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掀翻一座王朝 15、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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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寬霍然撐大雙眼,險些蹬蹬後退,他竭力控製著不失態,可寬敞袖中的雙手已緊握成拳!
王東!
這個名字有如一柄利劍,貫穿了他的胸膛。
他萬萬不曾料想到,李明夷湊過來,竟會對自己說出這樣的一句話,一句……涉及到自己做過的隱秘之事的話。
“你在說什麼?本官聽不懂。”
嚴寬麵沉如水,可聲音卻不由自主,也壓低了下來。
李明夷笑著搖搖頭:
“嚴主簿不必偽裝了,我並不是在詐你。恩,罷了,索性說的明白些,也好叫你死心。
王東此人,並非什麼大人物,原是奉寧府內一名商賈。
奉寧府乃此前趙大將軍駐軍所在,你亦在府內當差,原本你與這王東素無往來,但因為一件涉及軍需的案子,你與之有了牽扯。”
“當時,你已被太子……當時仍是趙府大公子提攜,時常委派你辦事。
恰逢軍中有一批糧草以次充好,大將軍治軍極嚴,此事交給大公子調查,牽扯出了一名倉曹官,數名糧科院的地方官吏。
說來也隻是尋常的貪腐,這鏈條上的官員與王東勾結,以陳米換新米,罪責按說極嚴重,但好在規模不大,時間尚短,倒也不算大事,其中處置這王東的事,便交在了你手上。”
“按規矩,王東一家應查抄財產,不說斬首,最輕也要充軍流放。但你財迷心竅,收了王東私下賄賂的一筆金銀。
先是從輕處置,又安排人,在其押送京城的路上偽造意外病亡,偷梁換柱,將人放了……
這件事你做的很隱秘,又自以為是件小事,不會被察覺。
不過隨著後來你愈發被大公子看重,此事漸成你心中一根刺,時常後悔,怎麼一時貪財,擔了這風險。”
嚴寬起初還能維持淡然,可隨著李明夷描述愈發具體,他表情也緊張起來。
彷彿傷疤被人揭開,生出恐懼,心頭隻有一個念頭:
他真的知道!
不是詐我!
他如何知曉的?
李明夷端詳他神態變化,微微一笑:
“如今改朝換代,嚴主簿前途不可限量,但若太子知曉你揹著他,做過這種事,你猜對你可還會信任?”
嚴寬沉默。
他先是閉上眼睛,深吸口氣緩解緊張,而後複又睜開,隱秘地掃了眼遠處的皇家姐弟。
“你在威脅我?”他壓低聲音。
“不然呢?”李明夷眼神怪異,這不是很明顯的嘛。
“……”嚴寬被他的直白刺痛了,可他很快調整好情緒,道:
“我不知你從何處聽到這些事,甚至……你或許掌握著王東的下落?以為可以靠這點拿捏我?”
他搖了搖頭:
“但你失算了,你大可以去說,但我稍後便會親自向太子請罪,坦白一切。”
他冷笑:“想用這點小事威脅本官,你想的太美!”
是的!
他已決定主動向太子坦誠!
這看似愚蠢,實則是最明智的選擇。
以他對太子的瞭解,其並非無容人之量,最關鍵的是,私放王東這件事也真不是大事。
哪個替權貴做事的人乾淨?誰冇有趁職務之便牟利過?
難道太子不知道底下人不乾淨?
當然知道!
無非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要底下的人做事不要太過,不觸碰原則問題。
那在細枝末節上隱瞞是可以接受的。
而王東之事,既然已經被對方知道,那嚴寬若繼續隱瞞,隻會罪加一等。
與其受製於人,不如自曝其短,隻要自己不怕威脅,就無人可以拿捏他。
何況……隻要今日的事辦的漂亮,功過相抵,大可無礙。
想到這裡,嚴寬念頭豁然通達,眼神中緊張退去,甚至有些得意。
他彷彿看到麵前年輕人驚愕、沮喪的反應,可令他失望了,李明夷聽了很認真地點頭,讚許道:
“明智的決定,臨危不亂,有斷腕的勇氣,不愧是太子器重之人。”
略一停頓,他眼神戲謔,嘴角上揚,慢悠悠補了一句:
“主簿所想的確很好,可前提是私放王東乃是小事一樁,可倘若這並非小事呢?”
嚴寬心中莫名一突:“你大可以說明白些。”
“如你所願,”李明夷平靜地道:
“若我說,此刻王東就在京城之內,在南周宰相範質府中,已被視同南周罪臣,被逮捕了呢?”
晴天霹靂!
這一刻,嚴寬瞳孔驟然收縮,如同見鬼一般。
怎麼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李明夷似看透他所想,笑道:
“王東被你放走後,先是躲起來療傷,而後改換身份,前來京師,叩開了宰相範府大門。
恩,他一介商賈,的確與宰相範質無關,否則你早就調查到了。
但你不知的是,他與宰相府的一名妾室有親緣,此來京師,隻為投效範府,尋一個東山再起的機會,隻是運氣實在不好,撞上了改天換地的大事。”
頓了頓,李明夷笑吟吟道:
“原本他一個小人物也無足輕重,不會引起波瀾。但若滕王殿下將此事掀開,會如何?”
嚴寬額頭沁出一顆顆豆大汗珠。
“我替你說了吧,”李明夷歎道:
“王東藏身南周罪臣府中,儼然與之關係密切,而他偏巧是在前幾日,從奉寧府來京,他又是被你救出來的……
嗬嗬,如此一來,這王東是否有諜探的嫌疑?
他在奉寧府又是替誰辦事?會不會是朝廷安插在奉寧府的眼線?而你……與他又是什麼關係?”
嚴寬呼吸急促,臉龐漲紅,壓低了聲音低吼:
“你在……汙衊!”
李明夷冷笑:
“汙衊你又如何?你說得清嗎?縱使太子肯信你,你覺得大將軍會信你嗎?你在軍中當差,理應知道大將軍的性格。”
趙晟極“多疑”的性格,在軍中幾乎儘人皆知。
曾經,趙晟極隻因在睡夢中,夢見某個近侍不忠,醒來後便找了個由頭,將這近侍斬首!
何其荒誕!
卻已證明其“多疑”的性格深入骨髓。
嚴寬很清楚,一旦這件事鬨大,便是黃泥入褲襠,再也說不清了,哪怕他不被牽扯,也勢必不會再被重用,前程儘毀。
“不……不對,”心亂如麻之際,嚴寬腦海中突兀閃過靈光,鎮定下來,道:
“哪怕……哪怕真如你所說,可範質乃是太子殿下負責抓捕的名錄上的,也就是說,範府上下罪人,皆是被我們的人抓住!”
他宛若抓住了救命稻草。
隻要王東在太子手裡,一切就都還有轉圜的餘地!
甚至……他可以趁著太子尚未過問,提前想辦法,將王東殺死。
嚴寬冷靜下來,頭腦恢複清明:
“範質身居高位,也是昨晚第一批被抓的,如今範府上下應關押在大理寺牢獄中,那是太子殿下掌控的地方,以殿下的智慧,自有明斷。”
主動權在己方,這給了他掙紮的底氣。
然而,李明夷眼神憐憫,一句話便輕飄飄擊垮了他的心房:
“是啊,所以我與公主殿下過來前,便單獨派人去了大理寺,以範府內一名小人物與寧國侯府有關為由,提審王東。
冇錯,大理寺或已落入太子掌控,但公主並未索要任何重要人犯,隻要一個無足輕重的,如同家丁,丫鬟一般的小人物……
你覺得,大理寺那邊的人,是寧肯得罪死兩位殿下,而不放人,還是順水推舟……賣個人情?”
“嗬,嚴主簿,太子黨羽可不是所有人,都如你這般想‘進步’,願意頂撞二位殿下呀。”
絕殺!
嚴寬身軀搖晃了下,險些立足不穩,終於徹底失態。
想到王東落入滕王手中,此案被趙晟極得知後的可能性……他隻覺脖頸涼颼颼的,彷彿人頭已不在頸上。
這一刻,那立功表現的心思,如被潑了一盆冷水,徹底熄滅了。
李明夷如鬼魅的聲音仍在迴盪:
“當然,你也可以懷疑,懷疑我所說的一切都是在詐你,是虛假的,王東壓根不在京城。
這是你的自由,或者,你可以派人去大理寺詢問一番,確定真偽……
不過,我要提醒你,你的時間不多了,若你現在趕去大理寺,或還有機會挽回自救,但若你質疑我所說真偽,而繼續拖延下去……嗬。”
他哂笑一聲,搖頭道:
“如今局麵,你繼續死撐在這,無非是噁心下滕王,又無法真的威脅到小王爺,景平皇後也大概率不會落在你手裡……而你要付出的,卻可能是項上人頭。”
“你隻是個當差的,一個月區區幾兩俸祿,玩什麼命啊。”
這句話,如重錘狠狠砸在嚴寬耳中,他臉色變了又變,似在權衡。
終於,他不敢賭李明夷話語的真假,隻見他一跺腳,轉身飛快上馬,朝身後的人一揮手:
“隨我走!快!”
眾人在風中淩亂。
可嚴寬雙腿一夾馬腹,已如離弦之箭,朝大理寺方向狂奔。
他身後那群叛軍愣了一下,才下意識地催馬跟上,主打個兵荒馬亂。
眨眼功夫,這群太子黨羽就原路折返,消失在丁字街角,隻剩下公主和小王爺兩方人馬在風中淩亂。
“不是……這人……”滕王張了張嘴,完全處於茫然狀態中,不明白髮生了什麼。
昭慶公主那張古井無波的臉上,也有了片刻呆滯。
在眾人的視角,李明夷隻是湊近了,單獨與嚴寬說了一會話,便令嚴寬落荒而逃,連一句場麵話都冇放。
“這人趕著投胎去啊……”滕王喃喃。
昭慶公主拖曳著暗紅色的披風,巴掌大的小臉在寒風中幾經變換,上前幾步,就要詢問李明夷到底說了什麼。
可就在這時,隻聽“砰”的一聲,怡茶坊二樓那扇窗子敞開的縫隙猛地關閉。
然後……
樓內傳出了有人下樓的動靜。
景平皇後,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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