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持槍,萬世名 第504章 大祭酒與元朔帝
望著眼前熟悉的京師街景,大祭酒心中感慨萬千,恍如隔世。
但終是搖了搖頭,將那份複雜情緒壓下,揹著孩子步入了城門。
一路穿行熙攘街巷,徑直來到宮城之外。
作為上林學宮的大祭酒,當世儒教執牛耳者,他入宮自然是不受任何阻攔的。
廟堂之上那些位極人臣的丞相宰執們,往往要等到死後才能追封太師、太傅、太保,而大祭酒此時就已享有此等尊榮。
作為元朔帝實際上的擁護者與老師,他與皇帝的關係密切,甚至超越司隸府牧鐘會。
身為如今地界儒教政事謝蘊。
……
思緒流轉間,大祭酒已步入宮中,穿過重重禦道,直抵西閣禦書房外。
內侍無需通報,他叩門後徑直而入。
禦書房內,藥味比往日濃重許多。
元朔帝強撐著病體,半倚在榻上,麵前堆積如山的奏摺好似永遠也批閱不完。
他的臉色黑黃,眼窩深陷,行將就木的衰敗之氣掩飾不住,顯然已是病入膏肓。
見到大祭酒進來,元朔帝渾濁的眼珠微微轉動,臉上肌肉牽動了一下,露出一個複雜難言的表情。
混合著滄桑、喟歎與深沉的哀默。
皇帝的聲音沙啞虛弱,他說:
“老師,您終於回來了。”
大祭酒望著眼前這個看著長大,又傾注了無數心血相助的弟子,眼前一陣恍惚。
好似又看到他當年聰慧穎悟、意氣風發的少年模樣。
皇帝趙思箴,當年,亦是個胸懷大誌,滿腔抱負的青年啊。
隻是,形勢不由他,他繼任了皇帝,隻能在這方寸之地畫地為牢。
九五之尊,大景之主,又豈是想隨心所欲就隨心所欲。
沉沉重擔壓著他,前路未卜等著他,萬千期待等著他。
再意氣風發的少年,蹉跎多年,也會變得麻木冰冷。
大多數皇帝都想改變局勢,殊不知最後,隻會被局勢改變。
大祭酒默默將背上睡著的世子承鈞解下。
遞給連忙上前,眼含淚光的禦書房總管曹國忠。
大祭酒走到皇帝案前,仔細端詳他的臉色。
元朔帝意會他目光中的詢問與擔憂,苦笑一聲。
笑容裡充滿了無力與認命:“不必再費心了,老師,藥石無醫了,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最多……還能強撐一兩年。”
大祭酒聞言,長長歎息一聲。
終究沒有說出什麼安慰的話。
這一切都在預料之中。
皇帝身體早就虧空,過分操勞殫精竭慮,壽元無多,又接連遭受子嗣罹難、女婿失蹤的巨大打擊,心神俱損,怕是早已如懸空樓閣。
能支撐到現在,全憑一口不願撒手的帝王之氣吊著。
沉默在禦書房內彌漫,隻有燭火偶爾爆開的輕微劈啪聲。
過了許久,老祭酒才緩緩開口,問出最關鍵的問題:“你打算怎麼做?”
不是問選誰,而是問打算怎麼做。
這話問出,已經不用明言,上林學宮依舊會支援皇帝的決議。
就像是從前,司隸府、元清觀、上林學宮、清音寺,三教一府聯合與皇祖分庭抗禮的時候。
元朔帝艱難挪動了一下身體,將手中那支仿若千鈞的朱筆輕輕擱下,目光幽幽望向窗外。
他愛這重重宮闕、萬裡河山,也為之,付出了一生。
“先冊立皇太孫吧。”
“朕還能再扶他一段時間。”
話語輕飄飄,卻如同驚雷,在廟堂無聲處蟄伏,象征大國正式拉開權力交接,未來格局巨變的序幕。
曹國忠抱著熟睡的承鈞,眼皮一顫,連忙將孩子抱得更穩些,低眉順眼,不發出絲毫聲響。
大祭酒深深看著皇帝,看到了對方眼中最後的決意與算計,也看到了深藏其後的,一個父親與外祖父的無奈與悲涼。
他緩緩點了點頭,沒有再多問細節。
從這一刻起,這個尚在繈褓中,渾然不知世事的孩子,已經被推到了曆史的風口浪尖。
而他這位帝師,儒教之首,也必將為了穩住這艘即將駛入驚濤駭浪的帝國巨艦,耗儘最後的心力。
“好。”
大祭酒隻回了一個字。
但帶著千鈞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