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卦識凶 024
宴無好宴(完)
賑災銀
荀舒卜算所得,
竟與大理??寺的推斷不謀而合。
黎宋看著荀舒手中的銅盤,不解道:“一個時辰前,我曾命人再下池塘,
仔細翻找過,
依舊沒發現賑災銀啊……難道時間??隔得太久,連玄門之術也??無用??了?
“掌盤不會有錯。你們給的時間??是賑災銀被偷盜的時間??,
隻??能算出錢款第一次被偷走後藏在哪裡,
若是小??偷中間??又換了位置,
便做不得準了。”荀舒將銅盤小??心翼翼塞回挎包,慢吞吞道,
“你們可還記得鄭姝說的?鄭縣令生前,
經常在夜裡去後院池塘邊散心,
有一次被鄭姝撞到渾身濕漉漉的,
說是不小??心摔下池塘。也??許,
那並不是不小??心摔下池塘,而是跳下池塘,
將賑災銀挪了位置。”
黎宋自然不知道此事??,
好奇問道:“為何??要突然換位置?”
“許是覺察到危機吧。”賀玄靠在石榴樹上,斂眸看著坐在桌旁的荀舒,“幾人為了這筆賑災銀謀劃半年,
不惜殺害賑災官河道總督,
偽裝成自殺。原以為等過幾年風平浪靜後,可以一起將這筆錢取出分贓,卻沒料到大理??寺和刑部的官員,
很快便發現了河道總督案件係他殺。這案子必須有個了斷,鄭縣令卻驚恐察覺,他的同伴們想要將他推出去,
承擔所有的罪責,甚至不惜以他的家人相要挾。”
荀舒抬起頭,望向賀玄:“所以他將賑災銀偷偷換了位置,並且不告訴其他人?難道他不會擔心,這幾個人因??為尋不到這筆錢,而對他的家人們下手嗎?”
賀玄正??欲解答,卻被黎宋搶了先:“連災民們的賑災銀都能偷盜的人,無論能不能拿到這筆錢,都不會善待他的家人的。我若是鄭縣令,我也??會將這筆錢藏起,將藏錢的地??點告訴我的家人,待我死後,這便是他們傍身用??的錢。若他們揹我連累,這興許能成為他們的最後一線生機。隻??可惜,大概鄭縣令還沒來得及將一切準備妥當,告訴身邊人,便被關押帶走,再沒機會見到他們。”
話??音落下,黎宋感覺後腦涼颼颼的,似有陰風刮過。他扭過頭,正??好對上賀玄陰惻惻的目光,這才意識到他搶了某人出風頭的機會。
賀玄眯了眯眼睛,向他走近,擦肩而過時,不輕不重撞了他一下,將他撞得一個趔趄險些跌倒。賀玄坐到荀舒對麵,臉上早已換上燦爛笑容:“阿舒猜那筆賑災銀會被鄭縣令挪到哪裡?”
荀舒思索片刻,抬起雙手,邊說邊比劃著:“幾十萬的銀兩,不僅重,瞧著也??該像堆小??山似的。若是隻??靠他一人,定沒辦法在不驚動他人的情況下,搬到很遠的地??方。我想那筆錢應該還在池塘附近。”她突然想到什麼,眼睛亮了起來,雙手撐在桌上站起身,“賀玄,你還記得一個月前的大雨嗎?那時後院池塘發了大水,府中仆役搬著草裹泥包和石塊向後院跑。那時仆役說,每年雨季,池塘中都會有水溢位,蔓延到前院,是以府中常備著擋水的物件。”
這如??何??能不記得?賀玄挑眉道:“後院池塘是活水,定有暗渠連著宅子外的江河,按理??說池中水不該因??大雨而溢位。阿舒的意思是,那筆錢被鄭縣令塞入了暗渠中,堵住了部分,以至於??每年雨季,雨水無法順著暗渠排出,這才會從池塘中溢位。”
五年的懸案眼看著要告破,黎宋喜氣洋洋,恨不能立刻跳入池塘中:“我這就派人,不,我親自去搜查那條暗渠。”
“等等。”賀玄喊住毛毛躁躁向院外跑的人,“賑災銀說不定已經被移出暗渠,你現在去可能什麼都不會發現。”
黎宋不解:“這又是何??意?”
“一個月前趙夫人去世,馮縣丞攛掇著趙縣令在後院修了座像墳包的假山,說是可以化解趙夫人身亡地??的陰煞之氣。此事??是馮縣丞全權負責,他不僅修了假山,還將池塘裡裡外外翻新??了一遍。我猜他定仔細搜查過池塘,興許已經發現了那些賑災銀。”
黎宋撓了撓頭,有幾分喪氣:“那又該去哪兒尋?”
這人到底是怎麼混到大理??寺正??的?賀玄眯著眼睛瞪麵前的人,眼中全是嫌棄。
荀舒不知他們二人之間??的關係,悠悠道:“可以將那墳頭,不,那假山推平,興許那些銀子就藏在裡麵。我覺得,挪到地??麵上要更容易取用??些,不然我實在想不通為何??要在那處建這麼一個與風水毫無益處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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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宋得了答案,急急忙忙離開。趙宅事??了,荀舒和賀玄終於??可以離開。二人從後廚借了兩匹小??毛驢,頂著正??午最烈的太陽,一前一後慢慢悠悠,沿著樹蔭向棺材鋪去。
那日原以為隻是來吃個席,入夜前便能歸家,卻沒想到再出府門往家走時,竟已是三日??之後。
陽光灼熱明媚,道路似是被火炙烤的爐子,賀玄未行幾步,額角便滲出汗珠。道路空曠無人,樹下陰涼處狹窄,他將那丁點涼爽全部讓給荀舒,而他則走在外側,落後半步,悄悄打量前方的人。小毛驢的蹄子每響三下,他必抬起頭瞥前方的人一眼,心中忐忑不安。
自出了趙宅的門,荀舒便一直沉默不語,不知在想什麼。賀玄看著她這副模樣,心中焦急,不上不下,如??熱鍋上的螞蟻,渾身難受,連唇角的笑容都僵硬起來。
就在他忍耐不住,決定主動和盤托出的前一刻,荀舒終於??開口:“我有些想不通,這些人都忍了這許多年,為何??要在這時突然動手。”
竟是為了這件事??。賀玄鬆了口氣,解釋道:“可還記得半年前大理寺少卿失蹤一事???那時他便是為了查這樁舊案而出京,卻在半路被人伏擊,你猜伏擊他的會是誰?”
“定然是不想讓這樁舊案水落石出之人。”荀舒回答得肯定,卻依舊不解,“他應當是秘密出京的吧?為何??他的行蹤會被人提前知曉?”
賀玄苦笑道:“這事??倒是不知,但我猜,應當是他身邊之人泄露了他的行蹤。這幾個偷賑災銀的人尚未將銀兩分贓,自然不能讓案子這麼快查清,最簡單的方式便是殺了查案之人。可另一方麵,他們也??知曉,新??帝登基,大理??寺卿換了人,查清這樁舊案勢在力行,總不能來一個殺一個,若是能儘快將贓款分了,眾人再不聯係,方有可能保住性命。趙夫人身亡後,賑災銀的藏處暴露,幾人立刻將分贓之事??提上日??程,於??是便有了後麵的事??。”
賀玄的解釋將所有的一切連在一起,荀舒歎了口氣,再沒有更多的問題,隻??感歎道:“竟是這樣。如??今這案子也??算查清了,希望所有做了壞事??的人,都能受到應有的懲罰。”
“一定會的。”
解釋完此事??後,賀玄的思緒再次回到剛剛糾結猶豫之事??上。
現在說嗎?還是回到棺材鋪再找機會說?
猶猶豫豫磨磨蹭蹭許久,賀玄終於??下定決心,抱著早死早超生的念頭,想要儘快解決此事??。他策驢上前,與荀舒並排而行,輕聲道:“阿舒,我要話??要同你說。你還記得昨日??我說的事??嗎,其實——”
他的話??沒說完,卻被荀舒打斷。她並沒看他,而是指著前方不遠處的棺材鋪道:“薑叔一定在家中等咱們,還是快些回去,讓他安心。”她抿著唇笑,“都到家門口了,何??必急在這一時?”
賀玄愣住,側眸看著荀舒顫動的眼睫,驚覺她心中的猶豫糾結,並不比他的少。他沉默片刻,點點頭:“好,先回去同薑叔報平安。”
二人在棺材鋪正??門前下驢,店鋪門大敞著,店中無人,隻??有並排擺放的棺材。荀舒走在前方,牽著驢走入鋪子中,賀玄正??要跟上時,餘光瞥見街邊角落裡站著一人。他轉過頭去瞧那人,看著那人打了幾個手勢後迅速離開,腳步頓在原地??。
荀舒注意到他沒跟上,轉過頭問道:“怎麼了?”
店鋪的大門像是一道明與暗的分割線。
門外的太陽很大,光線刺眼分毫畢現,門內的棺材鋪昏暗模糊,什麼都看不清晰。
荀舒站在門內看門外之人,眼中滿是疑惑和期待,賀玄立於??門外陽光下,不知該如??何??開口。
半晌,他壓下心頭的不安和苦澀:“我需要先離開一下,不能陪你和薑叔一起用??午膳了。”
荀舒鬆了口氣,露出頰邊小??小??的梨渦:“看你臉色這麼差,還當是遇到什麼事??了。你先去忙你的,棺材鋪就在這裡,我和薑叔也??在這裡,你忙完了,記得回來就成。彆忘了——”她直直望進??賀玄的眼眸深處,慢吞吞道,“我還等你一個解釋呢。”
賀玄點頭,強壓下如??擂鼓般的心跳,也??笑了起來:“好,我定快去快回。你們可要等我回來用??晚膳,我給你帶泡泡油糕。”
賀玄翻身上驢,不再耽擱,揮了揮手,徑直離開。在他走後,荀舒重新??走入陽光下,望著那漸行漸遠的背影,直到徹底消失不見,方歎了口氣,轉身往棺材鋪裡走。
一轉身,一張巨大的臉出現在麵前,嚇得荀舒後退一步,險些摔倒。等到她好不容易站穩,瞧見麵前之人是方晏時,泥人兒也??生出了三分氣性:“你做什麼啊!”
方晏也??沒想到能嚇到她,滿臉歉意:“對不住。我看你在這兒半天都沒進??門,想著來看看你在做什麼,沒想到能嚇到你。”他向荀舒的身後張望,“我剛剛似乎聽到賀玄的聲音了,他人呢?”
“他還有彆的事??,晚些回來。”
“他能有什麼事??,不過一個棺材鋪的小??夥計。”話??音落下,方晏像是意識到什麼,震驚道,“難道他記憶恢複了?”
這話??要她怎麼回答?賀玄尚還沒告訴她那些他掩藏的秘密,她又能說什麼?隻??能含糊著道:“有點像,但又不能肯定,等他晚上回來,我再好好問問他。”
二人穿過店鋪,走到小??院裡,薑拯已然做了滿滿一大桌的菜,荀舒的視線依次掃過,隻??覺得這些菜瞧著比趙宅的宴席,要好吃誘人得多,隻??一眼便食慾大開。
薑拯笑著招呼荀舒,如??往常的無數個日??子一般。他沒瞧見賀玄,問了和方晏一般的問題,荀舒依舊是剛剛那套說辭。薑拯見她的表情不似尋常,知曉其中定有內情,但此刻有外人在,不便多問,也??隻??將好奇嚥下,招呼倆人吃飯。
荀舒和方晏將這幾日??發生的事??簡略說給薑拯聽,聽得他驚歎不已,猛然拍了下桌子,道:“前幾日??得了壇好酒,正??該此刻拿出來喝。你們倆稍等等,我這就回屋去拿。”
方晏按住薑拯的肩膀,道:“薑叔您忙活了一上午了,快歇著,還是我去取吧。”
“也??好。就在我床邊的小??桌子上,你進??去就能瞧見。”
見方晏這般熱心,荀舒也??不與他爭,隻??邊吃菜,邊繼續講趙宅的事??。片刻後,方晏捧著一壇酒從薑拯的屋中走出,笑道:“薑叔,這是隔壁王嬸釀的酒吧?這酒她也??送了壽衣店一壇,可惜家中無人喝酒,趕明兒我就將那壇送到棺材鋪,好酒就該讓喜歡的人品嘗,方不算辜負。”
“那自然好!我正??愁這一壇酒不夠喝呢!”薑拯笑起來,眼角紋路明顯,柔和了歲月,“趕明兒我醃些鴨貨,也??給你們送去。那可是薑叔祖上的獨門手藝,定讓你們吃一次後,時時刻刻惦念著,還想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