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鳴江山定 第一百三十章 不對勁
縣令何昌聽說裴旭來了,便連忙出門迎接。他和何家大部分人都有著七八分相似,留著樣式精緻的小鬍子,柔軟而飽滿的身體裹在綢緞衣服裡麵,麵板雪白,體型富態,讓人會忍不住疑惑這一座座看似清貧的山是怎麼能把他養得這樣好的。
“哎呀!裴縣令來此,在下有失遠迎,有失遠迎。”何昌笑了一陣,又扭過頭看向王婉,“這位是王夫人吧?在下聽人說起,清河縣上任了一位女主簿,可正是夫人?”
王婉拱手笑著打了個招呼:“見過何縣令,正是在下。”
“好,好,正所謂巾幗不讓須眉。”何昌讚許地點點頭,隨即便示意幾人跟他往一處府邸方向去,“我在家裡備了些酒菜,諸位一路辛苦先去舍下吃頓便飯再說其他吧?”
裴旭卻忽然停了腳步,笑道:“這……便飯自然是好的,不過在下有些事情要先去趟縣衙。”說著,裴旭從包裡取出一封信,“這次冒昧拜訪,主要是兩件事情,一件事情是幫郡守大人對一下戶部秋收的賬簿,然後蓋個章,另一件便是學習一下永安縣新蓋成的學堂。”
何昌表情尷尬了片刻,隨即笑起來:“等明日再去縣衙也一樣。”
“何兄,今晚肯定是要喝些酒的,這一旦酒勁上來,那許多事情就容易出錯。咱們還是先把要做的事情做好了再說其他吧?”
眼見裴旭態度堅定,何昌也隻能歎一口氣:“這,既然裴兄如此兢兢業業,在下若是再推脫,倒顯得不識趣了——你們去稍微收拾下,把賬簿抱出來讓裴縣令檢查一番。”
裴旭拱手道了謝,便跟著兩個捕快一同去了縣衙。
這裡的縣衙不同於清河縣,看起來頗為蕭條,屋內沒有什麼活人氣息,也不見到有什麼訴狀堆在公案上,甚至主簿坐的椅子上都落了一層薄灰。
兩人在正堂等了好些時候,才見到一個穿著便服的主簿抱著厚厚一遝賬簿姍姍來遲,他是何彥昌妻子的遠房表弟,據說也曾是下河有名的神童。
那主簿腳步飄浮,臉色透著混沌的慘白,目光遊離恍惚,身上傳來一陣彷彿泡在陳年酒壇子裡悶出來的臭氣:“裴大人,這是縣衙今年的賬簿。”
裴旭接過賬簿,遞給王婉幾冊,複抬頭詢問:“今年的是什麼意思?是第一季麥子的?還是第二季稻子的?”
那主簿含糊起來:“都在一塊呢。”
王婉舉起手裡的一卷:“這是永德元年的,也就是前年的?”
裴旭接過看了看,抬起頭狐疑地看向主簿,語氣也稍微嚴厲些:“這裡麵都是今年的?”
“庫房太亂了,這幾年就混在一起了。”主簿解釋起來含含糊糊,還是一副彷彿酒沒完全醒來的糊塗模樣,“但是今年的肯定在裡麵!”
裴旭張口幾乎要罵出來,又不由得歎一口氣,扭頭看向王婉:“王主簿,我們一起先整理吧?”
王婉翻了翻,所幸賬簿內容並不複雜,除了從上往下看的閱讀順序稍微不習慣,和她平日處理經濟糾紛的那些賬本比起來還是簡單不少的:“行,卑職負責這些,大人您先看這些,先把今年的賬簿找出來,再翻看內容。”
裴旭點點頭,隨即臉色帶著幾分陰沉對站立在一邊的主簿交代:“勞煩主簿為我們準備蠟燭油燈,今日查完恐怕要深夜了。”
王婉抬起眼睛的時候,眼光搖晃片刻,失真地模模糊糊起來,隨即打了個大大的哈切,癱坐在椅子上:“……不對。”
裴旭擱下筆,捏了捏鼻梁:“這第一季的也不對。”
“……裡麵各村加起來的數額和縣衙統計的賦稅不一致,按照人頭繳納的糧食和全村一起交上的數額也不一致,關鍵是縣衙統計的數額和上報到府衙的數額也不一致。”
王婉癱坐在椅子上,手臂發麻眼前發黑,氣若遊絲地吹了一口,小聲嘟囔起來:“這家夥,都不是做假賬,單純就是瞎記啊!”
裴旭端起茶水喝了一口:“這裡起碼有三年沒有可靠的賦稅的記錄了——這可是縣衙最重要的事情,這件事都做成這樣,其他事情更是可想而知了。”
王婉試著對了對,最後還是無力地放下賬簿:“這個從底下對不清楚了——裴大人,您把這兩年永寧縣交到喬州的那一本賬簿遞給我看一下?”
——大越的賦稅一般分為兩種,一種是“田畝稅”另一種是“人丁稅”,其中田畝稅為大頭,人丁稅為小頭。
田畝稅依照田地實際可耕種麵積,按照當年每畝收成的十分之一上繳,一畝地大約可以收獲為兩石糧食。清河縣較為富庶,可耕種的土地較多,每年一季產量約為八萬石左右,換算成賦稅大約交八千石到一萬石的賦稅。
而人丁稅則由戶籍所在人口按照人頭收稅,成年男子每人每年需要交納一百文錢,五十歲以上男子和女子折半為五十文,六十歲以上男子和五十歲以上女子及十二歲以下孩童為二十文到二十五文,七歲以下孩童和七十歲以上老人不繳納賦稅,懷孕的婦人可以減免當年及來年的人頭稅。
兩種稅收裡,人丁稅為每年十月開始征收,較為寬鬆,若是沒有足夠積蓄支付,可以通過幫助縣衙做一些挑糞,開山之類的勞動來抵償。而田畝稅則收得較為嚴格,在豐收之後需要由縣衙派人去地主家和佃戶家裡挨家挨戶收取相應的額度。
裴旭將冊子遞給王婉。
王婉一看其中的數額便忍不住皺眉:“奇怪了,這個永寧縣土地雖然比我們清河縣少不少,但是怎麼會收得這麼少?今年第一季送到喬州的隻有三千石麥子?”
“他們總說都是山地,沒人願意種地。因為和何家沾親帶故,加上他們能擺平山上的山匪,魏大人也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裴旭說著,便忍不住歎氣。
然而,王婉卻生出其他疑惑:“這麼窮一個縣,百姓連條像樣的路都沒有,這種地方怎麼能籌到一百兩銀子,辦一桌眼下對這裡來說實在沒什麼意義的學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