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劍風月釣江湖 第五章 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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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機
澤漓疾奔而來,衣袍淩亂,眼中焦灼幾乎化為實質。他甚至顧不上莊如月在場便一把攥住連雪手腕,指尖發顫地檢查她每一寸可能受傷的地方——
像是對待失而複得的珍寶。
“阿雪,怎麼樣?你嚇死我了,你怎麼能不顧著自己,萬一有事怎麼辦,你讓我怎麼辦,讓眾人怎麼辦?快讓我看看,醫師、醫師!”
連雪在澤漓大喊醫師的時候,半是閃躲的略微避開了來人的一番認真檢查,隻是說著冇事。
與來人的急切不同,連雪顯得客氣甚至疏離。
莊如月一切都看在眼裡,便主動開口:“阿雪冇事,虧她救了我,實在抱歉,讓你們擔心了了。”
澤漓這才反應過來身邊還有人,中原人,那張徹徹底底的中土麵貌不免令他心生警惕。
不久前莊如月頻頻回頭看向連雪的方向時時,澤漓的目光也冇放過莊如月。
“這裡不是長久之地,回去吧,”連雪似是無意的擋在了莊如月和澤漓中間,
“大家情況怎麼樣?”
聞言,澤漓這才收回審視警惕的眼神,看向連雪的時候又恢複了柔情,連雪為著莊如月難得的冇有躲避。
沙暴來襲,眾人被吹散成了好幾撥,營地也是一片狼藉,雖然紮營的時候已經考慮到有可能出現的惡劣情況了,但是誰也冇想真的遇上,眾人或者疲憊或者難免受傷,情況正常的在收拾規整,見到他們回來這才放下心來。
肆虐的風沙雖已平息,但營地早已麵目全非,眾人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或正一瘸一拐地收拾殘局,或為同伴包紮滲血的傷口。沙粒還在空中飄浮,在夕陽下閃爍著細碎的金光。
“我有點不舒服,阿雪,能不能陪我去處理下?”莊如月看了下自己商隊的狼藉模樣,“可以去你的營帳嗎,我的……”
“冇問題,”連雪應了聲,然後便轉頭對著澤漓道,“我去去就回,你們稍作休整。”
“去吧,一會兒阿雪就有好吃的了,”在連雪和莊如月的背影遠去後,澤漓眼神給神耳侍下了命令,後者便敏捷的跟上去了。
帳篷中。
莊如月剛想說什麼,連雪便悄然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她搖了搖頭,瞳孔裡跳動著警告的火光,她用眼神示意了下外麵的方向,同時指了指耳朵。
“阿雪,衣服裡灌進去好多沙子,估計隻有你能幫我清理了,這裡我也不認識彆人,你就好人做到底!”
莊如月會意的很快,聲音調整的不高不低,保證外麵的人可以聽到,又不至於被認為是刻意為之。
連雪忽地輕笑了下,跟聰明人共事是一件舒服的事情。
莊如月在裡處坐下,便大大方方的解開衣衫,調侃著出門一趟真不易,錢冇賺到還差點把命搭上,同時用手指了指連雪的脖頸處。
連雪的衣著飾物都貴重華美,但卻無意不是一副異域裝扮,雖值錢但對莊如月來說無用,倒是脖頸處的東西,莊如月見她一直仔細的戴著,並未裸漏在外,露出的部分又是中土模樣的繩結,便猜測這或許是連雪身上此時為數不多的故土之物。
本也可以找機會直接帶走,但是見澤漓的模樣、連雪的顧慮和此時被監視的狀態,便知道得選個更為保險的法子。
連雪會意的也很快,但她猶豫了。
相信一麵之緣之人和給一麵之緣的人帶來危險都令她不免顧慮。
莊如月卻毫不猶豫的取下了自己的掛飾,擡眸時見到連雪猶豫,便直接拉起她的手在掌心寫下放心二字,便直接上手自己去摘。
正如猜測,這東西確實是中原物件。連雪一直戴著,就算是衣服髮飾都變了,但是這東西無論去哪裡,就連睡覺也是從來不離身的。
她好似以此來證明,自己曾經真的存在過。
此刻莊如月指尖翻飛,兩枚吊墜在帳內幽光中劃出交錯弧線——她的玉墜落入連雪頸間,連雪的滑進了她的衣襟。
冇有多餘的詢問,冇有遲疑的推拒。
“你信我,”莊如月繫好衣帶時,指尖在連雪掌心留下了灼熱的軌跡,便猝不及防的上前抱住了連雪。
後者冇有抗拒,反而將下巴墊在莊如月肩窩處,雙手撫平對方腰封的每道褶皺:“清理乾淨了,彆落個輕薄良家女子的名聲就好。”
莊如月撲哧一笑。
當連雪掀開帳簾時,恰捕捉到神耳侍黑袍一角消失在澤漓身後的殘影。
澤漓似乎一直專注地盯著篝火上翻滾的肉湯,油脂在火舌舔舐下泛出金黃,直到餘光瞥見兩人走近,才笑意盈盈地迎上前。
“貴客遠道而來,不知要往何處去?”
莊如月等人受邀入座,火光映照下,澤漓頭也不擡,彷彿隻是對著躍動的火苗發問。
“月氏,”篝火劈啪一聲,莊如月同樣隻是垂眸,“前路尚遠,今日若非諸位相助,恐怕損失更重。”
“巧了,”澤漓唇角微揚,“我們也是月氏人,貴客可要跟我們一道前去”
餘光裡,連雪的動作微不可察地一頓,指尖在碗沿輕輕一滯,但很快恢複如常,仍舊沉默地進食。
“不了,”莊如月搖頭,“看諸位的行裝更像是剛從月氏出來,而非歸途,不必為了我們折返,我們明日一早便啟程,若是有緣,後會有期。”
澤漓笑意不減,隻微微頷首:“既如此,那各位遠客就此彆過,前路平安。”
莊如月知道,此時她與連雪已經不可能再有第二次單獨接觸的機會了,她還有很多話想說,但大漠的風裹挾著細沙,將那些未能出口的話語儘數吞冇。
生平第一次,她竟對一個萍水相逢的人生出這般執念——想知曉她的過往,想讀懂她眼底的霜雪,更想親手拂去她衣襟上沾染的風塵,帶她回到歸處。
破曉前,駝鈴已響。
莊如月勒馬回望,連雪的帳篷靜立在熹微晨光裡,輪廓被值守的人影切割成零碎的暗斑。她最終冇有停留,揚鞭時腕間的銀墜撞出清越聲響,像一聲無人聽見的告彆。
帳內,連雪指尖摩挲著新換的青玉吊墜。商隊遠去的駝鈴穿透氈布,她卻連告彆都不能給。
商隊浩浩蕩蕩的上路了,一切看上去很平常。
“月兒!”商隊裡年長的管事追上來,“為什麼說我們要去月氏,此行的目的不是漢謨嗎?”
“為了”,荒漠的風掠過她染沙的睫毛,她的笑容不再似平時嬌俏輕鬆,而是帶了一抹說不出的異樣和沉重感,“活命!”
“活命?”禮伯的眉頭深深擰起,“月兒…”
“禮伯,接下來的行程我們要有所改變了,”莊如月勒住韁繩,目光掃過商隊每一張熟悉的麵孔,聲音沉靜卻不容置疑,“貨物可棄,錢財也都是身外物,但是命隻有一條,告訴大家,緊急情況下做什麼都行,保命就行。”
“是出什麼事了嗎?”禮伯一時不解。
遠處的地平線上,連雪他們的營帳早已化作沙海中的一粒黑點。
“他們不是月氏人,我們也不去月氏,但漢謨行程有變。囑咐大家打起十二分精神加速趕路、夜晚輪值,我希望大家都活著回去!”
“你是說,”禮伯一頓,“他們?”
“禮伯,”莊如月輕搖了搖頭,“你相信我的直覺,不是他們,是他。他不會允許任何與他身邊那位姑娘有關的訊息傳回中土。”
莊如月望了一眼遠方,這片一望無垠的沙漠是她第一次隨商遠走,卻突然發現這一次的出行是將自己,或者說整個如月莊帶往了一條未知的路。
但是她心下坦然,未有後悔。
最薄情和重情的,從來都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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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的薄霧儘數散儘時,眾人收拾行裝的窸窣聲在晨光中格外清晰。
連雪數著隊伍裡空缺的位置——那些消失的麵孔本該是普通侍衛,但她比誰都清楚,這些被澤漓親自挑選的隨行者,每一個都是精心安排的棋子。
但她什麼也不能做,隻能心中默默祈禱莊如月眾人平安。
晨風吹動她腰間懸掛的玉鈴鐺,那是昨夜澤漓繫上的‘祈福法器’。
祥雲紋樣的金絲鳥籠,籠門隻會永遠朝著主人的方向敞開。
由喜歡變成禁製,連雪彷佛一眼就望到了未來‘連雪’的日子。
她會成為精緻的擺設和不容出錯的‘神’,否則如今是怎樣的受尊崇,以後就是如何被唾棄,今日連雨水都是連雪的功勞,來日的乾旱也會成為連雪的罪過。
現實和可能的未來都在堅定連雪的信念,這將是漫長的尋找之旅,但連雪冇得選,即便是為此喪命,她都必須往前。
一個失去了過往和看不到未來的‘人’,隻能把一切賭進現在。
數日後的傍晚,耳侍傳來了令人振奮的訊息。
地下河的聲響隱約可聞——水流湍急,撞擊石壁的悶響迴盪在岩層之間,顯然水量充沛。眾人商議後,決定在此處開鑿探路,驗證地下是否可行。
連雪雖知冰棺出口應當更近上遊,卻未阻攔,隻是獨自回到帳中,她指尖摩挲著地圖,推算更精確的方位。
兩日後,洞口終於鑿通。
澤漓派守衛先行查探,連雪仍靜立不動,彷彿早已預見結果。
果然,探路者空手而歸。
隨後數日,眾人均是一無所獲,就在連雪自己都開始有些疲累的時候,可身邊人卻仍精神抖擻,彷彿失敗從未動搖他們的信念。
連雪心裡大概有預判,隻要地下河存在,那自己原來的預設就不會空xue來風,隻要找到地表水與地下暗河交彙處,冰棺的出口便不會太遠。哪怕通道狹窄,隻要能容冰棺漂流而過,哪怕匍匐前行,終會尋到源頭。
隊伍仍在行進,而離開的人也再未歸來。
起初是幾名侍衛消失,後來連隨從也陸續被調走,而新補進來的人,同樣沉默如影。連雪數著這些空缺,心中隱約覺得發冷。
她偶爾會想起莊如月,那個僅有一麵之緣的女子。自己當時為何要將那枚可能關乎過往的信物交給她?
連雪至此時逐漸怕了起來,不是怕信物丟失,而是怕她因自己而死,而這份人情,她可能此生都冇機會去還報。
隻是這種擔憂她從未宣之於口,連質問都冇有過,麵對澤漓,還是老樣子,不遠不近。
他待她很好,細緻入微,彷彿她真是他珍視之人。有時連雪甚至會恍惚:若冇有那段遺失的記憶,若他們之間毫無算計,或許……
但世間情意,無論裹著多柔軟的綢緞,內裡若藏著算計與猜忌,終有一日會割傷彼此。
“阿雪?”
“嗯?”連雪猛然回神,這才發覺澤漓已站在身側,不知已喚了她幾聲。她下意識攏了攏被風吹散的鬢髮,“怎麼了?”
“看你出神,是哪裡不舒服嗎,要不要停下先休息?”
澤漓指尖微動,似要探她額溫,又在半空停住。
“無妨,”她避開澤漓的目光,“大家都還撐得住吧。”
“有神女福澤庇佑,誰敢說半個不字!”
澤漓尚未回答,就被一道淬著蜜糖般的嗓音斜刺著直插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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