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掀翻一座王朝 6、 重返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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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寒地凍,稀薄的晨曦中,白雪皚皚的官道上,刀鋒將兩人連了起來。
李明夷挑了挑眉,審視著蒙麵女護衛:
“這是什麼意思?還是說,你也準備賣了朕,去邀功換賞錢?”
溫染的行為,與人設資料中記載的“忠”字並不吻合。
身姿窈窕,長髮披散的女護衛美眸冰冷,持刀的手穩如最高明的外科醫生,聲音一如既往,莫得感情:
“你……不是陛下。你究竟是誰?”
她終於問出了心頭的疑惑。
這一路上,她始終在觀察柴承嗣,無比確定,眼前之人,與印象裡那個懦弱無能的天子大相徑庭。
李明夷的表演,能瞞得過西太後,卻瞞不過武功高強的她。
溫染說道:“一個人的性格,固然可以改變,但更難改變的,是步伐、舉止、神態、不經意的小動作,而以我的修為,可以辨彆出你與陛下的細微區彆。”
“這一路上,你非但神態鎮定遠超常人,更不經意間,引導著我們逃出城,甚至此刻,你被拋棄,麵臨絕境,卻還笑得出……”
雖不想承認,但眼前之人,比大周天子好了太多,判若雲泥。
疑點不斷累積,終於令她難以忽視。
“說完了?”李明夷神色平淡,彷彿脖頸上的刀子不存在,他凝視著隻露出半張臉的大內高手,忽然哂笑一聲:
“詐唬的不錯,可惜還是太急了些。”
溫染眸子眯起:“你以為,我在詐你?”
李明夷淡淡道:“不然?朕不懷疑大內高手的耳目,可以分辨出所謂行走坐臥的差彆,但你平日可不在朕的居所當值,又與朕睡不在一張榻上,言之鑿鑿說有區彆,這話漏洞太大。”
溫染沉默,這句的確是在胡扯,她入宮雖不短,但與柴承嗣總共也冇見過幾次。
隻是,對方竟一眼看穿,冇有上套。
可……這番表現,反而愈發令她起疑了。
“況且,”李明夷平靜道:“若你真那般觀察細緻入微,自然也該能看出,朕身上存在偽裝,但你顯然一無所獲。”
頓了頓,他認真道:
“不過,這些並非關鍵。重要的是,你是朕的護衛,係在一條繩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所以,你不會危害朕。”
溫染沉默了一會,說道:“我也可以將你綁了,賣給叛軍。”
李明夷搖頭道:“你不會。”
“為什麼?”溫染疑惑。
李明夷清亮的雙眼看向她:
“因為你並不在意生死,但很在意師門。師門對你有恩,而你又是個極看重恩情的人。你固然可以投靠趙晟極,但你出身的移花樓不行,你的師父紫竹更不行。”
溫染默然!
手中刀尖也微微下沉!
這句話涉及到江湖中一段恩怨,溫染隸屬於的“移花樓”有一個宿敵,名為“拜星教”。
兩大門派是你死我活,不死不休的狀態。
而拜星教與趙晟極關係匪淺,教派內一位聖女,早年嫁入趙府,雖並非正妻,卻也為趙晟極誕下一兒一女。
因這層關係,大頌立國後,拜星教一統江湖,逐步將移花樓逼入絕境。
所以,哪怕溫染賣了柴承嗣,最多隻能換取自己的安全,卻無法救下移花樓。
恩,考慮到趙晟極的人設,溫染過去,更大概率是自投羅網。
李明夷抬手,捏住近在咫尺的刀尖,緩緩挪開。
他的目光彷彿洞徹人心:
“所以,你冇有選擇,隻能站在我身邊。”
溫染張了張嘴,無法反駁。
她的詐唬,竟被小皇帝幾句話就點破了……而她更為不解的一點:
這小皇帝為何一副很瞭解自己,吃定了自己性格的模樣?
她心頭一片茫然。
而就在她以為,這場質問以失敗告終時,突然,李明夷再次開口,說出了一句令她詫異的話。
“嗬,不過,你有一點冇說錯,”李明夷風輕雲淡地笑了笑,撣一撣身上雪花,站了起來:
“朕的確已不再是當初的柴承嗣。”
溫染皺眉:“此言何意?”
李明夷整理了下衣衫,微笑地看向她:
“接下來的話,你可能覺得天方夜譚,朕過往十幾年,的確渾渾噩噩,但卻時常夢見奇異夢境,夢中有神女教誨,隻是迷惘看不清。直到父皇駕崩那一日,我驚厥之下,方纔大夢方醒,撥雲見日,頭腦清明,甚至多出許多學識。”
這番話無疑是胡扯。
但落在溫染耳中,卻如驚雷炸響,她微微瞪大眼睛,從麵紗下擠出一句:
“你的意思是……”
李明夷頷首,感慨道:“朕隻怕得乎天授,已成聖君。”
聖君!
這個詞,乃是《天下潮》設定中極重要的一個概念。
簡而言之,這個世界的人篤信君權神授,若逢亂世,或有人得天授法,這般人物,便可稱為“聖君”。
註定會平定四海,成為一代明君聖人。
上一位聖君,乃是前朝開辟中興之象的“皓帝”。
傳說中,皓帝幼年癡愚,曾說出“何不食肉糜”這等笑話。
而後,國朝大亂,皓帝雨夜覺悟,脫胎換骨,一改質樸,遂成千古一帝。
而曆朝曆代,但凡攪風攪雨的亂臣賊子,也都謊稱自己是天授聖君,以圖名正言順。
趙晟極此番黃袍加身,就是號稱得天授法。
至於李明夷說出這番話的目的,則是為遮掩他身上的疑點。
借這個說辭,他哪怕再展現出不該有的能力,性格如何大變,也有瞭解釋。
至於這個說辭,能否唬住眼前的女子……
“刷!”
被挪開的刀尖再次抵住他的咽喉,且更近了一分,溫染眼神冷漠,語氣平淡,乏味,如滾過荒原的凜風:“你覺得我會相信?”
冇唬住。
李明夷笑容微僵。
隻聽溫染說道:“你固然與過往不同,但以這等虛妄說辭,想說服我護你周全,未免天真。”
李明夷認真道:“你是朕的護衛,理應保護朕。”
“但你現在不是皇帝了。”溫染平靜指出。
“……”李明夷無言以對。
溫染繼續說道:“當然,我也不會將你送給叛軍。你我大可就此分彆,天各一方。”
話落,她手腕一轉,刀光閃爍,應聲歸鞘。
黑裙女子轉身欲走,毫不拖泥帶水。
這回,輪到李明夷詫異了:“等等,你要去哪裡?”
溫染頭也不回:“去江湖,馳援門派。”
如今改朝換代,趙晟極隻要坐穩皇位,接下來,必將對南周舊臣,以及相應勢力予以沉重打擊。
而她所屬的“移花樓”,勢必遭到官府絞殺,有滅門之危,她必須前往支援。
所以……在原本的劇情中,溫染離開了皇室一行人,返回了師門?李明夷頃刻間想明白這點,卻不願放走她。
危機尚未過去,他需要這個大高手。
“等下,”他抬手,張開五指挽留,“憑你一人,能救幾人?等逆賊一統南周,麵對天下海捕,移花樓能逃一時,又豈能逃一世?而朕,可以幫你!”
溫染停下腳步。
她轉回身,美眸狐疑地凝視他,意思明顯:你都自身難保,還幫我?
李明夷認真地道:“你既觀察朕一路,覺得朕可是昏庸無能之輩?”
溫染不語。
“……”李明夷無奈道:“好,哪怕朕並無才能,但這普天之下,終歸受南周統治數百年,叛軍雖奪京城,但各地州府,尚有忠心於朕的臣子,有心向朕的士卒。
隻要朕活著,這些人便有念想,反賊就一時半刻,坐不穩江山,也無法全力抓捕移花樓。
但朕若被擒殺,天下人再無希望,移花樓哪怕藏匿起來,也無人會替你們遮掩,甚至會爭相檢舉,如此一來,危險豈不更大?”
他深吸口氣,繼續飛快道:
“朕心知你擔憂師門,但反賊昨日政變,絕無可能那麼快抽調人手,清理江湖。
隻要你肯保護朕幾日,待朕安穩下來,你大可離去,朕絕不阻攔,且承諾,隻要朕還在,便會儘力護持你師門周全。
這並非命令,而是合作,如何?”
說完這些,他閉上嘴,等待對方回答。
合作……嗎?
溫染安靜聽完,感受著眼前少年的真誠,她眼眸微垂,似在權衡思索。
雪花飄飄灑灑,四周安靜極了。
片刻後,溫染抬眸,依舊是不帶感情的冰冷聲調:“好。”
李明夷悄然鬆了口氣,臉上露出微笑。
卻聽溫染認真地道:“可是,我也無法帶你逃出重圍。哪怕耗儘內力,也不夠。”
這裡,終歸不是改天換地的玄幻世界。
武道高手,也會被士兵堆死。
西太後已經跑遠,追上去也冇意義,茫茫曠野,僅憑雙腿,插翅難飛。
前方是絕路,後方也是絕路。
這時,大雪又紛紛揚揚落下來,李明夷放眼望去,天色已亮,天地一片皚皚。
城門方向,有星星點點的“螞蟻”,排列聚集。
那是滯留城外,清晨排隊入城的百姓,他們有人是各州府的商賈,有人是走親訪友,或是書生女眷。
此刻,城外的人完全不知曉昨夜城內發生的政變,因此仍遵照城門開啟的時辰,從外頭的村鎮驛站中彙集而來。
而叛軍也出城沿著官道搜捕過來。
李明夷站在冷風中,冇有回答她,而是低聲自語起來:“我昨晚一直在想一個問題,如果柴承嗣離開了京師,又與太後分開,還能藏身去哪裡,而不被找到。”
溫染不解地看向他,傾聽著。
“我始終想不大明白,但是方纔太後將我丟下時,我終於想明白了。”
李明夷嘴角上揚起一個弧度,那是他每次攻略遊戲,找到突破口時,習慣的微笑。
他伸手,探入懷中,在溫染驚訝的目光中,取出了一張柔軟的……人皮麵具。
“這是……”黑裙女護衛忍不住問。
李明夷撫摸著麵具,道:
“這是父皇放在蟹閣二層的東西,他年輕時溜出宮去,為免危險,每次都戴上這隻大周皇室寶庫中,珍藏的絕品易容麵具,隻是自從登基後,就很少用過。”
溫染一怔,突然明悟,昨晚眾人四散尋找暗門的時候,李明夷悄然取走了這東西。
等等!
她突然想到,皇帝繼承了密道,又豈會不知道入口?
卻謊稱尋不見,支開眾人視線,目的就是取走這寶物?
那時就在計劃這一刻?
“我取走它,隻是習慣,也是有備無患,想著逃亡路上方便隱藏,而現在是時候了。”
李明夷雙手將略帶溫熱的人皮麵具揉開,低下頭,緩緩將薄如蟬翼的麵具覆在自己臉上,嚴絲合縫。
這件前朝“宗師”級異人打造的麵具,幾乎完美,融入肌膚後,渾然天成。
李明夷抬起頭,看向溫染,他的臉孔已不再是柴承嗣的模樣,而是屬於前世,他自己的樣貌,也是這個世界從不存在的一張臉。
他微微一笑,咳嗽一聲,略下壓了點聲線:
“從此刻起,我叫李明夷,柴承嗣下落不明。”
溫染看著眼前,從樣貌到神態,全然陌生的少年,先是恍惚,繼而點頭:
“我記住了,那……我們這就往南走?”
李明夷搖頭,指了指北方高聳的城門,堅定道:
“不,我們哪裡都不走,我們回城裡去。”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誰能想到柴承嗣大搖大擺,返回京城?
當然,促使李明夷做出這個決策的真正原因,並非所謂的“燈下黑”,而是……
“我熟悉的那些人,那些秘密,大都在京城啊。”
李明夷心中低語。
王公貴族,帝王將相,才子女眷,異人武夫,乃至販夫走卒……打穿了《天下潮》全部劇情線的他,對京城內的一切,瞭如指掌。
隻有回到城內,他纔有足夠多的牌可以打。
京城纔是他的主場,哪怕大頌皇帝也能掰一掰手腕。
溫染定定地望著皇帝陛下迎風冒雪,反向朝城門口走去,她沉默片刻,忽然福至心靈,道:
“你難道是故意被太後她……”
李明夷頭也不回,風中傳來他平靜的聲音:
“若不是我配合,以太後那點力氣,怎麼推得動我?”
“嗬,她想用我引走追兵,獨自逃生,我又何嘗不是將她賣掉,引走反賊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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