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望,跌跌撞 一路望
一路望
“張柯,七號桌上酒!”
震耳欲聾的重金屬音樂,每一聲都像是擊打在人的耳膜上。
晚上十二點的酒吧,人擠人,打眼一看舞池裡全是男人,一個二個都喝嗨了,扯著嗓子嚎,第二天醒來估計說話都費勁。
在吧檯後邊忙碌的張柯並沒有聽到彆人叫他,此時此刻他的耳朵已經出現了輕微的耳鳴,連續上半個月班了,從頭到腳汗津津的,整個人像機器一樣運轉著。
“張柯!”盧小飛看他沒應聲,跑過來敲敲台麵,提醒他:“七號桌該上酒啦。”
“好的,”張柯擡頭露出微笑,強打起精神來,手中快速擦拭著杯子:“我忙飛了都。”
“哎?”盧小飛朝他擠眼睛:“你看見沒?”
不遠處的卡座裡,張柯看見一男同事依偎在男客人懷裡,邊喝酒,邊說著討客人歡心的話。
那個人是酒吧裡的牛郎,把客人伺候舒坦了,好引導客人消費。
“早說安排你去你非不去,這不比你擦一晚上杯子強,”盧小飛說。
“得了吧,”張柯從吧檯後頭出來,輕輕鬆鬆搬起兩箱越過盧小飛往七號桌走:“那活不是誰都能乾的。”
這片區域是酒吧的聚集地,有清吧,有酒館,還有會所夜店,但gay吧唯此一家,gay圈就那麼大,一個城裡愛玩愛喝的gay都在這了。
張柯把酒箱子放到七號桌旁邊的地上,挨個拎出來往桌子上放,這一桌他都認識,乾著服務業,見一個人就陪笑臉,到下班臉都笑僵。
“張柯,先彆忙活了,過來一起喝點,”說話的這個是酒吧老闆,叫韓文,三十出頭的年紀,有錢,長得帥,在他們圈裡屬於高質量的了,他之前對張柯表過白,張柯拒絕了,他有段時間沒提這事。
“不了,上班呢,”張柯對他笑笑。
坐在韓文旁邊的是一個年輕小夥,叫孟瑞霖,長相眉清目秀的,孟瑞霖兩個月前剛從美國回來,和韓文是老相識,回來之後不著家,經常來酒吧泡著,一來二去的,和張柯熟了。
張柯脾氣好,長得好,又待客有道,孟瑞霖很喜歡他,不是想跟他處物件的那種喜歡,純拿他當朋友。
孟瑞霖翹著二郎腿說:“你一個晚上多少錢,我包了還不行嗎,快點的,坐我旁邊。”
張柯隻對他笑,就不過去。
“你老闆都發話了,不然我讓他扣你工資啊,”孟瑞霖態度強勢。
張柯拿著空紙箱要走,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音樂聲太大了,他說的話孟瑞霖聽不清,他隻好湊到他耳朵邊,說:“喝不了,一喝就頭疼,我虛的要死。”
孟瑞霖哈哈大笑,大聲給韓文傳話:“他說他虛,你的大補丸能貢獻出來一點不?”
韓文抽口煙,說:“滾你媽。”
他們酒吧音樂聲太炸耳朵,不離近根本聽不清說話,韓文站起來靠近張柯,留出一個合適的距離,大聲說:“要是不舒服就先下班吧,讓小飛替你。”
“不用,”張柯手指比個三:“還有三個小時就下班了,我堅持堅持。”
他說完就走了。
韓文喜歡張柯的事大部分人都知道,他不想因為仗著老闆的喜歡在工作中投機取巧,那樣容易破壞同事關係。
他正在前台備酒呢,孟瑞霖晃晃悠悠過來了,臉微紅,洋溢著喜洋洋的表情。
這片噪音沒那麼重了,張柯問他:“有什麼喜事,孟少爺。”
孟瑞霖趴在吧檯上,看著他:“我之前給你講過我有一個喜歡的人。”
“我知道啊,”張柯低頭寫單子:“人家不是在美國沒回來嗎?”
“現在回來了,”孟瑞霖一拍桌子:“我今天晚上把他約過來了,給你們看看,你們看過千萬不要愛上他。”
張柯說:“我午飯都快吐了。”
“你彆不信,特彆正,我他媽認識他六年,追了他三年,我就想著,這一年要是再吃不到嘴裡,我也不管那麼多了,我直接把他關我家地下室,關到他同意為止。”
“三年都沒追到?!”張柯一針見血:“說明你不是他的菜,建議重新找個1吧。”
孟瑞霖擡手打了他一下:“我必須要把他搞到手,可能在國外不利於我發揮。”
張柯笑笑,拿著單子離開前台:“加油啊。”
過一會,他回來,見孟瑞霖還站在那沒走,他問:“你不進去喝酒,在這乾什麼?”
孟瑞霖盯著手機:“人家一會就到了,我好出去接啊。”
他手機鈴聲響了:“哎,到了。”
說著,他跑了出去。
前台這片是酒吧的入口,進進出出都從這經過,一晚上酒的入賬和出帳張柯都要做好記錄,當他蹲在地上數最下麵一層酒架上酒瓶的數量時,孟瑞霖叫了他一聲。
他擡起頭,朝他看去,瞬間腦子一片空白。
跟在孟瑞霖身後進來的那個男人也看向了他,他和他是一模一樣的表情,恍惚茫然,難以置信地瞪大了雙眼。
這一刻,他們彷彿都在懷疑自己是在做夢。
“張柯,這是我哥,給你介紹一下,今天終於讓你見到本尊了,”孟瑞霖很開心。
張柯扶著架子才能站起來,他想露出個笑的,嘴角硬生生給扯開,他覺得一定很醜,於是又給收了,不知道該露出什麼樣的表情。
他沒想到再次見到那個人是在這麼突如其來的情況下。
“哥,他叫張柯,是這的服務生,”孟瑞霖介紹:“張柯,這我哥,叫趙孟冬。”
張柯愣愣地,哦了一聲。
趙孟冬估計是震驚到說不出話來,他嘴巴動了動,口型像是在叫他名字。
孟瑞霖也沒察覺出身邊的這倆人有什麼不對,他拉著趙孟冬往裡走:“那我們先進去啦,你一會記得來喝酒,今天我請客,全算我頭上。”
他們走後,張柯在原地發了好大一會呆,六年了,真快啊,記憶中的那個人沒有變。
六年前,張柯記得那是2016年的六月九號,他高考後的第一天,他送趙孟冬去車站,送他離開,那是他們重逢前的最後一次見麵。
那天的場景曆曆在目,他隔著車站的玻璃望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張柯記得他走後,自己在車站哭了好久。
彷彿是昨天發生的事。
張柯是被盧小飛抓著晃回神的。
“我靠!你沒事吧張柯,你怎麼站著不動了,嚇死我了,你……”接著盧小飛瞪大了眼睛:“我靠!張柯你咋了啊,你是哭了嗎?”
張柯摸了一下眼睛,手上濕漉漉的。
他這是怎麼了?
“小飛,幫我記下賬,我出去透透氣。”
盧小飛在後麵喊他:“七號桌讓你去喝酒呢!”
張柯沒理他,大步跑了出去。
儘管是夜晚,但正值盛夏,外麵沒有風,熱得喘不過氣。
這六年以來,他隻有在老爸去世的時候大哭過一場,其餘時間他都在堅強努力的生活著,為什麼那個人一回來,他就又為他流了眼淚,真的太沒出息了。
六年前難道流的還不夠嗎?
六年,他有想過自己嗎,張柯不知道,這積壓了六年的委屈快把他的身體撐爆了。
他一拳頭捶在身旁的牆壁上,水泥牆壁沙粒粗糙,他的右手拳峰破了,傷口很深,血順著手指滴下來。
手開始發疼,他心裡就好多了。
盧小飛看他滿手是血地走回來:“我靠!大哥,你這是怎麼了啊?要不給文哥說,你趕緊回去休息吧,是不是累了?”
“沒事,”張柯雲淡風輕地拿出醫藥箱給自己包紮:“小傷而已。”
“你怎麼弄的?”盧小飛問:“你不會有自殘傾向吧。”
張柯沒理他,包紮好後,他把醫藥箱放回原位,說:“我去七號桌了。”
炸耳朵的音樂聲又鑽進耳朵,張柯覺得他再在這乾下去,得報個工傷。
七號桌三張沙發快坐滿了,隻有韓文身旁邊空了一個位置,都知道韓文對他有意思,幾個人七嘴八舌開些玩笑,說那位就特意給他留的。
他挨著韓文坐下了。
趙孟冬和孟瑞霖坐在他們對麵,所以趙孟冬眼睛看向他時,一眼就能看到他包了紗布的手。
第二個注意到的是韓文:“手怎麼了,剛剛不還好好的?”
“沒什麼,”張柯把手藏起來:“剛剛搬酒瓶的時候劃了一下。”
“那給你算工傷,這個月漲工資,”韓文笑著說。
他比張柯大了六七歲,三十多歲的人了,再怎麼說也都成熟了,追人不是靠蠻勁,就這樣和張柯簡簡單單的相處,他也挺喜歡。
不過前提是張柯沒有喜歡的人,他這個人也不能說是自信吧,他覺得,如果張柯想談戀愛了,沒有比他更合適的。
張柯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文哥,你彆給我整那些,你知道的,我這人不掙不該掙的錢,你該多少是多少,彆因為對我有感情就隨便給我加錢,我看不上。”
韓文喜歡的就是他這股勁,在他們這個如廁所一般臟汙的圈子裡,這種人很少之又少。
但他跟韓文說這些話,也就說明他隻想跟韓文保持老闆和員工的關係,沒一點彆的可能。
坐在對麵的孟瑞霖看他倆一直在說話,然後他就對著趙孟冬的耳朵也說起了話。
張柯一個不經意的眼神撇過去,這一撇就撞進了趙孟冬的視線裡,他不知道孟瑞霖在給趙孟冬講什麼,他隻知道趙孟冬的臉色好像稍微變難看了點。
他猜,孟瑞霖是在給趙孟冬八卦,說些他和韓文之間那些半真半假的事,既然是八卦,添油加醋是必不可少的,反正趙孟冬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了。
“孟哥!”張柯叫他,其實他倆差不多大,但他們之間總是哥來哥去的:“搖骰子玩不玩,輸的人喝酒!”
孟瑞霖搖骰子沒怕過任何人,擼起袖子就要開乾,張柯又突然說:“等下!”
他指指趙孟冬:“你要是輸了,讓他喝,怎麼樣?”
孟瑞霖想罵人了:“怎麼了,你看不起我啊?”
趙孟冬一言不發,嘴角勾著一抹笑注視著張柯。
“你不願意那就算了,”張柯說。
“你今天和我哥第一次見麵,你就欺負人是不是?”孟瑞霖吼出來。
這時趙孟冬開口了,聲音不疾不徐:“我和他不是第一次見麵。”
也是湊巧,音響正在切歌,周圍瞬間靜了十幾個度,身邊的人都聽了個真切。
最震驚的還是孟瑞霖:“啥東西,你倆之前認識啊?你不是一直在美國嗎?”
“去美國之前就認識,”趙孟冬看了張柯一眼。
音樂聲繼續響起來,這回是一首輕緩的英文歌,像是在抒情。
韓文小聲問張柯:“你們認識?”
張柯嗯了聲:“認識,好多年前了。”
孟瑞霖還沒緩過來勁呢,身旁的趙孟冬就說:“你倆搖吧,輸了我喝。”
孟瑞霖捂著嘴對趙孟冬說:“張柯搖骰子也挺牛逼的,他要把你灌醉了怎麼辦?”
“我受著,”趙孟冬麵不改色。
十個回合下來,張柯喝了三杯,趙孟冬喝了七杯,勾兌的酒,勁特彆足。
不能再玩了,孟瑞霖往杯子裡插白旗投降:“我認輸,張大爺您牛逼,我認輸,放小的一馬,也放我哥一馬。”
張柯把骰子收到盒子裡,對韓文說:“我先去忙了,你們喝著。”
他站起來走了。
他回到前台,已經淩晨一點半了,他們酒吧三點下班,他現在渾身疲憊,想下班,但還要撐一個半小時。
有客人陸陸續續出來結賬,他又忙了一會。
他晚上沒吃東西,剛剛又喝了酒,胃裡開始難受,他想吃點東西墊吧墊吧,從櫃台下麵翻出來一桶泡麵。
他正吸溜著麵呢,麵前突然暗了下來,是有人擋住了頭頂的燈光。
張柯擡頭,就看到了趙孟冬的臉。
他還是覺得他在做夢。
泡麵裡麵連根火腿腸都沒有,趙孟冬問:“就吃這個嗎?”
張柯攪了攪碗裡的麵,已經快被他吃完了,他嗯了聲:“剛剛讓你喝了那麼多,沒事吧?”
“沒事,”趙孟冬很無所謂:“幾點下班?”
“三點,”張柯說。
“很累吧?”趙孟冬又問。
張柯不想回答他,為什麼突然來句關心?
始終沒有等到他回話,趙孟冬擡腳出去了。
盧小飛跑過來叫張柯,說裡麵有客人要了五箱酒,先記上賬,然後幫他來搬一下。
麵沒吃完,張柯又跑進去忙了。
等他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回來時,他看到他泡麵桶旁邊放著一份打包好的麵,這家麵店離酒吧不遠,二十四小時營業。
另一個服務生從旁邊經過,張柯問他知不知道是誰放的。
根據服務生的形容,張柯知道,那個人是趙孟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