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望,跌跌撞 跌跌撞
跌跌撞
不知道是從哪位同學嘴裡傳出來的,說看到趙老師和張柯在週末的晚上一起出去吃飯了。
他們確實去了,而且還是縣城人流量較高的飯店。
不是什麼公眾人物,倆人光明正大去的,知道可能有被熟人看到的風險,但也沒避著。
有幾個關係不錯的找張柯八卦,不是刨根問底打聽人隱私,就是下課時坐在一起閒聊。
班級裡鬨哄哄的,張柯被他們問得心裡很煩:“他樂意請我,怎麼了,有什麼問題?”
“那他為什麼隻單請你自己呢,”曹家俊疑惑。
“我不是說了嗎,他樂意啊,”張柯把不滿寫在臉上。
王國正這時插話:“柯兒,你好像和趙老師關係很好。”
張柯看向他:“你們和他關係不也挺好的。”
“那不一樣吧,”王國正略微思索。
張柯問他哪不一樣,其實他自己心裡門清。
王國正支吾了半天也說不上來哪不一樣,但就是感覺他倆關係怪怪的,趙老師和大多數學生的關係是師生,但和張柯好像多了什麼。
班裡那麼多同學,為什麼隻請張柯自己呢,曹家俊說:“很明顯你倆私下有交情嘛。”
張柯踢了他凳子腿一腳:“就你他媽知道的多。”
曹家俊又說:“不行,我下午要問問趙老師,憑什麼請你不請我們啊,就你張柯優秀,我們差哪啦?”
知道他是在開玩笑,旁邊同學都跟著應和:“是啊。”
“就是啊。”
“可能是張柯長得帥!”
一個同學說:“趙老師總不能因為他長得帥就請他吃飯吧,他可是男的,要是個女的還說得過去。”
另一個問:“你們說趙老師有沒有女朋友?”
“他不像沒女朋友的樣吧,彆說女的說他有魅力,我一個男的都喜歡跟他在一塊。”
“你變不變態啊。”
“下午上課我要問問他。”
“你彆打聽人隱私。”
“這有什麼,趙老師不會介意的。”
他們圍繞在張柯的桌子邊四處坐著,七嘴八舌的,張柯的臉越聽越綠,這時,他在班門口看見了周遊的身影。
物理課代表見他要出去,連忙叫住他,問他是不是去辦公室,去的話幫他把卷子送過去。
張柯原本不打算去辦公室的,但僅思考了一秒鐘:“給我吧,我去送。”
“柯兒,”周遊看見他就把他抱住。
“找我乾嘛?”張柯問,他偶爾會和周遊發□□,但不經常見麵了,他要同時兼顧文化課和專業課,能和周遊一起玩的時間很少。
“我爸媽這幾天回鄉下了,”周遊跟著他走:“我晚上去你家住,或者你去我家吧。”
張柯站住腳,瞪大了眼睛,像是聽到了什麼難以接受的事情。
他這個表情不情不願的,周遊心裡有些不舒服:“咋啦,不方便啊。”
“我家……”張柯心虛地往四周看了看,周遊是他發小,而且一家對他都很好,按道理周遊去他家住完全沒問題,他總不能因為他和趙孟冬的事就把周遊拒之門外。
那太缺德,他對周遊做不出來。
“我家有人,”張柯壓低了聲音。
他說得神神秘秘的,這勾起了周遊的興趣:“誰啊?”
馬上快到上課時間了,張柯還要把卷子送辦公室去,沒空跟周遊細說:“晚上再給你說吧。”
“不行,”周遊趕緊拉住他衣服:“你現在說,叫啥名啊,我認識不,你不說我這一天都不好過!”
張柯存心想急急他:“忍住。”
張柯走進辦公室,第一眼先去看趙孟冬的位置,人不在,他把卷子交給物理老師之後就出去了。
他沿著樓梯上天台,果然,趙孟冬在這裡。
趙孟冬正在打電話,看見張柯來他若無其事地對著電話繼續說。
張柯沒過去,等他掛過之後才朝他走。
“怎麼了?”趙孟冬收起手機問他。
張柯背著手,在趙孟冬身邊走來走去:“沒怎麼啊,就上來看看,沒想到你也在這。”
趙孟冬坐在一根矮矮的管子上麵,一條胳膊放在腿上,把臉埋了進去,張柯感覺他好像很累的樣子。
“我們去吃飯被人看到了,”張柯說:“剛剛在班裡問我怎麼跟你關係那麼好。”
趙孟冬擡起臉,笑了下:“看就看唄。”
“他們要讓你請吃飯。”
“請就請唄,”趙孟冬說。
張柯在趙孟冬麵前蹲下,注視著他略帶紅血絲的眼睛:“你怎麼這麼好?”
“你就是這麼定義“好”的嗎?”趙孟冬問。
張柯撇了撇嘴:“還有一件事。”
“什麼?”
“我發小,”張柯說:“今晚要去我家住。”
“住就住唄,”趙孟冬說。
張柯伸手打了他一下,有些生氣:“那我現在要去跳樓,那你是不是也會說跳就跳唄。”
趙孟冬又笑了,發自內心的笑:“那我要說什麼,張柯同學。”
張柯皺起眉頭:“你怎麼這麼奇怪,昨天沒睡好嗎?剛剛在和誰打電話?”
張柯懷疑他是跟蘇羽打電話,又害怕他是跟蘇羽打電話,他想摸一下趙孟冬的額頭,看看他是不是生病了,手還沒觸碰到,趙孟冬就偏頭躲開了。
張柯心裡最柔軟的地方像是被針紮了似的,下意識的動作總能反應出一個人的真實想法,張柯被他狠狠傷了一下。
上課鈴響了,趙孟冬對他說:“你回去上課吧。”
張柯站起來走了,頭都不回。
下午上專業課,那群學生問趙孟冬為什麼和張柯一起出去吃飯了,說趙老師太偏心了。
趙孟冬笑笑,說這週六晚上請他們吃飯,吃什麼大家隨便選。
學生挺善解人意的,說大家都是開玩笑,彆讓趙老師破費。
然後又全都去攻擊曹家俊,怪他先挑起了這個話頭。
曹家俊剛跑完兩千米,癱在地上喘著大氣:“我就是看趙老師脾氣好,想逗逗他嘛。”
王國正這時問:“趙老師你房子找好沒,我媽說我家小區有房子要租,我讓我媽找的都是好的,你要不要看看。”
曹家俊也說:“我也問我媽了,我媽說我家小區沒有,不過她問她同事了。”
“已經租好了,謝謝大家把這事放心上,”趙孟冬說:“請大家吃飯也是應該的,你們也幫了我很大的忙,說好了週六晚上啊,一個都不能少。”
趙孟冬看向一旁,張柯站在不遠處舉啞鈴,他能聽到他們說話,但卻一言不發,他很反常,趙孟冬知道他是生自己氣了。
—
張柯一連幾天都沒回家睡,晚上下了自習就和周遊一起回家。
他事先和趙孟冬講過,說這幾天他發小爸媽不在家,他要去陪他發小。
趙孟冬說好。
張柯感覺趙孟冬變了,有時他會覺得,趙孟冬這個人好像對一切都淡淡的,哪怕明天是世界末日,他該乾什麼還是乾什麼,沒有什麼能成為他的羈絆。
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在未來某一天,趙孟冬就會像來時那樣離開,甚至不會留戀這個地方一眼,那麼他張柯上哪去找這個人。
在周遊家住的第一個晚上,他們放學買了點燒烤帶回來,周遊又拿了兩罐啤酒,倆人坐在沙發上一邊吃一邊聊天,周遊一直問他家裡藏誰了?
“說出來你會震驚的,”張柯說。
他還賣關子,周遊急得掐著他脖子晃,對著他耳朵吼:“你他媽趕緊的!彆逼我揍你!”
“先放開我,”張柯喝了口啤酒:“你要保密。”
“啊啊啊啊啊,”周遊實在忍不住了:“我肯定保密,求求你快說吧。”
張柯也不想跟他扯太多,直說了:“趙孟冬,他現在在我家住。”
這個名字有點熟悉,周遊努力回想著,接著眼睛瞪得溜圓:“我靠!他不是你老師嗎?”
張柯點頭。
“我靠我靠,”周遊實在太八卦了:“你和你老師怎麼搞到一起去的?你是不是喜歡他?他也喜歡男的嗎?你們談戀愛了?我靠我靠,老師和學生,這也太刺激了吧。”
“他對我特彆好,“張柯放下手中的燒烤:“但是他讓我非常生氣,其實他什麼都沒做錯,但我就是很生氣。”
“為什麼?”周遊問。
“因為……”張柯住嘴了,這涉及到趙孟冬的隱私,他不想說。
因為他一想到趙孟冬和前男友藕斷絲連,他就不舒服,還有趙孟冬始終不對他坦誠相待,他不是不知道每個人都有一些無法對外人訴說的事。
但是對趙孟冬他沒有那麼多道德,他就是想無孔不入地瞭解他,他就是見不得他和那個前男友還有聯係。
“因為交集多了,”張柯重新組織了一下語言,避重就輕:“就有矛盾了,還是距離產生美啊。”
“那你後悔了?”周遊問。
張柯搖頭:“後悔個屁!”
“那你到底喜不喜歡他?”周遊又問:“這個問題對我真的很重要。”
張柯注視著他:“你覺得呢?”
不愧是穿一條褲子長大了,周遊一看他眼睛裡的東西,就什麼都明白了。
週六晚上趙孟冬的承諾兌現了,他請他們班學生去吃了頓大餐。
張柯這幾天一直不在家,他們隻在課堂上見麵,半下午的時候他給張柯打了個電話。
這通電話,張柯也一直在等,他接起來。
“吃飯去不去?”趙孟冬問。
第一句就問這個,張柯心裡又不爽了,真是一點題外話都不說啊:“那就看某人願不願意請我了。”
趙孟冬笑了幾聲:“在哪呢,我去找你。”
張柯沒直接答應,先欲擒故縱:“我能不去,還是儘量不去了,這幾天心情不太好,怕影響大家的心情。”
趙孟冬深吸了口氣,沉聲說:“把你地址告訴我。”
趙孟冬打車到周遊家小區門口,給張柯了個打電話,讓他出來。
沒幾分鐘,張柯背著書包從裡麵出來了,走進了,他叫聲了哥,又對趙孟冬笑笑。
他知道,他麵對趙孟冬始終沒有生氣的理由,人家的事說到底和他有什麼關係,管得太多,會惹人煩的,他不想把他們的關係破壞。
趙孟冬看了看他的臉:“走吧。”
飯店離這就幾條街,他們走著去,深秋的傍晚,天黑透了,路兩旁的路燈無規律地亮起來。
地上都是枯黃的葉子,張柯低著頭踩了一路,聽葉子被踩碎的聲響。
趙孟冬走在他身旁,幾度欲言又止,直到張柯打了個噴嚏,他纔有機會問:“冷嗎?”
張柯裡麵穿件外套,外麵裹了件冬季校服,說:“還行。”
正巧路邊有賣冰糖雪梨茶的,趙孟冬過去買了一杯。
張柯站在原地等他,他知道趙孟冬是買給他的,這個人怎麼能讓他這麼矛盾呢。
趙孟冬把冰糖雪梨茶遞給他,說喝了會暖和一點的時候,他心中積壓了幾天的鬱悶一下子煙消雲散了。
二十幾個人,正正好好坐一桌,曹家俊把他爸珍藏的好酒偷來了,說帶給大家嘗嘗,趙孟冬被他嚇得不輕,說這酒度數那麼高,喝出事了怎麼辦?
曹家俊大言不慚地說:“我酒齡都好幾年了。”
他又指著張柯說:“張柯也能喝。”
張柯舉起冰糖雪梨茶:“我喝這個。”
曹家俊翻了個白眼,他給趙孟冬倒了半杯酒,給張柯倒了滿滿一杯,其餘同學都是一人小半杯,這酒度數確實高,全喝醉了連家都摸不回去。
王國正看不下去了:“老曹,你也太欺負張柯了,哪能喝這麼多。”
曹家俊看都不看他:“彆給我裝好人,上一邊子聖母去。”
“張柯你喝不完我就看不起你,”曹家俊說。
“我在乎你那點看不起嗎?”張柯回懟。
曹家俊要被他氣死了:“趙老師你管管他。”
趙孟冬說:“課下的事我怎麼敢管他。”
這話說的,好像他張柯是個多麼厲害的主一樣。
飯桌上,學生還都一口一個趙老師,趙孟冬聽著怪彆扭的:“現在又不是上課,也不在學校裡,就彆叫老師了。”
“那叫什麼?”王國正大口吃著菜問。
一名學生說:“叫哥吧,我聽張柯叫過你哥。”
張柯臉色變了。
趙孟冬卻沒注意到,想了想:“行,隨便你們,隻要彆叫老師就行,但上課要叫哦。”
他們都在給這個新認的哥敬酒,聊天。
張柯接下來也不說話了,就一個勁喝酒,一杯酒很快見了底,這頓飯結束,他醉了,趴在桌子上起不來。
趙孟冬都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把那杯酒喝完的。
王國正沒醉,他提出要送張柯回家。
“不用,我送他,”趙孟冬把張柯架起來,張柯沒有骨頭似的歪在他身上,臉埋進趙孟冬懷裡,他胃裡燒,難受得哼哼唧唧的:“你們都趕緊回家吧,到家往群裡發個訊息。”
曹家俊幫他把張柯架到樓下:“他還真喝完了,我是不是不該對他使激將法啊,他要是喝出問題了,會不會怨我?”
“又不是你掰著他嘴灌的,”趙孟冬說:“你們趕緊回家吧,到家彆忘發訊息。”
學生們結伴回家了,張柯蹲在路邊,他說他想吐,但卻一直沒吐出來。
趙孟冬站在他身邊,擰開礦泉水彎腰遞給他:“喝一口。”
張柯沒接,閉著眼睛,一隻手伸進衣服裡揉著胃。
趙孟冬蹲在他麵前,喂他喝了口水:“難受吧,怨誰?”
他沒想到張柯居然說:“怨你!”
他愣了一下,簡直不理解自己哪錯了:“我讓你喝的嗎?”
張柯還是說:“就怨你!”
“好了好了,”趙孟冬拿他沒辦法:“怨我行了吧,起來,能不能走,不能走我揹你。”
張柯蹲在地上朝他張開雙臂。
“跟個小孩一樣,”趙孟冬嘀咕,他掐著他腋窩抱他起來,然後又去揹他:“你可彆吐我身上啊,吐臟了你給我洗。”
張柯還是喃喃說:“就怨你,就怨你。”
趙孟冬不跟一個醉鬼計較。
張柯趴在趙孟冬的肩膀上,聞著那股令他安心的味道,他難受,時不時發出一些呻/吟,趙孟冬背著他走過一條又一條街,深秋的夜晚很冷,路上空無一人,有些地方連路燈都沒有,黑漆漆的,趙孟冬走得很慢,步子很穩。
在他耳朵邊,他突然聽到了一聲抽泣,緊接著脖子濕漉漉的,有水順著他脖子往下流。
他站住腳,偏過頭看,微弱的月光下,他看到張柯在流淚。
“趙孟冬!”張柯叫他大名,聲音很小,很輕,顫抖著嘴唇說:“你可以是很多人的趙老師,但隻能是我一個人的哥。”
趙孟冬看著他,抿緊了嘴唇,心中像是有火在燃燒。
張柯抽泣著說:“如果你敢做彆人的哥,那你就會失去我,你想失去我嗎?你說實話!”
趙孟冬依舊沒出聲。
張柯等了半天等不到他的回答,抽泣聲越來越大了:“你怎麼能這樣呢。”
他說得很委屈,好像趙孟冬做了對不起他的事。
他臉蹭了蹭趙孟冬的頭發,嘴唇不經意間劃過趙孟冬的耳朵:“你說話啊,你想急死我嗎?”
趙孟冬背著他又往前走了幾步。
“好,”趙孟冬低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