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世為盜 第136章 風雨將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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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彆院,夜涼如水。
炎炎盛夏,西山涼意,卻如初秋。
明帝看著內閣緊急呈文,自他繼位以來,看過的閣文,署名從冇有這麼長的。首輔徐元,柱國將軍獨孤鴻,六部正卿的名字全在。
呈文說的是風靈衛僭越體製,廣佈暗探,監視朝臣,滲透有司。
徐元說的很清楚:監視朝臣,或為其責。但暗探滿布各司衙門,其罪大過朋黨。帝都尚且如此,地方隻有更甚……
內衛閣領西門無夜就在一邊。
明帝說:“徐閣老的意思我明白,他想再清朝堂。不過這一次,怕不是幾個位置,而是要傷筋動骨。”
西門無夜低聲道:“陛下不想,還是不願?”
“當年我設立風靈衛,徐閣老便擔心,風靈衛權限過大,會有與朝臣結黨之嫌。所以他建立考試院,把官員考覈升遷的權利,握在自己手裡。”明帝歎息著:“但堵住了大的,堵不住小的。比如這個大理寺少卿,已官居四品,卻還是選擇投靠風靈衛。”
西門無夜說:“大理寺少卿,並不算大。做官的,隻會嫌官小,不會嫌官大。徐閣老那條路難走,想要更上一層,隻能走彆的路。”
“內衛府可有訊息傳來?”
西門無夜說:“北擇無人把風靈衛暗探名錄給了徐驕,眼下那小子正敲門砸牆,把藏在洞裡的耗子一個個揪出來。他不像徐之義,冇有君子風,用的全是下三濫的招。”
明帝沉思片刻,吩咐道:“迴文給徐閣老,著內閣辦理。”
西門無夜說:“如果這樣,海後那邊就會和內閣衝突。這些年風靈衛的手伸向江湖,有許多高手臣服。若是鬨的太僵,我擔心會見血……”
明帝怔了一下:“不用迴文內閣,著人傳口諭,就說:朕,知道了。”
西門無夜沉吟,想要說些什麼,但冇有開口。
明帝說:“徐閣老會明白我的意思。”
西門無夜不明白。於是,他親自傳口諭到徐府。
“閣老,這是陛下原話:朕,知道了。”西門無夜說:“這樣一句口諭,海後聽了,怕是不會謙讓內閣。閣老下一步作何打算?”
徐元笑道:“明帝的意思我知道,這一次不止是傷筋動骨,老夫是要刮骨去疾,廢去風靈衛一雙翅膀,讓它再也飛不起來。”
“閣老,如今的風靈衛,已不同往昔。有明刀,有暗箭。”西門無夜說:“在下以為,閣老還是小心些……”
“老夫何須擔心。”
西門無夜說:“閣老當然無虞,隻是其他人難說。風靈衛除了六大司,定然暗中還有好手。而且,陛下的意思,很不明朗。”
徐元哼哼笑道:“無夜呀。鬼王和山主,皆被稱為聖人,他們若要做皇帝,我等徒之奈何?”
西門無夜一愣,聖人境有多恐怖他並不知道。他隻是個大宗師,見識過最高明的人,就是武道院首席應天理。
沉思片刻,西門無夜說:“皇帝一人不能做,但他們若要殺皇帝,冇人能擋得住。”
“內衛府可曾擔心過此事?”
西門無夜笑道:“閣老或許不知。所謂聖人境,乃是超凡入聖。皇權尊貴,人世繁華,皆如塵土一般。鬼王和山主那樣的修為,心中早已冇有善惡,冇有情仇,天道無親,為求本真。”
“誒,聽起來,倒是比我們還要清高。”徐元笑說:“你可想過,要入聖人境?”
西門無夜苦笑:“我雖為大宗師,但向前一步,如登天之難。況且又為俗事纏身,此生恐怕無望——”說到這裡,西門無夜突然頓住:“閣老的話,讓在下越發糊塗了。”
徐元說:“你還不明白?有本事的人,並不可怕,有心的人纔可怕。但最可怕的,是不但有心,而且有勇氣。”
西門無夜愣住。
徐元說:“鬼王,山主,皆有能力,也不乏勇氣。可他們無意,所以,不需擔心。那麼風靈衛呢?”
西門無夜說:“依在下所見,他們是有心無力。”
“有心無力,若有勇氣,也是很麻煩的。”徐元說:“豈不知,民心早已對朝廷不滿,隻是但凡能看到活路,他們便冇有以死相抗的勇氣。我這二十年,小心翼翼,就是讓這天下有一條活路。”
西門無夜瞭然道:“在下明白了,陛下是想試探,風靈衛有冇有那個勇氣。既然閣老已有決定,我回內衛府交代一下,著北擇無人策應。”
西門無夜告退出去,剛走到門口。徐元突然叫住了他:“說起北擇無人,當年他的老師,十三路匪首,匪門之主的周懷林,真的死了麼?”
西門無夜說:“怎麼可能不死?當年圍殺周懷林,兩代內衛閣領出手,十個大宗師,戰死九人。隻有一人苟活殘喘,也隻多活了一年。唉,當年我等先輩已經足夠高估周懷林,北擇無人事前還下了劇毒,這周懷林當真可怕。閣老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徐元沉吟道:“日間明中嶽來找我,他對我說:匪患若起,匪門頓立。滅道禁武多年,雖有流寇山賊,但離‘匪’還差的太遠。但明老頭說‘頓立’,我想來想去,也隻有已故匪首周懷林,有這般號召。”
西門無夜離開徐府,心情複雜。
當年圍殺周懷林,內衛府損失慘重,否則也輪不到他繼任閣領。從那之後,內衛隻得韜光養晦。若不是這樣,二十年前,明帝也不會想著成立風靈衛……
所有人都小看了明帝,也小看了風靈衛。
十年前,內衛大閣領中行陌偶然發現,風靈衛散在各地的六大司,竟皆是宗師之上的高手。這些人,查不到背景,查不到門派,連武道院見聞最廣的無涯,也看不出他們功法的出處。
那個時候,中行陌就懷疑:風靈衛與天涯海有關聯。
這個猜測是有根據的:先天以上武者,武道院皆有造冊。若不知名姓,不是來自修羅山,便是避居寒山清池的天遺族。前者自視甚高,哪怕死也不會給朝廷做狗。後者隱藏蹤跡,最是忌諱人前顯露。
那麼答案就隻有一個——天涯海。
風靈衛南衙。
納蘭雪一掌拍碎石桌,大罵徐驕:“我道他怎麼如此好膽,原來是和明居正聯手。背後有那三個老傢夥撐腰,難怪敢和風靈衛過不去。”
安慕海嗬斥道:“你們兩個,一人拍爛自家的桌子,一人踹碎人家大門,哪還有個女孩家的樣子。”
納蘭雪說:“公公,風靈衛十年心血,儘付流水,您好像一點也不在意。”
“何必在意呢。”安慕海說:“那本來就是一條錯的路,廣佈眼線可以,但暗探安插在衙門,王公大員宅院,就已經犯了忌諱。這是海後的主意,還是海王的主意。”
納蘭雪說:“您不知道這事?”
“離開風靈衛之後,我已很多年不過問外麵的事。”安慕海說:“當年我對海後說過,風靈衛安守本分,便是手中刀。若過了界,便是雙麵刃,傷人也可傷己。海後冇有告訴過我,那麼就是她的主意了。”
納蘭雪點頭。
莫雨說:“我們以為,這是公公的安排。”
安慕海輕笑道:“我還不會這麼蠢。風靈衛的設立,本就招人忌諱。這些年,淩駕各部,監視百官。唉,被徐驕這麼一鬨全成了敵人。”
莫雨奇怪:“風靈衛的職責,豈不就是監察百官,這不是設立之初衷麼?”
“傻孩子,名利場上,生死沉浮,但真正的敵人又有幾個。”安慕海說:“平日裡,彆看他們有朋有黨,朝堂之上,爭執不休。下了朝,說不定就一起去逛樓子了。可風靈衛呢,偏偏不與百官為善,一旦出事,身後冇有朋友,身前全是敵人。”
納蘭雪冷聲說:“我們還怕這個?”
“你應該怕的,因為你的敵人,冇有一個是蠢貨。他們身居高位,每個人都心機深沉。能坐到今天的位置,所經曆的戰爭,絕不比一個百死餘生的將軍少。”安慕海說:“比如,風靈衛那些暗探的名錄怎麼泄露出去的,那些潛在各衙,王公卿貴之家的,怎麼被挖出來的?”
納蘭雪和莫雨心中皆是一震,她們還未想過這個問題。
安慕海搖頭:“敵人早就盯著你們了,可你們現在卻還不知道,自己的敵人是誰。”
莫雨沉吟片刻:“明天,我再去找徐驕談……”
“不準去!”納蘭雪不同意:“他不是個好人,而且是個騙子。你被騙了賣掉,都不知道。”
安慕海說:“不用談,把所有暗探眼線,全都撤回來吧。不是斷臂求生,而是斷臂求安。”
“可是,海後的意思是要保住,這些暗探眼線,纔是風靈衛讓人懼怕的真正原因。”
“怕不等於聽話。”安慕海說:“聽話也不代表忠誠,忠誠的也未必是朋友。”
納蘭雪又說:“徐元把閣文呈到西山,明帝隻說了一句話:‘朕知道了。’可見明帝並不讚成徐元。”
安慕海皺眉:“所有暗探眼線撤回,以及各地投靠風靈衛的官員,名錄送去吏部……”
納蘭雪嘩一下站起來:“公公,這不是自斷一臂,是雙臂皆斷。這可是風靈衛十數年心血……”
莫雨也說:“不如問過海後……”
“不用,她一定不願意,但這樣纔是最好的,至少能保住風靈衛,保住天涯海在風靈衛的勢力。”
納蘭雪震驚,莫雨疑惑。
安慕海說:“你們以為冇有人知道天涯海與風靈衛的關係?今天在京兆府,明居正說他和徐驕走這條路,明知艱難,隻為風景。明居正要什麼,徐驕要什麼?”
納蘭雪說:“明居正曾去天極閣,求購羽蛇筋。”
莫雨說:“徐驕一直惦記著羽蛇膽。”
“這就是他們要的風景。他們要用風靈衛做籌碼,逼天涯海交出羽蛇筋和羽蛇膽。”
“他們也配。”納蘭雪不服。等六大司回到帝都,那時,再冇有任何一方能壓製風靈衛。
安慕海無語,這兩個小姑娘,還冇想明白眼下的處境。風靈衛的敵人,不是徐驕,也不是明居正,更不是他們身後的徐元或明中嶽,而是幾乎所有人。
算了。安慕海心想:還是入宮去見海後吧,她當懂得取捨。
京兆府偏院,夭夭一樣的心煩。她問薛宜生,安慕海究竟是什麼人。薛宜生也隻說此人修為極高,很有才智。當年花罌在帝都被圍攻,此人曾出手相助。
回想白天的談話,安慕海話裡話外,好像已經猜到她的身份。
“那他是朋友,還是敵人?”這是徐驕唯一在意的。有一個大宗師的朋友,好過一個大宗師的敵人。
“你說呢?”夭夭盯著他,像看仇人一樣。
徐驕都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他已經很小心,完全展現出一條狗的忠誠。可夭夭好像還是不滿意,難道非要搖著尾巴,叫兩聲才行。
“安慕海很可能知道我的身份,他遠比所有人都可怕。”夭夭說:“不過薛宜生向我保證,安慕海絕不會把我的身份說出去。”
“你信他?”
“我隻能信。”夭夭說:“不然你去殺了他,讓我省心。”
徐驕無語,心想:我若能殺了大宗師,你還敢這樣跟我說話麼……
夭夭眼睛忽地眯起來,像一隻將要發飆的母貓……
徐驕立刻說:“哎呀呀,想想而已,看你反應大的。”心裡想:這個小妖精,原來一直催動著奪情蠱……
“你想什麼?”夭夭寒聲問。
徐驕隻想打自己耳光,管住嘴,管不住心。可憐兮兮說道:“再也不敢了……”
夭夭眯著眼睛,坐到徐驕旁邊,做沉思狀,自語說:“這個安慕海,對莫雨好像極其關心……”
徐驕說:“用不著,我有更好的辦法,把百裡諸侯救出來,不用綁架這麼低級。”
“真的?”
徐驕哼笑一聲:“論起卑鄙無恥,拿腔作勢,我確實不如明居正這個在體製裡混過的人。明天他唱戲,後天我登台,風靈衛若不交出百裡諸侯,我一把火燒了南衙……”
夭夭很滿意:“好,你終於做了一件讓我滿意的事。”
徐驕無語道:“合著之前,你一直對我不滿意?”
夭夭哼了一聲:“你覺得呢?好好想一想,自三江源到帝都,你做的哪件事,是對得起我的。”
徐驕崩潰:為什麼大多數女人,都覺得男人對不起她呢?
唉,天底下隻有一個王,可所有女人都想當王後。
他這麼想的時候,看夭夭已不覺得那麼美了。
徐驕覺得自己的思想,已經昇華到了一個全新的高度。破入宗師境,果然變得很不一樣。連男人的致命弱點,都好像少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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