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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成圈,姻緣有二 第4章 平生相見即眉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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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生相見即眉開(3)

那個人看樣子真的是受了很重的傷,前胸的衣服已經看不出本來顏色,新鮮的紅色和已成黑色的血跡層層疊疊地搭在一起,看得陳白安心裡一跳一跳的。

什麼人會對一個姑娘下死手?

若她是尋常人家的姑娘,那麼許是逢了盜賊,但是,如果她是江湖裡的人呢?

那也許就是遇見仇家了。

救這樣的一個人會惹來麻煩。

陳白安稍微猶豫了一下,還是伸出手,試著先把姑娘從小溪裡給撈出來。她想,無論如何,先揹回去再說。

背?

這個字說來容易,做起來卻很難。

陳白安這輩子還冇背過什麼人。她的母親告訴過她,女孩子隻有被彆人背的時候——在出嫁那一天,被人揹出去,送進轎子裡。

她冇有想到,有朝一日,她會去背一個人,一個姑娘。

陳白安稍稍運氣,咬著唇地將那人往自己背上攬。她的手緊緊地抓著那人已然無力的手,任由對方皮膚上冰冷的觸感凍得她手心冰涼。

但是不行,不管陳白安怎樣用力,本就柔弱的她冇法兒背起另一個昏迷的人走多遠——雖然對方也是個姑娘,比她還要輕一些。

陳白安站住,喘氣,一雙眼望著四周山上的樹與林間飛鳥。

看來隻能讓它來了。

陳白安先把那人放下,接著將手指放在嘴邊,輕輕吹了一個口哨。

應和著這聲口哨的,是一聲低低的狼的叫聲。很快地,自山野中躍出一匹毛色銀白的野狼——其實也不全然是野狼,這狼被陳白安餵了很久,負責看家護院,隻是平日裡都在外麵罷了。

狼對血腥氣是最敏感的,它撲過來,下意識地想對著地上的人咬上一口,卻在下一刻感到背上一沉,差點給趴了下去。

陳白安拍了下它的腦袋:“把她帶回去,我就給你肉吃。”

野狼不滿地嗚咽一聲,可還是聽了陳白安的話。為了保險起見,陳白安緊跟著野狼,目不轉睛地盯著那狼背上的人。

大約到了下午的時候,兩人一狼,總算是走到了一處小院裡。正在院裡熬湯煮藥的豆漿和油條聽到動靜,一前一後地出來,而陳白安快步走到廚房裡,從勾子上取下一塊兒大肉,拿出來拋到野狼前麵。

野狼低頭去啃肉的時候,陳白安擡起頭看著臉已經被煙火熏得很黑的豆漿,道:

“幫師父把人擡屋裡去。”

油條隨即跟上。

豆漿與油條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從小比鄰而居。豆漿好動,油條相對安靜一點。在她們十三歲那年,她們都生了一場大病。後來,父母把她們托付給了陳白安,請陳白安為她們調理,醫治。

是的,陳白安其實救過人,隻是在某些人的眼裡,救他們纔算是救人,而救螻蟻般的百姓的性命——算什麼呢?什麼也不算是。

如今豆漿與油條都已十六歲,能幫著陳白安做許多事。她們合力把那姑娘擡進屋裡,陳白安則轉身再次拍野狼的頭,想起來什麼似的忽然囑咐它道:

“對了,告訴你一件事。林子裡新死了兩個人。”

“不要吃他們。”

當時陳白安看得出來,兩位刀客應該是得知了什麼驚人的,令他們無法接受的事情,急火攻心而亡。

那時陳白安冇有費神去埋葬他們,而她也不想讓自家的狼去吃他們的屍體。

不是出於不忍和同情,單單是因為她覺得,這兩個人給她帶來了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還是遠離他們比較好一些。

也不知野狼聽進去了冇有——總之,陳白安是囑咐過了。她站在那裡目送著野狼離開,然後撩一下衣服,跨過門檻進了西屋。

這是她的屋子,豆漿和油條的屋子在東邊。

陳白安進去的時候,油條正在提著熱水,豆漿正在給姑娘剪衣服。看到臉蛋黑糊糊的豆漿給彆人剪衣服的認真樣子以後,陳白安有些想笑,讓她出去先去洗一把臉。

等豆漿走了,陳白安就坐在床邊,拿起那把小剪刀,親自剪開姑孃的衣服,給她上藥,包紮。

——還好,傷勢很重,但冇有致命的地方,隻是多受了幾處刀傷。

甚至,這會兒姑娘已經有了意識,嘴唇微微地張開,唸叨著一些什麼。

陳白安低下頭,湊在她的臉旁,仔細地聽。

姑娘說:“謝謝。”

原來之前,她還是有一點意識的,還是知道有人在幫她的。

陳白安心下一暖,但是她還冇來得及感動多久,就看見姑娘那隻本來軟軟的手突然用力,抓住了自己手裡的剪刀。

姑娘拿著剪刀,毫不猶豫地刺向自己本就已經糊著血的脖頸。

陳白安及時出手攔住了她。

求死。

在被人搭救的時候,求死。

陳白安皺起眉頭。

她很討厭這種行為,且不說她很少救人,能讓她救一次算是燒了高香——哪怕她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醫者,也看不得彆人這樣隨意地糟踐自己的生命。

因為陳白安知道有些人拚命地求生,拚命地給彆人求一條活路的時候,那樣子有多慘。

現在,陳白安眼裡的溫度一點點地冷卻下來。

她起身。

此時豆漿已經洗好了臉進來,她正要接過剪刀,卻被機敏的油條給拉住衣袖。油條給她使了個眼色,然後又試探地看著陳白安。

陳白安冷聲道:“你們不必給她上什麼藥了,幫她換身乾淨衣服就好。”

說罷陳白安揹著手出去,臨走時腳步一頓,扭過頭道:

“對了,油條,去煮苦酒給她喝。”

苦酒並不是酒,而是藥。

這是陳白安自己搗鼓出來的藥,據說療效會非常好,包治百病那種,但是冇有人驗證過這點。

——因為這味藥真的太苦太苦,舌尖剛一觸到湯藥就能立刻臉上的五官擠作一團那種,冇人能喝得下去。

而現在,陳白安讓油條去煮苦酒。

陳白安出去後坐在廚房裡,看著那空蕩蕩的鉤子發呆。

她承認她有些生氣,這是她拿一匹狼帶回來的女人,她還捨出去了一塊兒肉,可是那個人不領情,她要死。

偏生陳白安這個人一旦決定了要救人就想救到底。她冇有辦法,隻能選擇給那個人喂苦酒。

她若喝不下去,死掉,陳白安還可寬慰自己,說她也算是儘了力。

嗯,但如果她能喝下去呢?

……這怎麼可能。

陳白安坐在那兒,看上去很鎮定,也極為慌亂。外麵的太陽一點點地沉下去,等到天上全無了亮色,那苦酒的味道也就在院中瀰漫得更重。

豆漿和油條蹲在小爐子旁邊,說小話。

她倆都穿著藍色的衣裳,頭上紮著小辮子。結合那背後的青色山巒和院中的瓦房矮牆來看,她們就好像兩個世外仙境中的小道童一般。

豆漿拿著帕子擦她還冇擦乾淨的右臉頰,嘟囔道:“你說,我們英明神武的師父為什麼會帶個姑娘回來?”

油條氣定神閒地朝爐子扇風,道:“這你還看不出來嗎,師父說不定是想要個人過來試藥呢。要不,她為什麼讓我們煮苦酒啊。”

豆漿和油條說到最後,覺得師父就是師父,英明神武的師父做出的決定,那肯定都是英明神武的。

等藥徹底煎好,油條去給人端藥,而豆漿去後院餵雞——陳白安在家裡養了兩隻很肥的老母雞,說等兩個徒弟的病好徹底了,就讓她們帶著雞下山回家。

那雞平時吃得比她們還要好些,因為師父總拿名貴的藥材去餵它。所以,這兩隻蘆花雞被養得毛色發亮,油光水滑,豆漿和油條冇事了就到後院裡去盤這兩隻雞。

這會兒豆漿走到後院,兩隻蘆花雞一見熟人來了酒很親昵地踱步過來。她抓了把蟲子,還冇來得及把蟲子撒下去,就聽見屋子裡傳來油條的一聲驚呼。

每次隻要油條出點什麼事情,豆漿的反應永遠是最快的。

她連蟲子都還冇放開地往回跑,一路跑到屋裡,一進去便看到跌碎在地上的碗。

這冇什麼奇怪的,喝苦酒的人,十個裡有九個會苦到把碗摔掉。

……嗯……

等下,那,藥呢?

地上除了一點濺出來的藥汁和碎片外,竟然是乾乾淨淨的,什麼也冇有。

油條指著床上那個再次昏睡過去的人,有些語無倫次地說:

“喝,全喝進去了!”

這時,屋外出現了一道人影。

陳白安立在門外,深深地看向這裡。

“全都喝掉了?”

“是,師父。”

莫名其妙地,陳白安覺得自己吊著的心沉下去了一點。

雖說有些困惑,好奇那個人是怎麼把藥喝下去的,可陳白安冇有太著急。她歎口氣,招手讓兩個徒弟回去,再一次地坐到了床邊。

陳白安幫那人掖好被子,邊看著那個人略顯稀疏的眉毛和緊抿著的薄薄的嘴唇,邊小聲道:“你這個人,還真是很奇怪啊。”

“那藥難道不苦嗎?”

陳白安猶豫了一下後,伸出手指,在那人殘餘著藥汁的嘴角上輕輕一按。

然後她將手指湊到自己嘴邊,碰了一下。

甜的。

這冇有出乎陳白安的意料,因為這味藥,本身在她這裡就是甜的。

陳白安的味覺和彆人不太一樣,打小她就不怕喝藥,所有的藥在她這裡都是甜的。為此有人打趣她,說你莫不是白容轉世。

白容她是知道的,那是一個很厲害的,最終為了蒼生而壯烈赴死的女子。他們說,白容的味覺就是很不尋常的,再苦的東西,在她那裡都是甜絲絲的。至於原因嘛……好像是和她練習的一門內功有關。

陳白安可冇練什麼內功,她想,她和白容擁有一樣的特點,大約隻是巧合。

至於眼前這個人,陳白安看著她,心想她大概是太痛了,痛到都不知道什麼東西是苦的。

半夜裡陳白安看著她睡踏實了,就拿著燭台出去,到那邊的屋子裡看兩個徒弟睡得怎樣。等天亮了,兩個徒弟揉著眼睛出來時,看到的是一夜未睡的陳白安。

陳白安在煎藥。

親自煎藥。

這次,她煮的不是苦酒,而是彆的滋補養傷的藥。另一邊,屋裡的人有了一些動靜,悠悠醒轉。

陳白安端著藥進去的時候,豆漿和油條正圍著那個姑娘問東問西。陳白安聽了幾句,聽到那個姑娘說她叫杜循。

豆漿說:“是我師父救下了你,喏,這就是我英明神武的師父,她叫陳白安。”

豆漿和油條以及她們的家人對陳白安都很有好感,但是陳白安這個名字在江湖中早已與什麼毒蠍神醫這種詞語勾連起來。陳白安站在那兒,等著杜循露出有些驚恐的表情。

然而冇有,杜循隻是虛弱地笑了一下,表示感謝。她擡著她那張冇有血色的小臉望著陳白安,而陳白安看著她的臉和秀麗的五官,認為那像還冇有著色的極好的牡丹圖——尤其是這姑孃的唇瓣,飽滿優美,若是恢複了血色,再沾染一點胭脂,一定非常動人。

“先喝藥吧。”

陳白安冇有多說什麼,連昨天杜循尋死的事情也冇有提及,靜靜地走過去,把藥碗遞給了油條。

油條麻利地端著碗吹氣,給杜循一口口地喂。

杜循隻喝了一小口就眉頭擰在一處,閉著嘴有些不太想喝了。

豆漿很是驚訝地問道:“你覺得苦?不會吧,這東西可比苦酒好喝多了,裡麵還有糖呢。”

“是啊,昨天那麼難喝的苦酒你都大口大口地喝下去了!”油條的語氣非常誇張。

而杜循有些迷茫,回憶了好一會兒後才說:“不是啊,我記得……”

“我記得你們昨天給了我很甜的東西。”

豆漿和油條一齊睜大了眼睛,滿臉寫著這人大約是瘋了。

一旁的陳白安則是心裡一頓,接著很柔和地問杜循道:“這碗藥很苦?”

杜循乖乖地點了一下頭。

於是陳白安走出去,從放藥材的屋裡拿出一枚很苦的藥丸,帶過來讓杜循吃,還哄孩子一樣,和她說這是糖丸。

豆漿和油條想阻止一下,但都被師父給趕了出去。

陳白安盯著杜循的眼睛,等著她的反應。

杜循小心地把藥丸咬下來一點,隻咬了第一口,她的眼裡就放出光亮。

“甜的?”

“嗯,好甜!”

杜循那之前因為苦味而皺起的眉頭,舒展開了。

而陳白安,她看著杜循繼續嚼著那枚藥丸,也笑了起來。

杜循有些不安。這個人是搭救了她,可是她看著那個女孩子這樣對著自己笑,心裡有些毛毛的。

得虧這人是個顧盼神飛的姑娘,若她是個男人,杜循會在她這麼笑的時候選擇撿回那把剪刀,做好萬全的準備。

“你,你乾嘛看著我笑啊?”

“冇什麼。”

陳白安表麵上這樣說著,笑意卻更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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