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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貌娶人後小侯爺後悔莫及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臣無能,做不來和光同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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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無能,做不來和光同塵……

季承寧甚少在夜晚來皇宮。

他年歲漸長,
又是外男,雖有可隨時入宮的恩寵,但理當學會避嫌。

這點他一直做得很好,
十年來,除了殿下病勢沉重,囈語著喚他名字他顧不得黑天白日匆忙入宮那幾次外,再無特例。

因此,季承寧隨著秦憫踏入宮門時,甚至有幾分恍惚。

白日鏨金花瓦熠熠生輝,紅牆巍峨,四品以上著紫服緋,
前呼後擁的朝臣官員皆已消失不見,
萬籟俱靜,
唯有穿過甬道的風聲和腳步聲。

就算是亂葬崗也不會如此安靜。

宮婢手中的琉璃燈發出微光,照亮了一小塊前路,
有如鬼火。

而他,則是即將被地府的孤魂野鬼。

秦憫餘光瞥向季承寧。

往日沒有人和他閒談自己也能說上一裡路的小侯爺難得沉默。

許是燈火太幽暗,
落在人麵上模糊了不少細節,
秦憫驀地意識到季小侯爺麵容棱角愈發分明,
已經漸漸有些成年男子樣子。

季承寧覺察到有人在看他,黑黝黝的眼珠往邊上一乜。

二人短暫地視線相接。

秦憫竟有一瞬悚然。

然而那凶煞而漫不經心的一瞥好像隻是他的錯覺,
轉睫之間,季承寧依舊目不斜視地向前走著。

是錯覺嗎?

是錯覺吧。

秦憫心口砰砰直跳。

如果不是,季承寧這個倚仗家世和陛下寵信作威作福的紈絝子弟,
身上怎麼可能有如此逼人的銳氣?

他垂下頭,再不打量季承寧,引其往興慶殿。

興慶殿石基遠高於其他殿宇,
與皇帝聽政的正殿承極殿遙遙相對,立興慶殿前的玉台上,能將整個洛京儘收眼底。

季承寧從前隨季琳來興慶殿赴宴時總覺得這裡極漂亮,瓊樓玉宇,居高臨下,視野開闊,很給人心曠神怡之感。

隻是這兩日他連日奔波,訓練也不曾落下,饒是季小侯爺正當大好年華,都覺得疲倦。

小腿陣陣作痛,彷彿有人拿鈍錐往皮肉裡鑿,痠疼非常,還不斷往四麵蔓延,以至於季承寧後腰心都泛著麻。

原來興慶殿這麼高。

季承寧煩躁想。

難怪他二叔極不喜歡參加宮宴。

他仰頭,安平殿就在最高處,四周燈火輝煌,宮人穿梭往來,若有薄霧繚繞,宛如仙宮。

“小侯爺,”腳剛踩上玉台,秦憫笑道:“您往這邊。”

又行數百步,到西花閣方止。

西花閣名為花閣,其實更像是一更大些的亭台,其下臨丹鳳池,半池延藥蓮,清風吹拂,滿閣幽香。

因是夜間,花閣三麵皆立屏風,唯有留一麵供人出入,但也半垂錦幔,隱隱可見兩個人影,一居上首,一跪立旁側。

四麵高懸的宮燈太亮,季承寧不由得眯了下眼。

見他們兩個過來,有小宮婢上前打簾,季承寧在前,秦憫躬身在後,“陛下,小侯爺來了。”

季承寧腦子轉的飛快,這時候身思俱疲,也不知道該擺出什麼表情來見皇帝,一撩衣袍下拜見禮,“陛下。”

“小季大人做了半年的官倒比從前更有規矩了,”皇帝調侃,含笑的聲音從上首傳來,然而此地位居高處,又臨水麵,就顯得有些失真,好似遠在雲端,“免禮罷,過來。”

又瞥了眼秦憫,秦公公馬上彎著腰下去了。

簾櫳合上。

季承寧起身。

起身之間,視線驀地與皇帝身側的人相撞。

是——季承寧黑眸中滿是不可置信,曲奉之!

竟然是曲奉之!

曲奉之不過是同進士出身,還未授官職,此刻卻穿著一身簇新的銀紅官服,魚符玉帶,神采奕奕。

突然與季承寧對視,曲奉之勾了下唇,露出個溫和,卻粲然無比的微笑,“季大人。”

季承寧如遭雷擊。

他立刻望向皇帝,倉皇得幾乎失了分寸,“陛下?”

曲奉之怎麼會在這?

從皇帝的角度看,少年人眼睛睜得渾圓,瞳仁緊縮,好似一隻受驚過度的幼貓。

於是,看在他年紀尚小的份上,皇帝心情很好地原諒了小侯爺的失禮。

見皇帝臉上並無怒色,曲奉之眼中閃過一抹失望。

皇帝笑,“朕原本前幾日便想宣你入宮,”他戲謔道:“可惜小侯爺公務繁忙,隻得晚上叫你過來。”

放在平常,季承寧早上前,半開玩笑半奉承地說:“陛下宣臣何需挑時辰,隻要陛下喚臣,臣就算身在九幽,都要爬出來麵聖。”

可他沒有。

少年人蒼白的唇瓣開闔,說:“是,”他頓了頓,好像頭一回聽自己的聲音似的,“多謝陛下體恤。”

曲奉之,為何在這?

他再度想。

世間確有春雨,曲奉之似運的亦的確是能致人瘋癲發狂的禁藥,那麼,他為何在這?

按律,他應該早就被三司會審,此刻應拘於大獄中,等待秋決時,朱筆輕輕一勾。

可他現在卻冠冕堂皇地居於帝王五步之內,神采飛揚,不似有大過,倒像剛剛立下汗馬功勞!

“知道朕為何叫你來嗎?”

季承寧垂首,“臣愚鈍,請陛下屈尊賜教。”

皇帝笑道:“五日前朕讓秦憫傳朕的口諭,你與曲卿的事不過是一場誤會,你可知曉嗎?”

“是,臣知曉。”

他這幅一板一眼的模樣皇帝還從未見過,忍不住多看了兩眼,“你口中說知曉,朕怎麼聽說,小侯爺心有芥蒂,同曲卿家的交情不似以往了?”

有那麼一瞬間,季承寧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

陛下是何意,他有些恍惚地想,是在責怪他不再與曲家交好嗎?

巨大的頭暈目眩褪去後,季承寧先感覺到的是冷。

死灰般的,無邊無際的心寒。

而後纔是,一點悄然泄出,卻不可忽略的,怒意。

他竟然想質問,質問皇帝,十五年前陛下從臣父親手中保下用禁藥練兵以求立功,枉顧上千兵士性命的莫疏閣,現在又要包庇私運春雨圖謀不明的曲奉之嗎?!

這一切都荒唐太過,讓季承寧險些懷疑自己在夢中。

他所能做的唯有緊咬牙關,不發出丁點聲音。

兩道目光看著他。

一道得意的、惡意的,來自曲奉之。

一道沉鬱的、打量的,來自皇帝。

半晌,季承寧嶙峋的喉骨動顫,吐出一句,“回陛下,陛下最厭結黨,臣不敢違拗聖意。”

此言既出,曲奉之眸中掠過一抹喜色。

這個蠢貨,他強忍著大笑出聲的**,竟敢當麵頂撞陛下。

永寧侯的親子又如何,這等浮躁飛揚的性情,恐怕難得善終!

果不其然,季承寧話音未落,皇帝溫和的、一直含笑的臉滲出三分冷意。

像是廟中塑像,日久風化,金身剝落,露出道,凶戾詭異的龜裂。

皇帝不虞道:“這你倒記得清楚。”

以季承寧對皇帝的瞭解,帝王現下對他心生不滿,他該叩頭請罪,說自己鬼迷心竅,一時失言,請陛下降罪。

季承寧開口。

他說:“陛下待臣恩重,陛下的每一句話臣都謹記在心,”聲音愈發沙啞,“沒齒難忘。”

皇帝麵色稍霽。

他滿意地看著季承寧,見此少年郎如見芝蘭亭亭玉立,心中怒氣都散了三分,“朕知道,你是個好孩子,更是賢臣,忠臣。”

不待季承寧說話,他繼續道:“曲卿也是忠臣,你們二人皆為朕之股肱,該勠力同心,報效朝廷纔是。”

“陛下,臣……”

皇帝揚揚手,季承寧頓住,閉上嘴,再不出聲。

“我聽曲卿說,事出之前,你一直呼曲卿為兄,更何況,你與曲家兒郎原係至交,若因一小小誤會斷絕往來,豈不可惜?”

小小誤會?

季承寧驚愕地擡頭。

倘若他不曾知道春雨的功效,亦不知莫疏閣拿春雨練兵卻沒被問罪,他聽到皇帝這般苦心孤詣,屈尊降貴為他們二人言和的話,他一定感激非常。

必要下拜叩首,欲九死以報君恩。

可他都知道。

“嘎吱。”

有什麼響動。

季承寧忽地不著邊際地想,難道這等天家富貴之地,也有老鼠在啃食木頭嗎?

他們立在池上,若是長此以往下去,老鼠啃斷廊柱,暖閣會轟然倒塌的。

而後他才反應過來不是碩鼠作祟,而是他緊繃太過,喉骨受擠壓發出的響動。

頸間青筋賁起,一跳,又一跳。

“季卿,”高高在上的喚聲傳來,帶著季承寧先前從未聽過的冰冷,“你意下如何?”

我……

“臣以為……”

荒誕不經,臣如在夢中,無話可說。

季承寧的確有些昏沉。

如同脫離了軀殼的神魂,站在不遠處審視自己。

審視他在入宮前竟還報著希冀,未免太過可笑。

曲奉之見他長久無聲,揚起唇,得皇帝默許,上前幾步走到季承寧麵前。

“承寧,啊不,季大人,先前的事情我皆是我之過,都怪我將血珠藏起,害得大人誤會,”曲奉之含笑著望向季承寧,“請大人見諒。”他壓低聲音,“承寧,莫要再生我的氣了,平之甚思念你,明日你們見一麵,可好?”

季承寧在看他。

少年人被激蕩情緒熏染得泛紅的眼珠令曲奉之產生了種飄飄欲仙的滿足。

原來有有權勢是這樣美好的滋味。

令他可以,俯瞰季承寧。

“還是說,”曲奉之神色有些黯然,“季大人嫌某身份低微,不配與大人結交嗎?”

不知何時,皇帝的臉上已經毫無表情。

這是一個台階,季承寧知道。

天子親自命新寵臣給他鋪的台階,他該感恩戴德,受寵若驚。

季承寧唇瓣輕動。

“神誌不清……廝殺……兩千餘人自相殘殺……以他人性命……”

他真的太倦累了,以至於竟然產生了幻覺。

一張張血肉模糊卻麻木的臉,同袍的肢體橫飛,持刀的手卻毫不猶豫,腥臭的血如傾盆大雨般四濺,殘屍堆積,橫露於地。

若非永寧侯早早發現,這樣的軍隊倘進入民居,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

百姓手無寸鐵,所遭遇的定比手劄中描繪的景象還要慘絕千百倍!

連他都懂的道理,皇帝不可能不明白,可他為何要放過莫疏閣,為何要重用曲奉之,季承寧想不明白。

他隻是感覺到了大逆不道的怒意充盈,燙得他渾身都在發抖。

一股濃鬱的香拂麵。

季承寧隻覺胃裡翻江倒海。

是,曲奉之遞來的手。

被紗布小心翼翼裹好,上了禦賜的傷藥的手。

華貴的、沉穩的、象征著無上榮寵的藥香。

“季大人?”曲奉之柔聲喚他。

季承寧這纔回神,他說:“是。”

是什……曲奉之猛地反應過來,是不配!

他麵色驚變,幾乎流露出了猙獰。

陛下麵前,季承寧安敢如此放肆!

此言既出,連皇帝神情都變了變。

他重用回護曲奉之的意思如此明顯,季承寧卻全然不顧,豈止是看不上曲奉之,分明是在忤逆他!

皇帝居高臨下地望著季承寧。

他不明白這個最洞察人心,最討他喜歡的孩子今日為何如此愚鈍,半點都不懂得體察聖意。

季承寧麵上殊無血色。

他下拜。

風動,他身後的簾櫳也跟著輕顫,錦幔上,以金線繡成的山河圖一路蔓延起伏,正好,懸在季承寧的後頸處。

像一根將斷未斷的提線。

皇帝沉聲道:“季卿。”

曲奉之得意洋洋地看向季承寧。

季承寧動了。

二人的視線瞬間同時落到季承寧身上。

少年人的手往自己腰間探,他指尖黏著一層濕汗,頻頻打滑,幾次都沒能將腰間的事物取下來。

他耐性告罄,動作竟流露出了點不顧一切的狠勁。

曲奉之下意識退後半步。

“哢。”

季承寧扯斷綬帶。

“陛下,”少年人仰起頭,高高舉起手中的赤金魚符,“臣無能,做不來和光同塵,臣有負聖心,深失陛下之望,臣愧怍非常,”他口中說愧怍,神色中卻毫無愧意,清朗的聲音回蕩在暖閣中,“請陛下收回魚符,臣不配為官。”

擲地有聲,全無猶豫。

好像他解下的不是天子近臣的官職,無數人可望而不可得的恩寵,而是一件,令他唾棄至極的,穢物。

皇帝麵色驟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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