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姑娘她不渡人 第120章 發現
柏煜沒答,桑桑後退幾步,說:“看吧,你眼裡從未有過眾生,所以心中沒有那個詞。”
風止,一切都靜下來了,在辯論這塊上,柏煜從來都說不過扶桑,他隻是愣在那裡,像一尊石像,聽見桑桑吐出兩個字:
“悲憫。”
“女媧補天是悲憫,憶柯鎮壓彌妄海是悲憫,執三凝望燈市,尋找須彌,還是悲憫。”
“這世間許許多多人,與我毫無交集,甚至還有些蠹蟲,意圖傷我。”
“我選擇護住他們,依舊是悲憫。”
“但是這個詞,它隻屬於神女扶桑,它偉大,但也沉重。我更願意做個凡人,汶釧也好桑桑也罷,至少自在。”
“我在神性和人性中選擇了人性,才會一次次救你,才會看著你,犯下這些錯,才會……”
“想要和你……”
桑桑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淚流滿麵:“長相廝守。”
長相廝守,對這世間的任何人來說,都不是難事,唯獨到了他們這。
他們的時間是逆向的,又怎麼能相守呢?
或許這就是,對抗當初那場浩劫的,代價。
身為汶釧的時候,她懵懵懂懂,無憂無慮;後麵成了幽王弟子,在“無不知”那裡,漸漸瞭解了事情的始末;現在作為桃花源桑桑,她早就沒有那麼天真了,很多事情串在一起,能理出大概。
而柏煜……不,可以說是長庚,在仙都誕生之前,他就知曉了所有。
禁山外,憶柯執淵走在阡陌小道上,一路來執淵欲言又止,憶柯看了他幾次,歎了聲:“是不是想問,銜月澤的事?”
執淵低低“嗯”了聲:“我記憶不全,夢到燈市飄雪處,就戛然而止了。”
銜月澤最後……到底發生了什麼?
眾生這個詞,對於若木來說,太遙遠,也太空虛了,他所求不過平凡安穩,和扶桑一起,守在湯穀也行,漫步人間也可。
他不要逆向的時間,他不要短暫的相見,他想要長長久久,朝朝暮暮,所以一條路走到了黑。
同福客棧確實有問題,可是那問題沒有出在客棧上,也不是他們在空間中,看到的夫妻失蹤和喜喪。
事情其實沒有那麼複雜,僅僅是因為,屋裡太黑,而憶柯在彌妄海待了太久,在這樣封閉又沒有光的地方,總是睡不安穩,於是執淵下了樓,想找店小二要一盞油燈。
那時距離執淵第二次飛升,已經過去了七百六十五年,他和憶柯行走人間,見過無數生離死彆,四季輪轉,繁花開遍,煙火依舊。
作為仙都彌遣二位大人,他們總是事務繁忙,一年之中錯開的時間居多,不過也偶爾會在人間遇上:有些時候是天昭使然,因果牽連甚廣,涉及到了生死,無數鬼魂出來作亂;有些時候就真是巧合了,憶柯抓著厲鬼,三兩下解決掉,轉過巷子,抬眼就望見,剛好下界來辦事的執淵。
明明已經在一起很久,可這樣的不期而遇,還是能讓兩人都驚喜和期待,執淵緊繃的身體放鬆開,憶柯眼中盛滿笑意,提著一壺梨花白,問他:同飲否?
執淵飛身上屋,憶柯抱緊酒壇:“今兒個沒有茶,隻有酒。”
執淵站在她旁邊,無奈搖頭:“喝。”
不過飲酒前,得先把差事辦了。
憶柯起陣,執淵引渡,終於,讓一隻小鬼又投了胎。
兩人找了家樊樓坐下,正廳中美人起舞,喝彩聲此起彼伏,他們在二樓雅間,話也不多,或擺棋對弈,或飛花灌酒,說來這飛花令,執淵對上皆輸,憶柯曾在仙寮屬看遍天下典籍,見識不必多說,執淵當然也不差,隻不過有意相讓,每每被灌得爛醉如泥。
他醉了,也還是個翩翩公子,旁人看不出端倪,隻有憶柯知道,他的話會多些,會藏不住情緒,克製不住悸動,眼中有水霧,和平日裡禁慾的他,很不一樣。
他們向來隨心,哪裡遇哪裡停,閒來時,憶柯會在拂花台聽鈴讀書,淺眠等他。
夜來風重建後,憶柯先是用陣法加固了一道,再畫符文做燈,把濃霧驅散開。
執淵會寫信箋給她:今夜月好,銀河星移,速來。
兩人都不會熬湯,不是濃了就是淡了,隻能另尋他法,其實最後結果都一樣,至少後來投胎的小鬼,不再記得前程往事,這世間也就少了許多紛爭。
也不是熬不好……可能是時機不到,沒那個心境,出鍋了總差點味道,能喝卻不好喝。
迷迷糊糊中,憶柯似乎聽見執淵下了樓,屋裡最後一盞油燈燃儘,頓時黑的可怖,她猛然驚醒,點亮了床頭的燈,修長手指握著木柄,披衣起身。
木質的樓梯不長,很快就走到了頭,執淵站在櫃台前,店小二正彎腰找蠟燭,忽然嘩啦啦一聲,櫃台上的筆架被衣袖勾到,往下倒。
執淵沒反應過來,因為他看見憶柯,轉身迎了上去,正要說一句:“夜裡涼,多穿點。”察覺不對,猛然回過頭。
風揚起紅色外披,憶柯說不上那一刻是什麼感覺,客棧內確實很暗,唯有她手中那盞燈,堅持著暖黃色的光暈。
那是異常熟悉的味道——須彌啊。
執淵轉過頭,隻見筆架倒下,把櫃台上的一個瓷缸碰碎,碎片飛得到處都是,雖說執淵用仙術護了下,卻還是傷到了店小二的手臂。
本就質量不好的衣服,這一下徹底劃拉開來,店小二赫然抬起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又看看執淵和憶柯,尖叫起來。
那手臂皮開肉綻,傷的不輕,至少碎瓷片深深嵌入了裡麵,又因為慣性,向下拉了一大截。
可是沒有血。
一滴……都沒有。
傷口邊上泛著白,甚至還有些青灰,散發出的味道,憶柯和執淵都不陌生,那是亂葬崗、義莊,從屍體上漫出來的,腐爛味。
店小二的尖叫聲刺人耳膜,整個燈市卻無知無覺,他高高舉起自己的手,傷口裂得更大了些,透過這個口看內裡,絕對不是經脈肌肉,而是個黑洞洞,陰森森的小空間,憶柯感受到的須彌,就是從那裡麵溢位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