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劍風月釣江湖 第一百三十三章 自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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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救
來送飯的確實是田布。初次相見後,他當晚亦如常而至,舉止間看不出絲毫異樣。然而誰也冇想到,第二天拂曉時分,這個看似老實的雜役竟蜷縮在飛雪城送菜的馬車裡,藉著菜籃的掩護悄然離去。
狹小的空間裡,田布緊抱著雙膝,菜葉的濕氣浸透了他的粗布衣衫。隨著馬車每一次顛簸,他的身體都不受控製地顫抖著,卻並非全然因為恐懼。
記憶閃回至昨日的會麵——
莊如月的話語在他腦海中迴盪,像黑暗中的一縷微光,為他指明瞭一條從未想過的出路。
“彆出聲,聽我說。”莊如月的手緊緊捂著他的嘴,聲音壓得極低,“你叫田布,家裡有需要治病用錢的老孃,先前一直是被派來伺候沈夫人的,直到沈夫人暴斃而亡,你才被調去廚房打雜。”
“你…怎麼知道?”田佈滿臉震驚,頓時瞪圓了眼睛。
“我不光知道這些,”莊如月的目光如炬,“你還懷疑沈夫人死因蹊蹺,隻是勢單力薄無可奈何。沈夫人生前待你不薄,冇少接濟你家裡吧?”
這番話像一把鑰匙,轉瞬間打開了田布的心防。
莊如月敏銳地察覺到他的鬆動,趁勢說道:“我是沈夫人的侄女,與你一樣,我也覺得姑母之死蹊蹺,姑母生前對我愛護有加,此番前來我就是要查詢真相,但被胡行蕤發現囚禁在此寸步難行,我需要有人幫我把這裡的訊息遞出去。”
莊如月見田布冷靜了下來,她緩緩鬆開手,道:“我放開你,但你彆叫,你可以不幫我,但你要是敢——”
田布拚命搖頭,額上滲出細密的汗珠。他早聽說院子裡死了人,據傳隻因打了莊如月一耳光,就被當場殺了。
那可是胡行蕤的親信隨從,多年的老人了。他不過是個為老母買藥錢而來的雜役,自然懂得審時度勢,分得清輕重。
“姑娘是需要我幫你逃出去嗎?”田布試探著問。
莊如月搖了搖頭:“你做不到。”
田布訕訕地抓了抓頭髮,苦笑道:“確實…做不到。”
莊如月乾脆利落地從袖中滑出一疊銀票,在昏暗的房中泛著誘人的光澤。她看也不看,直接將整遝塞進田布粗糙的手掌。
“這些你拿著,我不敢保證你能過榮華富貴的生活,但夠你全家衣食無憂,還能做點小營生。我給你的這些一定比你在飛雪城擔驚受怕一輩子賺的都多。”
田布的手不自覺地顫抖,他的目光死死盯著手中的銀票。
沉甸甸的,彷彿托著他從未敢想的未來——老孃的藥錢、一房媳婦、幾畝薄田…
可轉瞬間,胡行蕤陰鷙的麵容浮現在眼前。那人的手段他是見識過的,去年逃走的雜役,屍體被示眾了整整三天。
如果人都死了,要錢有什麼用?
“我不是白給,”莊如月逼近一步,袖中暗香混著房間的黴味鑽入田布鼻腔,“我要你幫我一個忙,如果這些不夠,我出去後再加倍補給你。我不逼你,但今晚來送飯時給我你的答案,我等不了更久。’
最終讓他下定決心的,是莊如月後來那段話。
田布回想著和莊如月的對話,是她後來的話讓自己做了決定。當時她突然放柔了聲音,從懷中取出一枚溫潤的玉扣:“若你答應,離開後就彆再回來了,胡行蕤並非良主,你也不適合爾虞我詐的江湖。”
玉扣那時在她掌心泛著瑩光,田布好似窺見了他以後可能的光明未來:“拿著它按照我說的去找人,他們會安頓好你和你家人,保你們安全無虞。”
田布心一橫,賭一把,他覺得命運正將改寫人生的機遇遞到了他手中。
他盯著地上斑駁的光影,忽然想起初到飛雪城那日,也是這般慘淡的天光。多年過去,他依舊是個隨時可能喪命的螻蟻。
但拿著這筆錢走,他們一家未來的生活卻是可預見的,幸運的話,能換後半輩子平安富足。
“我需要做什麼?”他聽見自己微微發顫但難掩激動的聲音。
莊如月唇角幾不可察地鬆了鬆。她太明白這世道——江湖俠客、廟堂權貴,市井小民,能完全不為金錢所動的人極少。
若有人不為所動,不過是價碼未夠。
而眼前這遝銀票,足以買斷田布這類人的忠誠與勇氣。
她連田布離開後的退路都安排得滴水不漏——承諾會派人給他孃親治病,甚至考慮到了他日後隱姓埋名、安身立命的去處。
在飛雪城這灘渾濁的泥沼裡,田布是她偶然發現的一滴清水,清澈、脆弱,卻可能是她唯一的生機。
她必須抓住,不計代價。
莊如月深諳人心。她冇有讓田布冒險幫她逃出去——那樣風險太大,稍有差池便是死路一條。換作任何人,都會躊躇。
她隻讓他做一件事,一件對他來說足夠安全、卻又足以撬動整個局麵的關鍵之事。
“帶著我的信物,”她低聲叮囑,“離開飛雪城後,彆和任何人搭話,直奔清輝閣。”她的指尖輕輕點了點他的掌心,彷彿在烙下一個無形的印記,“你不必說找誰,隻需告訴他們——‘飛雪城要救人’,他們自會明白。”
翌日清晨,來送飯的人已經不是田布了。
時間在焦灼中流逝,轉眼已是數日過去。
清輝閣內瀰漫著令人窒息的沉寂,連簷角銅鈴都停止了搖曳。雲荼、未亡人…所有情報網絡都像被一隻無形大手生生掐斷。胡慕顏指節發白地攥著劍柄,今日輪到他值守——這是眾人心照不宣的安排,任何風吹草動都必須能有人即刻應對。
“胡公子,外麵……”
傳訊弟子話音未落,胡慕顏已如離弦之箭衝出房門。庭院裡站著個灰頭土臉的男子,粗布衣衫上還沾著菜葉——正是混在送菜車中逃出來的田布。
胡慕顏雙手如鐵鉗般扣住對方肩膀,眼中燃起希望的火光。
“有位姑娘讓我帶著這個來找人,”田布從懷中掏出一枚溫潤的玉扣,“她說你們見此就會知道她是誰,讓我告訴你們立刻去飛雪城救人。”
胡慕顏一把奪過信物,指腹摩挲著熟悉的紋路——這是莊如月之物無疑。他強壓住翻湧的情緒,沉聲問道:“你見到了幾個人?讓你來的人還說了什麼?”
“就這一位姑娘,被嚴密看管著。”田布搖頭,“她隻說讓趕緊救人,其他什麼都冇交代。”
“那人什麼模樣?”胡慕顏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即便心急如焚,他仍保持著最後的理智。他必須確認每一個細節,這可能是救命稻草,也可能是致命陷阱。
經過一番仔細盤問,田布描述的樣貌特征、言談舉止都是莊如月無疑。胡慕顏又追問了田布此行的緣由,待所有疑點都得到合理解釋,他這才徹底放下戒備。
莊如月的謹慎在此刻顯現出深意。她冇有透露要救的是洛溫顏,就是防備田布途中遭遇不測。如此一來,即便訊息泄露,也不會暴露洛溫顏的真實身份引來更加意想不到的麻煩。
隻要田布能安全抵達清輝閣,這盤死棋就有了轉圜的餘地。
是飛雪城。
胡慕顏攥緊玉扣,指節發白。
莊如月在飛雪城,那洛溫顏必然也在——至少,她的失蹤絕對與飛雪城脫不了乾係。可傳回訊息的卻不是洛溫顏,而是莊如月……這意味著什麼?
——洛溫顏的處境,恐怕比莊如月危險百倍。
胡行蕤行事狠辣,絕不會無緣無故囚禁莊如月。唯一的解釋是,飛雪城以她為餌,佈下天羅地網,真正要困住的……是洛溫顏!
胡慕顏胸口發悶,眼前幾乎發黑。雲荼不在,秦媚陽不在,他等不及了——以洛溫顏的實力如果過了這些天都無法離開,要麼毒發難抑,要麼身受重傷,甚至可能……
他不敢再想。
洛溫顏再強,終究是一具血肉之軀。
聲聲慢的毒一日重過一日,胡行蕤又手段陰狠,誰知道她此刻正遭受什麼?若毒發時無開雲丹在側……
“立刻著人去通知雲樓主和秦門主,”他翻身上馬,聲音嘶啞,“得令之前所有人不準輕舉妄動,我先去飛雪城。”
話音未落,駿馬已如離弦之箭衝出。
然而行至半途,一道黑影驟然自林中竄出,橫攔路中!
胡慕顏眸色一厲,毫不猶豫拔劍出鞘——若是飛雪城的埋伏,那便殺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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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深處,鐵鏈的碰撞聲在寂靜中格外刺耳。
洛溫顏剛調整姿勢,精鐵鐐銬便發出嘩啦聲響。幾乎同時,外麵傳來大門開啟的悶響,十餘個持劍守衛如臨大敵般衝了進來。
“不許動!”寒光閃爍間,劍尖已將她團團圍住。本就昏暗的地牢,此刻更顯逼仄。
“這樣還能怎麼動?”洛溫顏輕擡手腕,鐵鏈應聲作響。她蒼白的麵容在火把映照下忽明忽暗,嘴角卻噙著若有似無的笑意。
“總之就是彆動,省省你的花花腸子。”
守衛們仔細檢查鐐銬,確認無誤後才陸續退去。腳步聲漸遠時,隱約傳來低聲議論:
“這真的是傳說中的洛溫顏嗎?她不是江湖傳奇、武林榜首嗎?武林榜首就這般模樣?”
“再三頭六臂的英雄,也難敵十麵埋伏。”另一人回答,“也架不住天羅地網,而且據說還中了奇毒…加上首尊犧牲了多少人才困住她一時。”
“隻是冇想到第一次見傳說中的人物居然是這種場景,不過英雄人物不都是一身凜冽傲骨錚錚作響的嗎?”守衛說話時往地牢中瞥了幾眼,“不該是寧折不彎嗎?我看她哪有半分傲氣,活像一條喪家犬…”
議論聲隨著鐵門關閉戛然而止。
黑暗中,洛溫顏緩緩鬆開緊握的拳頭——若運足內力,確有七成把握掙斷枷鎖。但那樣一來,被八散人激發的聲聲慢必將徹底爆發。
這些天她日夜運功,才勉強將劇毒壓製在經脈一隅。
胡行蕤倒是謹慎,開鎖的鑰匙時刻貼身攜帶,就懸在腰間最顯眼處,卻也是最遙不可及的距離。
“當真是…”她輕笑著搖頭,混吃等死的地步。
洛溫顏自嘲著,手中卻不忘把玩從送飯侍衛的腰間趁其不備取下來的玩意兒。
一根鐵絲狀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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