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卦識凶 015
宴無好宴6
戲
趙元安何時爬上了樹?!
怪不得賀玄剛剛將她向後扯,
原是早就??察覺頭頂樹冠中??藏了人。
既被發現,荀舒和賀玄不再??躲藏,大大方方走??入院中??,
隻字不提剛剛偷聽的事。
院中??站著三人。
鄭老夫人年近花甲,
頗為富態,一身華服,
滿頭銀發一絲不苟,
插滿珠翠,
瞧著頗為富貴,可若細瞧,
那衣角繡著的繁複花紋已勾起絲線,
頭上釵環亦是多年前的款式,
不複當年的光鮮。
或許是昨夜事發突然,
她被困在府中??未帶其他衣裳,
隻在原本的衣裳外麵披了一件不合身的麻衣,以示對死者的尊重。
荀舒看著她,
想起了一個月前的事。
那時薑拯在路上遇到??鄭老夫人,
見她死劫將至,興高采烈地去山中??找好木頭,提前為她準備棺材。可誰也??沒料到??,
棺材還未製好,
趙夫人先遇害,那棺材最後被趙縣令買走??,裝了趙夫人的遺體。前些日子,
他們三人又進了趟山,再??為鄭老夫人選棺材木,如今那做好的棺材就??在棺材鋪裡??躺著,
等著鄭家人上門,未成想趙縣令再??次先走??一步。
看來用不了多久,又要??去山中??尋棺材木了。
鄭氏麵色蒼白,眼中??布滿紅血絲,站在鄭老夫人幾步遠的地方,瞧著走??進院的倆人麵色複雜。她想問這倆人聽到??了多少??,又怕二人追著問下去。她心中??忐忑,拍拍鄭元安的肩膀,道??:“元安,你帶著大外祖母去屋裡??玩,阿孃同??這幾個哥哥姐姐有事商議。”
荀舒和賀玄站在原地,表情動??作如出一轍,絲毫沒有開口說話,或是同??鄭老夫人寒暄的意思。鄭老夫人麵有不悅,警惕地瞪著荀舒和賀玄,想要??斥責這這倆小輩的無禮,最終卻什麼都沒說,冷哼一聲,隨趙元安離開。
待二人進了屋,鄭氏鬆了口氣。她看了二人一眼,輕聲道??:“隨我??來吧。”
荀舒和賀玄隨鄭氏進屋,鄭氏待二人落坐後,小心翼翼掩上門,轉身捏緊手中??帕子,到??二人對麵的凳子上坐下,眼神飄忽不定,聲音中??有細微顫抖:“不知二位今日來所謂何事?”
荀舒瞥了一旁的賀玄一眼,見他正在逗弄一隻何時捉到??手中??的小螞蟻,無奈開口:“我??們是為了昨夜趙縣令的事而來。趙縣令可是你殺的?”
話音落下,屋內一片寂靜,連窗外的蟬都啞了嗓子。賀玄逗弄螞蟻的動??作頓了一瞬,垂著頭無聲地笑。
這人啊……何時能學會含蓄些?
鄭氏亦被她的直接嚇了一跳,慌張地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荀舒雙眸澄澈,滿目認真:“是便是,不是便不是,這問題很難回答嗎?”
“……自然不是!”鄭氏雙手攥拳,身體微微顫抖,“老爺將我??拉出火坑,對我??這般好,如今管家之權也??交給了我??,我??為何要??殺他?”
“那昨日宴席之上,你的表現為何會是那般?在趙縣令垂歲掙紮前,已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像是早就??知道??他馬上會死,提前為他哭喪似的。”
賀玄手抖了下,險些捏死掌中??螞蟻。
鄭氏再??次否認:“我??沒有!我??瞧見老爺手被毒蜂叮咬,又紅又腫,我??擔心他痛,這才忍不住落淚!”
“你怎知那蜂有毒?”
鄭氏愣了一瞬,喃喃道??:“我??看那傷口腫起來了,我??猜是有毒的……難道??我??猜得不對嗎?”
“趙縣令一個壯年男性,生得頗為威武,昨日我??瞧過那屍體,手掌上的傷口不過芝麻大點,就??算略微有些紅腫,哪裡??值得哭得那般傷心?”
“我??知姑孃的意思,姑娘無非就??是懷疑那毒蜂是我??放出去的。可我??一個婦道??人家,怎會驅使那蜂兒咬人呢?更何況,我??嫁給老爺已有四年,我??若要??傷害老爺,何必在眾目睽睽之下動??手呢?”
此話說的頗有些道??理。荀舒思索片刻,換了話題:“你可認識昨日赴宴之人?可曾聽趙縣令提過這些人的關係?”
“以前宴席之事都是夫人在操持,我??從不出麵。”鄭氏的笑容略有些苦澀,“我??曾和姑娘提過我??的事,姑娘該知道??我??的難處,我??恨不能永遠縮在這小小的庭院中??,不見外人。至於??老爺,他更不會主動??提及官場上的事,我??如何能認識這些人呢?不過——”鄭氏頓了下,並??不隱瞞,“多年前,家父在世,還是潮州縣令時,馮止樹是縣衙中??的一個小官吏,曾到??府上尋過家父。那時我??們曾見過,但不知他是否還記得我??。”
鄭氏垂著眼睫,捏緊手中的帕子。荀舒在一旁瞧著,直覺她似乎隱瞞了什麼,隻是不知她所隱瞞之事,是否和趙縣令之死有關。
“既然你不願見外人,不願再??被人提及當年的事,昨日你又為何要??出現呢?”一直默默聆聽的賀玄突然開口。他取了隻茶盞,將那小蟻放入其中??,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塵,意味深長??,“不僅出現了,還出現了多次,先是去花園中??送花,又是去晚宴中??送藥。我??實在想不通,這兩??件事有哪裡??重要??的,重要??到??讓你不惜暴露身份,也??要??重新走??入大眾的目光。”
賀玄的問題如劍般銳利,劃裂平和的氣氛。他明明在笑,眼中??卻全是冰冷的審視,周身氣勢壓得人喘不動??氣。
荀舒呆住。
她輕咬著嘴唇,心頭似有寒風吹過,落下幾塊冰碴,零零落落的涼。她狠狠掐著大腿,逼退了想要??說出口的話,卻壓不住心頭如潮湧般的紛亂思緒。她轉過頭,將目光緊緊鎖在鄭氏臉上,連一丁點餘光都不給那個人。
鄭氏喉頭滾動??,鼻孔翕張,在賀玄的逼問下,明顯緊張許多。她擠出一個單薄的笑,聲音輕飄飄的:“夫人死後,老爺將中??饋交到??我??手中??,我??自不能辜負老爺的期望。這宴席既是我??操持的,我??若不出現,恐怕要??連帶著老爺一起被嘲笑不知禮數。我??倒是無所謂,可我??不想看老爺為難……”
鄭氏眼眶泛紅,淚水湧出,如斷線似的落下,落在衣服上,暈染開一個又一個的圓點。她哭得梨花帶雨,抽噎聲充滿整間屋子,讓荀舒和賀玄無法打斷,一時間竟無法繼續提問。
賀玄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拍拍荀舒的肩膀:“昨日趙縣令剛去,想必府中??有許多事需要??鄭姨娘操持,我??們就??先不打擾了。總歸都被困在這院子中??無法離開,若我??們後續還有疑惑,再??來叨擾。”他頓了頓,笑得意味深長??,“我??有預感,我??們一定會再??來的。”
鄭氏站在原地未挪位子,目送著二人離開院落。待二人的身影消失不見,她的哭聲猶未止,隻眼神逐漸迷茫,望著空落落的院落,像是過了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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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鄭氏的房間離開,荀舒沉默不語。賀玄跟在她的身後,看著她脖頸處像絨毛似的碎發,亦是未發一言。
二人一前一後,安靜地穿過庭院,到??院門口處,莫名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彷彿有什麼在不知不覺間,因破碎而有了改變。
趙宅如今發生凶案,被嚴加看管,宅中??眾仆役不得隨意走??動??。荀舒站在毫無遮擋的通道??中??央,陽光撒了一頭一臉,她眯起眼睛望著太陽,到??雙目眩暈時方感覺心底的寒意被驅散幾分。
她晃晃腦袋,側過頭斜著瞥賀玄,慢吞吞道??:“我??要??去找白杏,你可要??同??去?”她隻停頓一瞬,賀玄尚未來得及回答,忙又補了一句,“若你不想去,就??自便吧。”
說完,她甩了下頭,徑直往幾步外的院子去。
發髻上的布條隨荀舒的動??作劃出個漂亮的弧度,像是在宣泄她心中??的情緒。若不是賀玄站得遠,險些抽到??他的臉上。
賀玄瞧著她氣鼓鼓的背影,一時有些茫然。
他何處惹了她不快?他站在原地苦思冥想片刻,終於??隱約摸到??點模糊輪廓。
荀舒沒留給他太多思考的時間,敲響鄭氏旁邊院落的大門,向那開門的仆役說明瞭來意,而後直接進入院中??,竟真的不再??管身後那人。賀玄迅速跟上,在院門合上前的那個瞬間,側身擠進院中??。
荀舒抿唇瞪著他,眸中??情緒難得的複雜。賀玄笑眯眯瞧著她,理直氣壯道??:“我??自然是要??與你一同??的。”
荀舒歎氣,像是認輸,又像是逃避:“那便一同??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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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杏所住的院落雖與鄭氏的院落隻有一道??相隔,院中??模樣卻大相徑庭。
雜草在石磚的縫隙中??野蠻生長??,角落有殘缺,表麵有裂痕。牆麵的漆已乾裂掉色,瓦片東缺一塊西少??一塊,倒是簷下的鳥巢式樣繁複規模龐大,該是有不少??鳥兒雀兒在此處安了家。
白杏與其餘幾個趙夫人曾經的婢女仆役一同??擠在這樣一個院落中??,勉強有了棲息之地。
荀舒和賀玄走??到??院中??央時,白杏已得了訊息,從屋中??走??出。她穿著粗布麻衣,頭發鬆垮綰了個小髻,眼下青黑明顯,整個人憔悴不堪。
院中??其餘人自覺回了屋中??避讓,將這一方破舊空曠的院落留給了這三人。
院中??沒有可以歇息的地方,三人便站在院中??那兩??棵同??根相連,半死不活的樹下,勉強得了幾分陰涼。
如同??在鄭氏院落中??一般,荀舒不願與白杏兜圈子,直截了當地問道??:“趙縣令之死,可與你有關?”
白杏愕然,慌忙反駁:“這怎麼可能?那可是趙宅的主人,整個宅子中??所有人的東家,更是整個潮州城的縣令,我??一個做奴婢的,就??算有熊心豹子膽,也??不敢殺他啊!”
這個回答似乎在荀舒的預料中??,她聞言並??不吃驚,一雙眸子鎖住她的雙眼,不放過她每一分細微表情的同??時,順便看了眼她的麵相。
白杏被她盯得渾身發毛,愈發不耐煩,正準備開口質問時,又聽到??她問道??:“那你覺得,趙縣令是怎麼死的,又是被誰害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