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塵灰半生傷 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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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他會帶一包煙,但從來不抽,就是放在那裡,說是我以前總勸他戒菸。
我媽變得神神叨叨的。
每天做飯還是做三人份,擺碗筷時總要多擺一副。
她對著空椅子說:“麗麗,回來吃飯了,媽今天做了你愛吃的紅燒肉。”
可是紅燒肉涼了又熱,熱了又涼,最後都倒進了垃圾桶。
她總是站在門口張望,說聽見我的腳步聲了,說好像看見我下班回來了。
礦上又開始招新工人了。
每天天不亮,就有一群年輕人有說有笑地下井。
他們臉上帶著對未來的憧憬,討論著這個月能掙多少錢,要給家裡買什麼。
晚上,他們帶著滿身煤灰回來,有人一邊走一邊咳嗽,有人盤算著這個月能給家裡寄多少錢。
冇人記得,這裡曾經有個叫韓曉麗的女工,在井下乾了八年,把命都賠在了這裡。
我的工牌已經被新人領走,我的儲物櫃換了新的鎖,我的床位住了彆人。
就像我從未來過。
隻有張姐還記得我。
她成立了塵肺病互助小組,每次開會都要講我的故事:
“你們都記得曉麗吧?多好的姑娘,就是太傻了。咳血了還硬撐著乾活,就為了給弟弟攢錢買房。你們可彆學她,定期體檢,不舒服趕緊看病。”
她還在礦上發起了捐款,用我的名義設立了一個小小的醫療基金,雖然錢不多,但至少能幫幾個工友做體檢。
那天晚上,爸媽在看電視。
新聞正在報道塵肺病的事,畫麵裡病人咳嗽的樣子,和我當初一模一樣。
他們佝僂著背,喘得說不出話,臉上全是痛苦。
記者說,這些病人大多數都來自小煤礦,冇有正規的勞動合同,得病了也很難獲得賠償。
我媽突然“哇”地一聲哭出來,整個人癱在地上:
“麗麗啊,媽對不起你,媽真的錯了。你回來好不好,媽再也不逼你了。”
我爸想去扶她,可是自己的手也在發抖。
最後兩個老人抱頭痛哭,哭得撕心裂肺。
可是除了電視裡的哭聲,再也冇有人迴應他們了。
窗外,運煤車轟隆隆開過,揚起一片煤塵。
那些黑色的粉塵在夕陽下飛舞,閃著微弱的光,好像在對這個世界做最後的告彆。
它們曾經是地底下的岩石,經過億萬年的演化,如今獲得了短暫的自由。
過了一會兒,風來了。
煤塵慢慢落回地上,和無數前輩混在一起,分不清誰是誰。
有的落在路邊,有的飄進河裡,有的粘在行人的衣服上,被帶到未知的遠方。
就像什麼都冇發生過。
礦井還在那裡,每天照樣有人下去,有人上來。
工資照發,生活照舊。
冇有人會記得,這裡曾經有一個二十三歲的女孩,用她短暫的一生,換來了三萬多塊錢,還有家人永遠的悔恨。
我最後那點執念,也終於隨著風散去。
不再有疼痛,不再有委屈,不再有不甘。
我的意識慢慢模糊,化作無數光點,消散在空氣裡。
我自由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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