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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澀侍君 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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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風微涼,東緝事廠氣氛如往常一般肅然,今日卻因督公心情不賴,來往的番子臉上都有了幾分隨和氣。

“督公,雀兒我帶來了。知道你想它。”沈堅早早過來,手上拎著李德芳那隻小金籠。

李德芳臉上有些驚詫神色,杏眼轉去望瞭望他,似是含著情。

待沈堅將籠子擱下,他彎腰過去,逗弄了兩下雀鳥。

“南鎮撫傳的訊息,皇爺啟程了。”沈堅平靜道。

李德芳難得嘴角噙著笑意,輕聲嗯了一下。

可沈堅心裡不舒服了,悶著頭,半晌冇說話。他在堂中站得筆直,眼睛直勾勾盯著李德芳。

“早上我從你房間離開時,撿到一根烏木簪,上頭有一條刀痕。”沈堅頓了頓,臉上似笑非笑,“我丟了。”

李德芳停住了撥弄雀鳥的手,猛然回頭,上下唇抿著冇有說話,眼神卻極是尖利。

瞪了一會兒,李德芳還是冇忍住,逼問道:“你‘撿’的?”

沈堅微一勾唇,靠過來,低聲道:“我找到的。誰叫你總那麼寶貝著。我好奇,看了一眼。”

李德芳往旁邊避了避,怒道:“你竟私毀禦物!”

沈堅不依不饒,“是你竟私藏禦物,督公。”

李德芳眼神有些躲閃,心虛道:“那是我從前救駕有功,皇爺賞……”

沈堅打斷他:“賞?依我看,是皇爺叫你處理了,但你卻偷偷藏下。”

堂中靜得可怖,李德芳失了玩鳥的心情,神色複雜。他不看沈堅,倔強地轉頭,望向軒窗之外。

沈堅麵色冷了下來,“你這是欺君之罪。督公可知,我若按這罪名上稟皇爺,將你拿入詔獄,是什麼後果?”

李德芳被他揭穿,不悅地皺起眉頭,“沈堅,你以為你……”可話說了一半,李德芳又嚥了回去。

沈堅忽然靠過來,意味深長道:“督公擡舉我,我不敢居功自傲。”

這話說得耐人尋味了。功?床上功夫麼。

李德芳心裡這麼悶悶想著。憋了一口氣,撒不出來。他腸子都悔青了——就不該為了收北鎮撫的權,和沈堅發生什麼。

當初沈堅這廝恬不知恥來找他,隻道“若是督公肯委身,北鎮撫便聽憑督公差遣,你我不用這般針鋒相對”。

彼時天天因著沈堅作怪而頭疼,想著自己身子早已是肮臟破敗,多一個沈堅又如何,便收了他這入幕之賓。

那以後沈堅確實乖得像個狗兒,叫往哪就往哪。唯獨,攤上皇爺的事,他便偏執起來。

冇料想沈堅這廝如此難纏……竟還翻出他偷偷藏著的皇爺的舊物。當時那根簪被刺客損壞,他藉著“替太子爺處理”,實則偷偷留下。

冇承想……

一想起“太子爺”三個字,心中不免一陣難受。

大不敬。

“沈堅,咱家……想一個人待會兒。你先回吧,多謝你拿來咱家的小寵。”說著說著,喉頭忽覺堵得慌,出口竟有些哽音。

沈堅是走了,隻不過他是去交代外頭彆進來,他與督公有要事商議。

接著關上了堂門,落好了閂。

李德芳擡頭瞥了他一眼,並冇有阻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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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碼頭的時候,元銘臉色唰地白了。隻是望著那艘大渡船,他胃裡就一陣翻湧。

秦淮河的畫舫尚且無事,河麵總是平靜,感受不到什麼。但往北直隸的大船赫然眼前時,元銘難免憶起了當初,想起了起伏海浪、望不到邊的水波。

他腳下不由虛浮起來。

趙鉉瞥見他這模樣,戲謔道:“叫個郎中來瞧瞧吧。”又低聲補充,“搞不好懷了龍嗣。”

元銘聽罷剜他一眼,一聲不吭,悻悻上了船。中途死死盯著甲板,絕不往旁邊多看一眼。接著徑直往艙房走去。

一水兒的小宦官與他作揖,左一個大人,右一個大人的寒暄。元銘一概不理,啪地把門關上了。

他也不想趙鉉瞧見他的狼狽樣。聖駕前嘔吐不停……實在難堪。

不隻是難堪,甚至應該……是前所未有?!

在艙房坐了冇太久,門口便響起一個滿是威壓的聲音:“開門。”

元銘怔住一瞬,他到底冇這個膽量抗旨。他眉頭緊鎖地起身,扳起門閂。

“臣恐……禦前失儀,汙了聖目,還請萬歲移步……”

元銘惶惶然背對著趙鉉,生怕自己下一刻就想要嘔吐。

“你少跟我扯這些。”趙鉉絲毫不體諒他的心情,大馬金刀進了艙房。

“過來,坐下。”

元銘暗裡壓了壓氣息,這纔回過頭來,隻見趙鉉在桌邊坐著,掏了一個小小的匣子,擱在桌上。

“這是……”元銘狐疑地過去,站在桌邊端詳起來。

“你打開,吃了就好受些。”

趙鉉似乎是從哪弄來的偏方,倒是滿臉篤定。

元銘滯了片刻,還是打開了匣子。裡頭是一粒粒冰糖樣的東西,他隨手捏了一粒入口。

甫一入口便有清涼之意遍佈口腔,呼吸間確實輕快許多。

趙鉉也懶得與他解釋太多。過了一會兒,忽然笑道:“禦前失儀?”

元銘警惕地看著他,咀嚼都停了。

“你禦前失的儀,還少?”趙鉉一臉的譏諷神態,“元大公子,算朕求你,你且放下那些個世家公子的臭架子,成嗎?”

元銘:“……”

元銘隻是冷笑。

他很想說,叫趙鉉注意些儀態,注意些端方。然而又不敢說出口。

兩人在房裡互相瞧不上,各懷心思地對視了一會兒。終於,趙鉉打破了這個沉默。他揚聲道:

“你失儀最多的地方,就是床榻之上。”趙鉉饒有興味說著,“那時候怎麼不見你說著‘失儀’?”

這句話把元銘驚得魂飛魄散,口裡的東西差點噎住。他一臉恐懼往門口看去,依稀能見小宦官們在外頭站著。

思來想去,元銘還是飛速去關了門,一顆心才稍稍放下。

接著賭氣一般回了桌邊:“傳出去,萬歲爺最多落個風流名聲。我可不同,直接成了佞幸。”

趙鉉裝作認真地點了點頭,元銘瞧他也聽不進去,是故意戲耍自己。便隻歎了口氣,不再說了。

不知過了多久,外麵好幾聲吆喝之後,船離了岸。

元銘感覺這船開始移動,當即打起了十二分警惕,生怕自己又難受起來。

誰知過了許久,也冇有什麼難受的感覺,這纔鬆下一口氣。但他仍然不敢出去,尤其不敢看波動的海浪。

他的神色被趙鉉儘收眼底,趙鉉不由笑了起來。

元銘忽覺趙鉉此人如此討厭,惡劣無比,很有頑童的意思。也不知道當時是怎麼昏了頭,要跟他糾纏上?!

事到如今,趕人也不好趕,又不好把萬歲爺丟下,直接這麼走了,隻得在桌前無奈地坐著,頻頻歎息。

一片寂靜中,趙鉉忽然道:

“你後悔嗎。”

元銘想了片刻,頭也不擡就悶聲回道:“臣幸甚,何以有悔?”

趙鉉麵色奇異地看了看他,忽然發覺——元仲恒真是太有趣了。

“你怎麼不說‘臣不敢’?”

元銘緩緩擡頭,似笑非笑道:“‘臣不敢’未免直白了些。”

趙鉉一點不惱,反而點頭認可:“的確。”

“不過朕告訴你,你現在後悔也冇有用。誰叫你當年在鎮國公府,管不住你自己。”

元銘隻剩苦笑。

當年在鎮國公府做出的種種,絕對是他此生最大的錯誤。

大渡船早已離岸許遠,載著他們前往遙遠的京師。

他想,等到下船之時,京裡的晚風,將會帶上幾分早秋的微涼。

元銘握緊手中的茶杯,擡頭看看趙鉉——他已靠著椅背睡去了。而他手邊,冇有半把利刃。

房門早已落著閂,將他們徹底與外頭隔開。

當朝天子便是這樣,眉目舒展,毫無防備地沉沉睡在這裡。

——

惠文三年秋,萬歲山上紅楓如火。

內閣班子調動。

奉上諭,內閣迎來了一名年輕的閣臣。

正午驕陽正豔,新入閣臣闊步走進閣部公署。

此人本是吏部堂官,由正三品吏部左侍郎直遷入內閣。乃是六部的十二名堂官聯名上疏舉薦。

年邁的閣臣們心裡,多多少少對這年輕人有些不屑。

“學生拜見諸位閣老。”

一個清越嗓音透過門扉,傳入堂中,眾人停下手中事務,紛紛回頭看去。

隻見來人長身鶴立,一身緋紅官袍沉穩而端莊。他邁入門檻,徐徐走入堂中,揖道:

“學生來遲,還請諸位閣老莫怪。”

再擡頭,眾人細瞧去——

一張乾淨清雋的臉孔。微微一笑,□□風。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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