銳利如鷹,嘴角緊抿,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堅毅和風霜打磨過的痕跡。
然後,一個沙啞的、幾乎不成調的聲音,從他乾澀的喉嚨裡擠了出來,帶著一種耗儘所有力氣後的疲憊和茫然,輕輕砸在死寂的空氣裡:
“我會找到你的,程諾。”
程墨站在光暈的邊緣,身影幾乎與房間的陰影融為一體。他的手指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又鬆開。房間裡隻剩下他細微的呼吸聲,以及窗外遙遠城市傳來的、模糊不清的嗡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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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海之碑:一塊黑色的石碑,光滑無比,現有的條件下根本觀測不到其任何的分子縫隙,擁有絕對平整的特性,如此分佈質量應該極大卻輕盈如羽,它的存在本身就證明瞭人類科學的荒唐。
第一次發現於1805年第12次紅潮後,陵蘭島附近的海灘,碑體彷彿嵌入海底,表麵反射著幽藍的光芒,人類任何的已知手段都無法在其之上留下任何痕跡。
但碑文會自行顯現,帶來預言與警示,已經關乎人類世界的每一次重大變革。
上麵已經出現的姓名有:蓋烏斯·尤利烏斯·愷撒、阿爾伯特·愛因斯坦、阿道夫·希特勒、尼古拉·特斯拉、祖衝之、牛頓、達芬奇、第一任異常調查局局長維森桑德勒、傳奇調查員85號。
就在2035年3月11日的淩晨,碑文再次顯現,新增的名字赫然在列:程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