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姑娘她不渡人 第23章 頓悟
於是他憑借著那點“才智”,和叛黨做了交易,替他們解決了邊境兵力不足的問題,他向叛黨提出:“自己人打自己人”這個想法的時候,對方居然笑了,捏著他的下巴說:“你和你那迂腐的爹不一樣,是個妙人。”
但那叛黨頭子並沒有立刻放了他,而是又上了刑具,接著便是新一輪的欺辱。
他是被當初那個少年,叛黨真正要找的人拚命救出去的。
少年死在了救他的路上,死的時候連眼睛都沒有闔上,隻是一個勁的護著他,喊他走。
他在那一刻是真的驚了,好像平生第一次知道“忠魂義骨”這幾個字怎麼寫,那是無法用言語描述的犧牲和義氣,是普通人一輩子都做不到的豁達與堅持。
他也想過要做少年那樣的人,且不說為國為民,但好歹能居安一隅,在母親膝下儘孝,為煌筌百姓增添幾分快樂,可他那一顆赤誠之心,他那板正的身姿,在倒在叛黨麵前的那一刻,就被牢房中的無邊黑暗吞噬得連渣都不剩。
甚至可以說,就在那時候,走出來的就不是溪烴,而是一個不管不顧的瘋子。
他出去後,依然偏執的想要母親讚許的目光,於是他做什麼都很賣力,便是連他一度看不起的皮影,到最終都能玩轉的嫻熟自如,而母親看到了卻開心不起來,隻是淡淡的點了一下頭,不痛不癢的鼓勵一下。
他們都知道,他們之間永遠隔著一個少年。
從那個少年躲到他家開始,便永遠都回不去了。
少年是清廉血脈,也是為了救他而死,他雖然瘋,但心裡清楚,在母親心中,曾幾何時,是真正把那少年當做自己孩子的,現在他死了,便成了永遠都不可超越的存在。
溪烴不再是她的驕傲,兒子也不再是她的唯一。
她愛國愛家,心有大義,總想為亂世中捨死忘生的人做些什麼。
於是溪烴更瘋了,他幾乎是在用自己來報複母親,但同時他又是極其要麵子的,於是這一切都做得非常隱蔽,他每年都往敵國送去不少根骨極佳的孩子,以此換來了豐厚的報酬,他會把戲班的賬填得滴水不漏,他告訴母親,那是這幾年做生意的收入。
那些錢也不是全部都用來建設溪家,溪烴自己也不是重色重欲之人,除了在做官時,應下的一門婚事,房中就隻有那個從小照顧他起居,後來被他納入房中的姨娘了。
大部分的錢財他都上交給了母親,而母親總會有自己的渠道,悄悄救濟那些被叛黨抓捕的其他人,那些人在她的牽線下,從天南海北聚在一處,漸漸的形成了一股難以忽略的勢力。
他知道自己的母親的在做什麼,但他從來不去阻止,也沒有把這些事情告訴自己的“上家”。
隻是因為,他母親在查閱賬本,調動銀錢,乃至於最後收到回信時,那發自心底的笑意,是他在無數歲月中都不曾見過的。
他希望自己的母親會再次因為自己而高興起來,他能再次成為母親的自豪和依靠,就像……小時候那樣。
可他卻親手殺死了自己的母親。
因為她發現了他的通敵罪證。
他很記得那是個仲夏夜,他的母親一腳踢開書房的門,拿著那些信箋怒氣衝衝的質問他,那時候的溪烴已經直視不了她的眼睛了,於是隻能垂眸聽著她的一聲一聲的叩問。
像鈍刀子割肉一樣,遠遠比在牢房時痛得多。
他喘不上氣,他甚至聽到她失望至極的歎息,溪丹緩了許久,才沙啞著嗓子最後確認道:“告訴娘,你是被冤枉的,對嗎?”
溪烴沒答,書房內是一片可怖的沉默。
“溪烴,你給我說話,說啊!”
溪烴還是沒敢看那雙他以為的,充滿失望和憤恨的眼睛,其實隻要他能抬頭看看,他就能知道,自己母親眼裡的心疼,遠比他所以為的那些情緒多得多。
溪丹後退兩步,上一次她這般絕望難受,還是丈夫去世的時候,她的前襟早已經濕透了,眼裡紅熱一片,她抵在門窗上,半響後才做出了決定:“烴兒,現在回頭為時未晚,你隨我去衙門自首。”
溪烴不可置信的抬起頭,譏諷的看著她,最終瘋瘋癲癲的笑了起來。
這條路一旦踏上便不能回頭,他如何能去自首?認罪之後呢?難道在他厭惡至極的牢房裡待上一輩子麼?
那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的。
他回不去了,註定隻能在黑暗裡獨行。
可是他知道溪丹的性子,她剛烈,堅韌,若非死去,她定會想儘一切法子通風報信。
所以他預設了府裡姨娘設的局,看著自己的母親臥病在床,他站在重重窗影後,搓著自己的手心,就像上麵有什麼臟東西一樣,他一直在等,等著為自己的母親發喪。
那段時間他幾乎是分裂的,在人前,他為著自己的母親殫精竭慮,享受著所有人都稱他為“孝子”,甚至在溪丹病情好轉,能夠說話的時候,還露出過真心實意的欣喜。
可在另一麵,他巴不得溪丹快些死去,好讓他通敵的秘密永遠也埋葬在地底,他永遠都可以做千萬人敬愛的溪老爺,站在這片熱鬨裡,吸著他人的血來活。
他等啊等,可是溪丹命大,總是吊著一口氣,還隱隱有了好轉的跡象,所以他不願再等下去,心裡一發狠,最終在姨娘錯愕的目光下,強行發喪。
他知道那人還沒死,也聽說過厲鬼還魂的傳聞,他閱遍百書,按理不該有這等迷信的念頭,可大概是真的怕死,他還是差人去請來了沐家的道士,按照指點,重修府宅,並且偷偷留下了血陣。
他也不知道自己這麼大費周章是為了什麼,或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在做這些的時候,到底是“怕死”居多,還是那點不為人知的惻隱之心占了上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