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卦識凶 043
人有千算(完)
花生
平陽侯府的案子真相隨秦蕙心秦蘭心姐妹二人的坦誠,
而浮出??水麵。此案說簡單也簡單,說棘手卻也棘手。查清容易,處置起來卻是頗為麻煩。
侯府內眾人態度不一,
老夫人閉門理??佛,
擺出??一副隨官府處置的模樣。平陽侯則認為,秦蕙心畢竟是世子夫人,
給她留臉麵也是給平陽侯府留臉麵。表麵上罪責全部推到??秦蘭心身上,
私下讓秦蕙心去家廟中,
活著時不必再出??來了。
長公主惱恨這姐妹二人算計李玄鶴和荀舒,堅持要求秉公處理??。左右她如今已搬出??平陽侯府,
與侯府漸漸分割。雖暫時沒有和離的打算,
可平陽侯府的臉麵什麼的,
她已然不在意??,
隻??想為李玄鶴討個公道。
此案畢竟牽扯平陽侯府和長公主,
還死了一個世子,李玄鶴決定進宮一趟,
將此案原原本本告知陛下,
也是他的舅舅,由他來決斷。
李玄鶴遞了牌子,進入宮城,
發覺宮中頗有些不尋常,
似比往日要森嚴不少。
禁軍來來往往,麵容肅穆,瞧見李玄鶴後??並不停頓,
彷彿沒瞧見他似的徑直經過。太監和宮女低眉斂目,貼牆而行步履匆匆,幾乎與宮城融為一體,
李玄鶴要往太極宮去,在太極宮門處正巧碰到??離開的太子,太子攔住他的步伐,將他帶到??東宮,屏退身邊人後??,方壓低聲??音道:“父皇生病了。”
皇帝生病本是國之重事,一個不小??心便可引得敵國來犯,山河飄搖,可大梁的皇帝卻是個例外。自他沉迷修仙不問政事,太子監國開始,權力便漸漸傾斜、收攏入太子手中。對大梁來說,太子隻??是尚未繼位,實則比皇帝還重要不少。
況且,皇帝自登基後??,身子一直不算太康健,時常生些小??病,眾人早就習慣。這次能被太子這般認真提及,定然是病得不輕。
李玄鶴嚴肅了神色:“岐山封禪快要到??了,陛下的身子可還能撐到??那時?”
太子歎了口氣??,沒正麵回答:“如今國師與父皇同吃同住,孤去探望時,也隻??能隔著簾子遠遠瞧上一眼。不怕你??笑話??,孤如今也不知道父皇的身子究竟如何??。”
“太醫院呢?他們怎麼說??”
太子苦笑:“前些日子你??不在京中,不知曉。這大半年,父皇已不讓太醫院請平安脈,若身子出??現不適,皆由國師診治,就連吃的丹藥也是國師親自煉製的。父皇極為相信國師,孤為人臣子,隻??能勸上幾句,但究竟如何??做,還是要靠父皇自己決斷。孤如今能做的,也隻??有命人加強守衛,封鎖訊息,守護好??這座宮城。”
李玄鶴垂下頭,並不接話??。太子頓了一下,自顧自繼續道:“聽??聞長生殿的人已先我們一步尋到??司天閣的弟子。也不知他們是否已經通過那人,找到??司天閣的寶鏡。此事非同小??可。傳說那寶鏡可助人知曉前塵往事,預測未來,是個很??厲害的物件。若那寶鏡真的落入他們手中,對大梁後??患無窮,這等妖物定要儘快毀了纔是。”他的視線越過大殿內重重簾幔,看向??院中枝葉繁茂的樹,幽幽歎了口氣??,“有他們在一日,孤總是睡不踏實,擔心他們動搖社稷……阿鶴,我們要快些了。”
李玄鶴默默無言。
敵國的皇子們尚在爭搶權力,大梁的皇子們卻一個比一個乖順,恨不能夜不閉戶,隨便太子進出??,證明自己絕無二心。大梁的太子瞧著坐得安穩,可權力從來都不可能那般牢靠的被一個人掌握,無論這個人是帝王還是太子。
權力可以衍生出??無數的邪念,引得人不自覺靠近,試圖在無人製衡的情況下分一杯羹。皇子們不爭權,外戚安分,必然有其他地方不太平,比如宮中宦官,比如那個見鬼的長生殿。
在李玄鶴和太子心中,長生殿殿主比不安分的皇子還要麻煩。他瞧著無害,以方外之人的身份糊弄世人,得到??世人的信任,在不知不覺間掌握了許多秘密,靠此拿住不少人的尾巴。萬一哪一日他圖謀比國師之位更大的東西,這些秘密便都是他手中的武器,定要小??心提防。
李玄鶴與太子一起長大,有著非同一般的情分。對李玄鶴而言,與其說是效忠陛下,不如說是效忠太子,效忠大梁。他猶豫一瞬,在心中衡量片刻,決定將真相說出??:“殿下莫要擔憂。臣這次去江南道,亦有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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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公主已搬回了公主府,李玄鶴卻還是留在平陽侯府。這些日子他忙得很??,擔憂照顧不到??荀舒,便讓她隨母親一同去了公主府,可以有個照應。
荀舒住在平陽侯府時,倆人尚能一起用個朝食晚膳,搬到??公主府後??,竟是接連幾日連麵都見不到??,隻??有魚腸每日東跑西跑,遞個訊息傳個物件,成了他們之間唯一的連結。
如此幾日,荀舒終於意??識到??,她有一點想念李玄鶴了。
不過荀舒並不是個積極行動的性子,隻??將想念存放在心頭。她如今有事做,每日裡頗為忙碌。每日她都要尋機會去國師府附近繞一圈,尋找能潛入宅子的狗洞,之後??再去城郊長生殿的道觀中打探訊息,想著興許有人知曉薑拯的下落。
可惜她奔走多日,仍舊一無所獲。國師府的圍牆似鐵桶一般,連螞蟻洞都瞧不見。薑拯也像是憑空蒸發了,沒留下任何??痕跡。
這日下雨,荀舒未出??門,早晨醒來後??,走出??屋子。
雨水順屋簷落下,連綿不斷,如琉璃珠簾。簷廊下有長凳供人乘涼,荀舒便坐在那長凳上,倚靠著一旁的欄杆,撐著腦袋,眯著眼睛賞雨。
在潮州時,她並不喜歡雨季。連綿陰雨帶來無儘的潮氣??,被褥濕得像泡在水裡,怎麼都曬不乾。院子角落被青苔占據,屋子角落則落滿灰黑色的黴斑,櫃子裡的書總要時常拿出??來翻曬,一不小??心便會淪為廢紙。
她曾以為她一輩子都不會喜歡這樣的天氣,卻沒想到??來到??少雨的京城後??,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
她竟有點懷念陰雨天裡的棺材鋪。
四方庭院,雨水入幕,鋪子裡沒生意??,她和薑拯不外出??,就安靜坐在簷下。薑拯起爐子煮茶,又另為她準備一個小??爐子,火上放著薄薄的瓦片,讓她烤花生吃。
當時隻??道是尋常,如今卻不知有沒有再回去的機會。
她甚至不敢再起卦卜算,唯恐得出??她不想要的答案。
如今,四方小??院再不是破破爛爛的棺材鋪,薑拯不知在何??處,她的手邊沒有烤花生,李玄鶴也不知去忙什麼……她並不熟悉這裡的一切,與這裡格格不入,彷彿懸在空中,落不到??實處。
荀舒就這麼呆呆看著雨景,然後??便瞧見李玄鶴推開院門,走入她的眼簾。
她沒說話??,看著李玄鶴由遠及近,穿越淅淅瀝瀝的雨水,撐著油紙傘走到??她的麵前。
二人隔著欄杆,一人站在雨中,一人坐在簷下。
荀舒今晨未綰發,頭發披散著,沾了點雨水,貼到??了臉頰。李玄鶴將食盒放到??一旁,撥開她鬢邊碎發,彆到??耳後??,俯身啄了啄她的嘴唇,起身後??眉眼彎彎,笑意??爽朗:“阿舒可是早知我要來,特意??在此處等我?”
荀舒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緩和了一會兒??,才意??識到??他在說什麼。她眨眨眼,不明白他哪兒??來的自信:“今日下雨,我不想出??門,醒來後??便坐在此處,已經許久了。你??又沒告訴我你??何??時來,難道我要一直等你??不成?”
她的聲??音中有不易察覺的委屈,聽??得李玄鶴高興不已,露出??幾顆大白牙。他繞過欄杆,將傘收好??靠在一旁的牆上,笑著解釋:“這幾日確實有些忙,沒能陪阿舒出??去轉轉,是我的不對。”他坐到??荀舒身邊不遠處,與她隔著一個食盒,視線掃過整個院落,“阿水呢?她為何??沒在此處陪你???”
“阿水對烹飪一道很??是著迷,這幾日一直跟著黃伯在廚房裡忙碌。”
“沒想到??她這麼快就找到??了想要做的事。”李玄鶴感歎道,“前些年黃伯還說想要收一個關門弟子,繼承他的全部衣缽,我看阿水就很??是適合。”
“烹飪一道也講究天賦,希望阿水是那個有天賦的人,能得黃伯青睞。”
李玄鶴將食盒開啟,將裡麵的一碟碟乾果??取出??,擱在荀舒麵前。荀舒瞥了一眼,見有花生,有杏仁,正是她剛剛思唸的東西。她捏起一顆花生,捏開金燦燦的外殼,搓掉紅色薄皮,舉到??李玄鶴的唇邊:“以前下雨,我常在簷下烤花生吃。有時棺材鋪寬裕,薑叔還會給我買些蜜漿,澆在烤好??的花生上。”
李玄鶴叼過那顆花生,立刻便要起身:“我去尋蜜漿來。”
荀舒按著他的胳膊:“我現在不想吃蜜漿,就想和你??說說話??。”
李玄鶴自然依她:“好??。”
荀舒又剝了顆花生,塞到??自己嘴中,含糊道:“我第??一次見你??時,你??傷得很??重,躺在樹叢中,我險些沒瞧見你??。那時你??就剩一口氣??了,該含片人參續命,可棺材鋪哪買得起參片?我就翻出??了一顆花生,塞到??你??嘴裡。我想著,花生和人參都是從土裡刨出??來的,應當也差不多。”
李玄鶴自然沒有這一段記憶,聞言好??奇道:“後??來呢?”
荀舒眯著眼睛想:“後??來?後??來我擦乾淨你??臉上的血,看了你??的麵相,又看了你??的手相,起了邪念。”
“邪念?”
“嗯。你??那麵相和手相,定是個大富大貴之人,我想著你??肯定很??有錢,救了你??,問你??家人換一大筆賞錢,薑叔就不用那麼辛苦了。哪兒??想到??後??來——”荀舒搖搖頭,不再多說,“罷了,也是命中註定。”
李玄鶴很??喜歡她這個說法:“我們本就是命中註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