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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槍定山河 第58章 秉燭夜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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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如墨潑灑在樂河城上空,練兵場場的燈火漸次熄滅,唯有書房還亮著昏黃的燭火。銅製燭台燃著三支牛油蠟燭,火焰在穿堂風裡微微搖曳,將牆上懸掛的《江南輿圖》映得忽明忽暗。周羽褪去紫色常服,換了身玄色勁裝,正親手給林文軒倒茶,青瓷茶盞碰撞發出輕響。

「今日眾人散去時,文軒似有話未儘。」周羽將茶盞推到軍師麵前,指尖摩挲著溫熱的杯壁,「此刻無外人,不妨直言。」

林文軒執扇起身,走到輿圖前,扇柄輕輕點在標著「樂河府」的紅點上:「世子目光如炬。白日議事隻談強軍,卻未言強軍之後,我等立身何處。樂河隸屬江南路,您看——」扇麵掃過輿圖東南大片區域,「自朝廷南遷臨安,江南路已成各方勢力角鬥場:秦相黨羽盤踞鎮江、常州,掌控漕運咽喉;平江府有張俊舊部割據,賦稅自收自用;更有太湖盜匪與地方豪強勾結,官府政令不出城門。我等雖據樂河,卻如困於蛛網,稍動便會觸動各方神經。」周羽眉頭微蹙,指尖點在輿圖上的太湖:「去年漕糧遭劫,便是太湖盜匪與常州官員勾結所為,隻是彼時無力深究。」

「此乃江南路的死結。」林文軒摺扇輕搖,語氣凝重,「江南富庶,各方皆欲分一杯羹。朝廷既需倚重秦相維持局麵,又不敢得罪張俊等武將,隻能放任豪強坐大。我等若想在江南路拓展根基,無異於與虎謀皮,稍有不慎便會引火燒身。」

燭火劈啪作響,映得周羽眼底明暗交錯。他沉默片刻,抬眼看向軍師:「文軒既點出困局,想必已有破局之法。」

「破局之道,不在江南,而在西鄰江西路。」林文軒猛地將摺扇指向輿圖西側,聲音陡然提高,「世子且看這江西路版圖——北接江淮,南連嶺南,東通浙閩,西達荊湖,乃東南腹地之樞紐。境內有隆興府、袁州、瑞州、臨江軍四府軍鼎立,贛江縱貫南北,既是糧道亦是商道,若能掌控此地,便可得『進可攻、退可守』之勢。」

周羽俯身細看輿圖,指尖劃過贛江流域:「我曾聽聞江西路遭金人劫掠,民生凋敝,怎稱得上樞紐?」

「正因凋敝,纔是天賜良機。」林文軒走到案前,展開一本泛黃的冊頁,那是斥候近日傳回的情報,「如今江西路的局勢,可用『四分五裂』四字概括。金人完顏拔離速率兩千屯田軍占據江州,在城外築堡屯糧,掠奪的良田不下萬頃;吉州有『紅巾社』起義軍,首領陳三槍聚眾萬餘,打著『均貧富』的旗號,實則劫掠州縣;袁州土匪李飛虎占踞萍鄉山道,控製湘贛商路,過往商戶十有**遭其洗劫;臨江軍雖有朝廷官員駐守,卻隻有三百老弱殘兵,連護城河都快淤塞了。」

他頓了頓,扇柄在情報冊上重重一敲:「更關鍵的是,朝廷在江西路已無實際掌控力。上月隆興府知府棄城而逃,至今無人接任;臨江軍通判數次上書求援,朝廷隻批複『自行募兵禦敵』。以我之見,不出三月,金人必攻隆興府,紅巾社與李飛虎也會趁機擴張,屆時朝廷在江西的最後一點勢力,隻會被徹底清掃。」

周羽端起茶盞一飲而儘,目光愈發銳利:「朝廷若失江西,豈會坐視不管?」

「管不了,也無人願管。」林文軒冷笑一聲,摺扇指向臨安方向,「如今朝廷國庫空虛,兵力儘集於江淮防線,連韓世忠的部隊都常缺糧餉,怎有餘力馳援江西?再者,江西路已成爛攤子——要兵沒兵,要糧沒糧,還要直麵金人與義軍的雙重威脅。這種『苦差』,秦相的人避之不及,張俊等武將更是不屑一顧。」

他話鋒一轉,語氣變得懇切:「但對我等而言,這卻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安撫使可任用武將,世子既有抗金履曆,又剛練騎兵、擴軍備,正合朝廷『以地方之力守地方』的心思。隻需上表自請,朝廷必然順水推舟,將江西路安撫使的頭銜給您。」

「僅憑一個頭銜,便能平定江西?」周羽指尖在案上輕叩,「文軒當知,空頭銜無濟於事。」

「自然不止頭銜。」林文軒走到輿圖前,用扇柄勾勒出戰略路線,「其一,借朝廷名分收民心。江西百姓久遭戰亂,對朝廷尚有期盼。世子以安撫使身份入贛,先出榜安民,承諾輕徭薄賦,再開倉放糧,可先從樂河調撥五千石應急,必能得百姓擁戴。當年辛棄疾南歸後,僅憑『忠義』二字便能號召萬人,便是此理。」

他頓了頓,扇柄指向江州:「其二,分而治之破強敵。金人完顏拔離速雖勇,卻孤軍深入,補給全靠劫掠。我軍可先以騎兵襲擾其糧道,再用李岩改良的騎槍火器挫其銳氣——三百騎兵配五十具短管騎槍,足以破其屯田軍堡壘。紅巾社本是百姓出身,陳三槍雖有野心,但其部下多為饑民,可派說客許以土地,收編大半;至於李飛虎的土匪,不過烏合之眾,一衝便可潰散。」

周羽站起身,走到輿圖前與林文軒並肩而立,指尖點在袁州:「袁州、瑞州這些州府,如何收服?」

「先打後撫,恩威並施。」林文軒摺扇輕搖,胸有成竹,「瑞州守將是個貪生怕死之輩,隻需騎兵圍城三日,再許其不死,必能開城投降;袁州有鄉紳組織的自保武裝,他們恨金人更甚,可聯合他們共抗外敵,事後任命鄉紳為縣尉,穩定地方。當年楊幺起義能據七州十九縣,便是借力地方勢力,我等可借鑒其法,卻反其道而行,以朝廷之名整合力量。」

燭火映照下,周羽的眼神逐漸變得堅定。他想起早年聽嶽帥曾說「成大事者,需善抓時機」,如今江西路便是這樣的時機——朝廷棄如敝履,他人避之不及,卻恰恰是自己奠定根基的沃土。

「樂河這邊如何安置?」周羽忽然問道,「若我去江西,後方需有人坐鎮。」

「周霄可當此任。」林文軒立刻回應,「他任樂河知府,民心漸附,又熟悉政務。可命他主持樂河民政,協調張萬霖的商會籌備糧草。樂河作為後方基地,每月向江西輸送糧草千石、兵器百件即可,壓力不大。」

他補充道:「郝龍郝虎是本地人,可留守樂河,如此部署,後方穩固,前方有銳。」

周羽走到案前,提筆在紙上寫下「江西路安撫使」六字,墨跡力透紙背。

「文軒,你可知當年辛棄疾南歸時,僅率五十騎便敢闖五萬金營?」周羽抬頭看向軍師,眼中閃爍著光芒,「如今我有軍師助我,更有樂河為根基,何懼江西之亂?」

林文軒眼中笑意漸濃,摺扇「唰」地收起:「世子有此雄心,大事可成!明日我便草擬奏摺,曆數江西局勢危急,自請前往『撫民禦敵』。奏摺需寫得懇切些,再暗送些銀兩給樞密院的老熟人,確保一路通暢。」

「好!」周羽拍案而起,玄色勁裝在燭火下更顯挺拔,「吳遠能言擅辯,明日便出發,務必摸清金人糧道與紅巾社的虛實。李岩的火器,我催他親自盯著趕製;騎兵訓練再加兩時辰,月底便要能拉上戰場!」

林文軒躬身拱手,語氣帶著難掩的激動:「世子英明!待您平定江西,便可北拒金人,南聯嶺南,西通荊湖,屆時再回師江南,秦相之流便不足為懼。昔日劉備得荊州而三分天下,今日世子得江西,便可定東南乾坤!」

燭火燃得更旺了,將兩人的身影投在輿圖上,彷彿已將江西路的山川河流納入掌控。窗外,戰馬的嘶鳴聲隱約傳來,與運河的水聲交織在一起,像是在為即將到來的遠征奏響序曲。周羽走到窗前,望著漫天繁星,心中已然勾勒出平定江西的藍圖。

林文軒走到他身旁,輕聲道:「世子,還有一事需留意。江西路的隆興府曾是洪州,乃江南西路治所,拿下此地,便可名正言順地節製各州府。且隆興府有糧倉舊址,若能修複,足以供養萬軍。」

周羽點頭:「此事我記下了。明日讓周霄清點樂河存糧,先撥三千石運到贛江渡口,以備不時之需。」

夜色漸深,燭火已燃過半。兩人又商議了近一個時辰,從奏摺措辭到斥候路線,從騎兵部署到糧草排程,每一個細節都反複推敲。

房外的迴廊掛著兩盞走馬燈,暖黃的光透過紗罩,將「福壽康寧」的紋樣映在青石板上,隨風輕輕轉動。蘇婉兒牽著沈纖孃的手,踮著腳尖站在廊柱後,裙擺掃過階前的青苔,隻敢發出細碎的聲響——方纔兩人送宵夜至書房外,正聽見周羽與林文軒談及江西路局勢,便索性停在廊下,想聽聽後續謀劃。

「你瞧瞧你家軍師,」婉兒捂著嘴輕笑,聲音壓得極低,指尖還輕輕戳了戳沈纖孃的胳膊,「昨日才剛拜堂,今日就被世子拉著談軍務到深夜,連句私房話都顧不上跟你說,這新婚過得,倒比尋常日子還清淡。」

沈纖娘臉頰微紅,下意識攥緊了手中的素色帕子,帕角繡著的蘆葦紋還是前日她親手繡的。她望著書房窗紙上兩人並肩而立的剪影,眼底沒有半分怨懟,反而泛起溫潤的光:「夫人說笑了。文軒哥哥心中所想,他跟著世子,從來不是為了高官厚祿,更不是簡單的君臣相得。」

婉兒見她說得認真,也收了玩笑心思,湊近了些細聽:「哦?那他圖什麼?」

「圖的是心中一口氣,一份念想。」沈纖孃的聲音輕卻清晰,像落在水麵的月光,「文軒出身寒門,當年赴京趕考,親眼見士族子弟憑著家世背景,不費吹灰之力便占了三甲名額,而他卻因無錢打點。。。他常說,天下寒門學子如過江之鯽,若總被士族壟斷官場,這天下遲早要亂。」

她頓了頓,目光望向遠處馬場的方向,似在回憶過往:「後來他棄官遊曆,見了太多百姓流離失所——江南的糧被貪官颳走,江西的地被金人占了,可朝廷裡的人還在爭權奪利。他說,若能跟著一位肯做事、能護民的主君,哪怕累死在任上,也比在官場裡同流合汙強。所以他來樂河,圖的是世子能給寒門一條出路,圖的是能讓百姓有口飯吃,圖的是有朝一日,能讓『清廉』二字不再是官場笑話。」

婉兒聽得心頭微動,抬手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倒是我淺陋了。你放心,等世子平定了江西,定讓軍師的念想成真。」

正說著,書房內傳來林文軒提及江西路官員的聲音,兩人立刻屏住呼吸,聽得更仔細了些。沈纖娘忽然輕「呀」了一聲,婉兒連忙捂住她的嘴,待她平複下來,才小聲問:「怎麼了?」

「江西路那三位長官,我早年隨師傅運糧時曾聽過些傳聞。」沈纖娘壓低聲音,語速卻快了些,「轉運使叫柳承業,是秦相遠房表侄,聽說當年為了買這個官,前後送了三萬兩白銀。他到任後,便把贛江漕運的過路費翻了三倍,商船若不交錢,就扣著貨物不放。去年有個糧商不肯行賄,他竟說人家的糧食『摻了沙土』,全給扣進了自己的糧倉,轉頭就高價賣給百姓,賺的錢又拿去給秦相送禮,好謀求更高的職位——這便是個『送錢升官、貪錢再送』的迴圈,把江西的漕運都快折騰廢了。」

婉兒聽得眉頭緊鎖:「竟有這樣的貪官?那提點刑獄使呢?總該管管這種事吧?」

「提點刑獄使方文彬更荒唐。」沈纖娘臉上露出幾分鄙夷,「他本是臨安城裡的閒散公子,靠父親給樞密院送了個歌姬團,才換來了這個職位。到了江西,他壓根不管刑獄案子,整日在府裡設宴聽曲,還把犯了罪的豪強請到府中飲酒,隻要對方送幾個美人,就能把案子壓下來。去年吉州有個惡霸強搶民女,百姓告到提點刑獄司,方文彬收了惡霸送的兩個西域舞姬,竟說那民女『自願從良』,把案子駁回了。如今江西百姓都傳,『方提刑的案子,不如美人的曲子』,哪還有半點公正可言?」

「這兩個已是蛀蟲,那安撫使總該懂些軍務吧?」婉兒越聽越氣,指尖都攥得發白。「安撫使陸景明?」沈纖娘苦笑一聲,「他倒是出身將門,可惜一身本事全用在了旁門左道上。據說他最擅長『矢上雕花』,能在箭桿上刻出牡丹、蓮花的紋樣,刻得還極為精緻,可偏偏不懂帶兵打仗。去年金人襲擾江州,他竟讓士兵們先把箭桿刻上花紋再出戰,說『軍容要整,方能震懾敵軍』,結果等士兵們刻完花紋,金人早就搶完糧食撤走了。他還常說自己『文武雙全』,可江西的軍備被他折騰得連盔甲都湊不齊,士兵們私下都叫他『屎上雕花將軍』——這樣的人掌兵權,江西路能不亂嗎?」

廊下的風忽然變涼,吹得走馬燈的影子晃了晃。婉兒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火氣:「三個官,一個貪錢,一個好色,一個隻會搞形式,江西百姓真是倒了八輩子黴!難怪朝廷沒人願去,這根本就是個爛泥坑!」

「也不是全無可取之人。」沈纖娘忽然話鋒一轉,聲音裡多了幾分惋惜,「現任提點刑獄副使秦正,倒是個難得的好官。他是行伍出身,早年在江淮防線抗過金人,身上還留著三處刀傷。後來因不願給上司送禮,被調到江西做了副使,管著袁州、瑞州的刑獄事。」

她回憶著父親當年的描述:「我父親說,秦正到任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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