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姑娘她不渡人 第111章 算賬
東來也不指望執淵能回答,他像說書人一樣,拍打桌子,拿腔拿調:“強闖仙寮屬!”
“而且啊,在仙寮屬裡一坐,就是三天三夜,她閱遍天下之事,仙氣浩瀚護身,無人敢去規訓勸誡。”
“後來?”
東來正在興頭上,沒注意到執淵的異常,較平日,他還沒開口,就能被執淵堵回去了。
這回執淵不僅沒有堵,還破天荒的追問了下去。
“她從仙寮屬出來,聽聞是去酒仙那裡找了酒喝,最後回到拂花台,再之後,她神出鬼沒,傳不出任何訊息了。”
大概又過了一年,執淵了卻人間一樁因果,心情頗為複雜。
他所見的小鬼,在這一世之始,是邪惡的,為了活下去不擇手段的,它們沒有神誌,一切憑借本能,哀嚎聲一度成為執淵的噩夢。
可是在這樁因果裡,小鬼帶著對家人的執念,留在人間,救了在世親朋不止一次。
消散之前,小鬼跪求執淵,叫他不要斬斷他們的聯係,未來無論是何種結果,它都能接受。
執淵心軟了。
畢竟人間情感複雜多樣,他身為仙,不應該淩駕在此之上,而應該庇佑凡人,化解執念才對。
因果劍,遲遲沒有落下去,他就這麼回了仙都,這樁差事,其實並不算圓滿。
心緒不寧,夜來風又太寂寥,他不想回去,便順著山澗,朝南走去。
大概是天意使然,在那條小路儘頭,聊笑聲遠遠傳來,那時幾人還沒有會麵,執淵大可以在聽見聲音之時,就念訣離開。
他沒有,而是就站在花樹下,捉到一抹紅衣如火,再抬眸,就是那張一眼萬年的臉。
他張了張口,下意識地想說:好久不見。
真的……好久不見。
在凡間飄蕩的時候,他見過無數次,這抹孤寂的,略帶悲傷的紅色身影。
或是荒山野嶺,她在追尋孤魂野鬼的蹤跡,或是憑欄聽曲,她置身熱鬨,品茶偷閒。
無人知曉仙都的彌大人,執掌之事到底是什麼,可是他在飛升之前,就已經知道了。
他親眼見過憶柯弑魂,活蹦亂跳的小鬼,不過須臾間,在她手裡,從此消散於世間。
他是那其中的千千萬萬個,樊樓後巷的小鬼是他,荒嶺孤魂也是他,他藏匿於這些鬼魂之中,伴著她,見證過無數次消亡。
這怎麼就不算是……十多載歲月中的,不離不棄,相依相守呢?
小徑偶遇那天,憶柯曾說:“要是懸峰宮娥當真為難你了,再來找我算賬也不遲。”
憶柯本以為,這不過一句玩笑話,那人都不記得了,前程往事煙消雲散,她自然也就沒必要抓著不放。
仙都雲霧終年繚繞,居住其中,看不清人間繁華,幾百年長眠,十五年兜兜轉轉,如今得見故人安好,塵埃落定,她已然知足。
誰知執淵還真來了。
他從人間辦完事回來,本是要去夜來風的,半路收到仙童訊息,說那宮娥笙漫就站在門口,等大人您回來。
執淵頓了步子,腳尖一轉,往南邊去,末了,他傳信給仙童:“差事棘手,歸期不定。”
仙童頂著黑黝黝的大眼睛,無奈看著笙漫。
笙漫置若罔聞,依舊在那不走:仙首叫她下來詢問兩人執掌,這個差事並不難,誰知這“彌”“遣”兩位大人,要麼直接不見,要麼插科打諢,直至今日,愣是連一絲風聲都透不出來。
經過上次“掌燈使”的糊弄後,笙漫就知道,憶柯看著好說話,卻極為難纏,隻要她不想說,你便是陪著她打一下午的秋風,也休想套出半句實話來。
於是她隻能轉而盯上執淵。
這位也是不好惹的主,但是……萬一呢?
夜來風好歹有個仙童守著,拂花台可真就是四下無人了,卻並不淒冷。
這裡和人間同景,正當春三月,百花開。
執淵停在宮府門前,卻遲遲沒有動作,他冷靜了一會兒,不太能共情前一刻的自己——怎麼就到這來了?
他轉身欲走,紅衣映入眼簾,再往上一些,是雙含情眼,正看著他。
憶柯剛從凡間回來,見著執淵時愣了愣,隨即問:“既然來了,怎麼不敲門?”
執淵:“找你算賬。”
憶柯明知故問:“算什麼賬?”
執淵:“……”
他忍了又忍,才把打一架的念頭給壓了下來,隨即說:“懸峰宮娥,在夜來風蹲著。”
憶柯靠在玉柱前,沒有接客進門的意思,反倒就這麼和他聊了起來:“哦——”
“這是無處可去了。”
執淵正要發作,憶柯卻轉過身,推開大門:“進來吧,剛好留了茶。”
玉石大門開啟,裡麵迴廊彎折,清泉流淌,紅鯉空遊,簷角風鈴偶然碰響,發出清脆的叮當聲,它全身青銅綠,為院子平添幾分古意。
執淵沒有打量人家宅子的習慣,可這裡麵實在是視野開闊,便是他不想看,移步換景間,也領略了不少。
最終停在了正廳中,這裡沒有仙使宮娥,每一件事都是憶柯親力親為,她去找茶,執淵站在原處。
屏風後,就是大名鼎鼎的拂花台本台,龐大石頭從懸崖峭壁延伸出去,上麵安置了軟榻,靠在軟榻裡,確實能把人間景色儘收眼底。
一旁有棵花樹,和小徑上的那棵不太一樣,這樹的花潔白無暇,山上風大,枝丫被吹得搖搖晃晃,執淵迷了眼,竟有些分不清,究竟是梨花若雪,還是雪似梨花。
憶柯拿了茶,也沒有打擾執淵,屏風側旁有小幾,她跪坐下來,烹火煮水,攆茶洗杯,不一會兒,茶香傳到執淵那裡。
執淵這纔回過神,看見軟榻旁的那壺梨花白,這是幾年前,憶柯去夜來風,沒尋到人,轉而去了酒仙那裡,順手拿的。
後來她半數時間都在人間,這酒就一直放在花樹下,至今還沒有開壇。
憶柯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也看見了那壇酒,微微一笑:“放了好幾年了,今日你來,可是饞這一口?”
執淵坐在她麵前,沒理會她這調侃之言,而是說:“仙都傳言,拂花台彌大人,嗜酒如命。”
憶柯擺放茶杯,點茶入海,她一邊衝水一邊回:“你都說了,那是傳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