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世為盜 第186章 當年之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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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慕海眼神如刀,他真的動了殺機。
徐驕也不怕,笑說:“閣下可要忍住呀,邢越的身份,能給海後帶來多少麻煩,你心裡清楚。二十一年前的王子乾謀逆案,她就擺脫不掉乾係。隻要你顯出天雷訣,二十年前,勝王命案,刺殺三老,也會算在她頭上。你自信有把握,一招就能將我抹殺嗎?”
安慕海看看他手中的殘霞,他雖是大宗師,但知道徐驕的本事。確實冇有自信,能在一招之內,把徐驕抹殺在此。而且這是西山腳下,他敢確定,隻要自己使出第二招,應天理就會出現。當今這世上,聖人之下,誰也不想遇到應天理。
“我和海後,不是你想的那種關係。”安慕海說。
徐驕心想:操,你當老子是冇經過世麵的毛毛蟲。男人和女人,如果不是在床上打的火熱,哪來的死心塌地,真愛永恒。
既然安慕海不願說,他也不必知道,又問:“那之後呢,你又為何汙衊王子乾,出賣花卿,背叛天遺族……”
安慕海說:“後來我投入軍伍,積軍功升至偏將軍,脫去賤籍。天承帝校場試武,我因勇猛過人,升至五城巡防使。天承帝喜外出,多是由我陪同,或許是看我順眼,冇過一年,便升至巡防司提督。當時朝中官員,我和你父親,一文一武,風光無兩。可是,我並冇有背叛天遺族。”
徐驕不解:“難道你在帝都,不是要協助花卿,助王子乾繼位麼?”
“是!”安慕海說:“可王子乾沒有機會的……”
“為什麼?”徐驕問。
“因為,讓我誣告王子乾謀逆的不是彆人,正是他的親生父,天承帝。”
徐驕愣住,他和明居正兩個大聰明,推測了那麼多,竟然全都錯了。
“你不相信?”
“我相信。”徐驕說:“因為想不到,太意外,你完全可以隨便找個理由。哪怕是說,這一切都是南都齊王的主意,淩清霜指使,都比天承帝更讓人信服。”
安慕海一笑:“冇人會信的,是麼?但這就是事實。當年,你父和王子乾謀劃改陳除弊,破掉門閥世家壟權。天承帝,雖然一生冇什麼大功業,卻是個思慮極為周祥的人。他知道,所謂新政太過艱難,雖然立意良善,但不是時機。”
徐驕問:“為什麼?”
安慕海說:“當日天承帝讓我做這件事時,我也不明白。可經他一說,我便清楚了。所謂門閥世家,依皇權而生,卻不依皇權而存。所以,朝代更替,門閥世家卻不敗亡。那些存世數百年的,縱觀天下事,隨之潮漲潮落,並不在乎誰當皇帝。一代新朝初立,開國元勳無不大封其功。世道安穩,天下鼎盛,做官的便把親朋故舊,無論大小都弄到朝廷裡來。久而久之,門閥自成,世家自在。隻要有皇權,隻要有朝廷,隻要有官,門閥世家,就不可能根除。”
徐驕說:“那倒未必。”
安慕海搖頭:“你就像你父親一樣執拗。當時的王子乾也是這種想法。明中嶽,甚至你祖父徐元,都是這種想法。隻不過他們看的不同,他們是知道不可為,卻要為之。徐閣老曾對王子乾說:莊稼地裡可以有雜草,但不能太多。明中嶽也說:花園裡可以有野草,但不能遮著花。他們都覺得門閥之風太盛,是要壓一壓了。於是,他們選中了王子乾。”
“天承帝多次教導王子乾,但王子乾一意孤行,開口就是為萬世計。可他卻不知道,門閥世家,向來不在乎誰當皇帝。他們隻需要有個皇帝,可以繼續自己的權利就行。”安慕海說道:“就這一點上,明中嶽,徐元,獨孤鴻這三位聖朝豪傑,又有什麼兩樣。他們準備用最簡單的方法解決問題。讓王子乾做皇帝,大刀闊斧。功成,則自己享其功。功敗,大不了三老出麵,再換一個皇帝就是了。”
徐驕深吸一口氣:“你這說法,有點危言聳聽了。”
安慕海一笑:“至少天承帝是這麼看的,他不想王子乾繼位。可當時,無論明中嶽,還是徐元,都大力支援王子乾。他們兩個支援,手握軍權的獨孤鴻,自然也是支援的。即便天承帝想換掉儲君,也不是那麼容易的。所以,他命我誣陷王子乾,因為他心中人選,是那個誰也不看好,甚至他自己都討厭的明帝。”
徐驕半信半疑,安慕海說的有些道理,但確實有點匪夷所思。
安慕海接著說:“都說天承帝無能,其實他纔是個權謀大家。明帝的生母,乃是武道院一個不知名的弟子。天承帝以厭惡明帝身世為由,將明帝貶去武道院修行。武道院裡,明帝隻認得一個人,就是南都齊王之女淩清霜。少年男女,離家在外,血氣方剛,日夜廝磨,會乾出什麼事來,並不奇怪。他們有了私情,還生下一子,就是王子淇。隻因雖是兩姓,卻同為皇室,血脈雖遠,卻還是有些關係。天承帝以此為由,不準他們成親。但天承帝心裡明白,野心勃勃的的齊王,必會相時而動。他料定王子乾謀逆案發,齊王必有動作。果然,淩清霜去找鬼王哭泣,關鍵之時,鬼王出麵,冇有冊立為人和善的怡王。皇儲之位,給了明帝。隻是天承帝冇有想到,王子乾會受不住冤屈,自縊以證清白。”
徐驕久久不語,這事聽來匪夷所思,但又很合邏輯。
“可你誣告王子乾,確實背叛了天遺族。”徐驕說:“你出賣了花卿,還有你唯一的朋友徐之義。”
安慕海說:“你當真以為我出賣了他們?你要知道,這件事由不得我,天承帝說出他心中所想的時候,已經命內衛開始行動了。我,隻不過是一顆棋子,一個說辭而已。天承帝從提拔我的那天起,已經謀劃好了一切。等我出宮,帝都已經封城。我去救你父親,得知他們夫妻已被寧不活救走。我去接應花卿,將來龍去脈說了,可她卻不願跟我走。”
徐驕沉吟道:“她要去救王子乾?真愛呀……”
“不,當時王子乾已死。”安慕海說:“內衛全城搜尋,我擔心露了行蹤,便隱身離去。可當時我很清楚,花卿冇有死,她消失在夜色中。那之後,天遺族以為我背叛,寧不活四處找我。所以,我隻能找七星飛針薛宜生,讓他為我磨骨削肉,改換容貌。”
“那麼之後的事呢?”徐驕說:“十五年前,寧不活抓到的那個邢越又是怎麼回事。”
安慕海感歎一聲:“那些年,內衛,天遺族,寧不活,為了追查我的訊息,幾乎翻遍江湖。海後擔心這麼追查下去,遲早有一天會保不住我。於是找到薛宜生,用同樣的辦法,又造了個我出來,故意出現在南都,與齊王舊人聯絡。齊王為了自清,果然出賣訊息。寧不活遠赴百越,纔有了抓邢越,撞柱而亡的戲碼。但也出現了意外,明帝平反冤案在意料之中,卻冇想到他會那麼著急的去接你父親回帝都。海後知道我與你父乃是莫逆之交,生怕我這換臉之術,瞞不過他,所以便派人上山,取了你父親性命。”
徐驕心道:真相竟是如此的麼?
安慕海又說:“為了這件事,海後甚至暴露潛伏在徐元身邊數十年的暗子,損失五名天涯海宗師高手。海王納蘭真哲震怒,不再讓她管理天涯海高手和天極閣……”
“所以,納蘭真哲派了他女兒納蘭雪來……”
“你倒是知道的不少。”安慕海說:“你父親突然死亡,為了不讓人聯想太多,明帝便吩咐我放了一份空白案檔在風靈衛府。又和徐元商量,隻說是他的主意:托風靈衛將你父帶回,隻是在修羅山上,意外出了差錯而已。冤案平反,冤案第一人竟被殺害,若是傳出去,不同想法的可就多了。好在上修羅山的,是徐元身邊的人。徐元心裡雖有疑惑,卻也不會懷疑到海後。可經此一事,三老幾乎換了身邊所有人。開始讓內衛徹查,估計也就是那個時候,他們注意到了風靈衛,也注意到了天涯海。”
徐驕冷冷一笑:“這麼說,我的殺父仇人,其實是海後。”
安慕海臉色陰沉:“我既然將一切說了,就準備承擔一切。當年海後擅作主張,其實,即便你父親回到帝都,就算認出了我,我如實說出,他也會信。隻不過海後並未與我商量,等我知道的時候,已經晚了。”
徐驕哼了一聲:“你們果然是莫逆之交,他直到死都不相信,你會賣友求榮……”
安慕海神情忽然憔悴無比:“此生除了海後,你父是我唯一對不住的人。”
徐驕哼哼冷笑:“你說的如此真誠,毫無避諱,就不怕我找海後報仇?”
“你可以報仇,但要等我死了。”安慕海很是堅毅:“孩子,仇恨是最折磨人的事。許多時候,我們看似在選擇,其實是被逼無奈。海後殺你父親,何嘗不是無奈之舉。我們都在無奈之中,犯著各種錯。我不期望你原諒,願意坦誠的人,根本不奢求原諒。我隻是想讓你明白,在那個漩渦中,每個人的選擇都很有限。”
徐驕看著安慕海:“奇怪,你們本該是仇人。天涯海與天遺族世代為仇,可我見到的,似乎是這世上,最值得掌聲的情感。”
安慕海說:“你知道天涯海與天遺族因何而有仇恨麼?”
徐驕搖頭,冇人告訴過他呀。
“當年,海後問我:究竟你我之間有什麼仇?為什麼要恨我?”安慕海歎息:“我無法回答,因為我也不知道答案。隻是先輩告訴我,那是我的仇人。所以我就去恨,我就去殺。我問海後:我們有什麼仇?海後搖頭,他和我一樣,我們的仇都是彆人教的,而不是我們真的恨對方。”
徐驕想了想,這確實是件悲哀的事。他說:“我可以殺海後麼?”
“可以,但你要先殺了我。”
徐驕一笑:“安慕海就是邢越,隻要這句話傳出去,你就活不了。”
“的確,但這和海後無關。”安慕海說:“我等這一天很久了,所以設風靈衛,將天涯海的勢力,從南海孤島上引出來。就是為了某一天,當我無法再保護海後的時候,她還能有依仗。”
徐驕搖頭:“你的話讓我感動,真是新時代的羅密歐與朱麗葉。不,莎翁不懂愛情。他的愛情裡,隻有得到,冇有付出。你們不同,你們什麼都冇得到,卻已付出了所有。”
安慕海也不知道他說什麼,對這個年輕人,他總有點拿捏不住的感覺。
徐驕又說:“仇恨是件很有意思的事,它像愛一樣,讓人有活下去的力量。不過,我不是個執著於仇恨的人。我隻想知道幾個問題……”
“但凡我知道的,你都可以問。”
“天極閣主呢?”
“無可奉告。”安慕海說:“我隻能勸你死了那條心,她就在帝都,可你永遠彆想找到她。”
徐驕沉吟一下:“二十年前,勝王等二十三人命案,天極閣主參與其中。還有一人,便是毀了大理寺那位黑甲神秘人,他是誰?”
安慕海搖頭:“我不知道。當年,薛宜生剛給我施術,我正在恢複當中。”
“此事,是否和明帝有關?”
安慕海點頭:“你的猜測應該是對的,我也是最近才知道這件事的真相。所以我猜,那位黑甲神秘人,不是天涯海的,而是明帝手下。不要小看了這位皇帝,當年天承帝決定選他做繼承人,當真絕妙。二十年來,他的權利,已經漸漸大到連三老也可以不用顧忌的地步。有謀略,有心機,有手段,夠狠,也夠虛偽。帝王之才,梟雄本性……”
徐驕撥出一口氣:“當年的事,終於搞明白了。可以完全揭過,我們來談合作怎麼樣……”
“合作?”安慕海一笑:“你現在有這個資格了。”
徐驕笑說:“你是誰,海後是誰,你和海後什麼關係,你們的過去,你們的將來,我都不關心。今天你我的談話,月亮升起之前,我可以保證全部忘掉。二十一年前的秘密,也會沉入深淵,永遠不會浮出水麵。”
安慕海眉頭一皺:“如果是你父親,他一定不會說這樣的話。他的心中,是非對錯,是最最重要的,絕不會拿來做交易。”
“因為我不是他,所以我知道,這世上冇有真正的是非,也冇有真正的對錯。”徐驕說:“對的人未必是好人,錯的事未必不應該做。所以,我隻想應該做什麼,能做什麼。就像現在,我和海後雖是仇人,但利益相同。她不想王子淇繼位,我不想李師師嫁人……”
安慕海搖頭:“這件事冇得談。”
“為什麼,海後難道不想自己的孩子王子淵成為未來帝王。”
安慕海說:“她想。一個人,如果嘗試過權力的味道,就再也停不下來。海後也是一樣,她發現隻有權力,能讓她做回自己,不再受人牽製。不過,她走的太遠了,前麵不遠就是懸崖。這正是個時機,鬼王出麵,所有人都不能說話,正是可以停下腳步的時候。所以,我不但不會對付王子淇,還會讓她趁機收手。未來,不需要風光無限,隻需要安穩。”
徐驕聽明白了,這不是海後的意思,這是安慕海的意思。
“有些路,一旦走上去,不但無法回頭,而且停不下來。”徐驕說:“你應該去問問海後,有些悲劇,不能再發生。就像當年,她為你,要了徐之義的命。當我們覺得是為對方著想的時候,也很有可能是把對方推入深淵。”
安慕海動容,徐之義的死,這些年他確實耿耿於懷。
“我等你的訊息。”徐驕說。
安慕海沉吟道:“徐驕,你真不怕我殺了你?”
徐驕一笑:“我當然怕,否則也不會約你來西山。若是在帝都城內,我也有辦法,不過那個辦法,相信你不願見到。”
安慕海明白,如果在帝都城談這件事,那談的就不是合作,而是攤牌。徐驕必然重兵在身,說不定五爺,寧不活,北擇無人等大宗師高手,也會出現。
安慕海轉身離開,他心裡清楚。徐驕嘴上說的是合作,但未必不是威脅。他從不相信人心的寬容,殺父之仇若都可以看得開,隻能說明這人太可怕。
想起徐之義,他心中感慨萬千。對於這個一生至交之人,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放他兒子一條生路。否則,以他心性,即便是西山腳下,也要冒險一試,殺人滅口。不過二十一年前的事,與海後無關。雖然海後殺了徐之義,但那是自己說的。徐驕說出去,冇人會信。因為冇有道理。
冇有道理的事,即便是真的,相信的人也不多。
徐驕看著安慕海變成一個黑點,片刻之間,消失在遠方天際。
他心情沉重,不指望海後或者安慕海,能擺平李師師的麻煩。他隻是以此為由,單純的印證自己的猜測,看看安慕海是否真的是邢越。再弄明白,二十一前王子乾謀逆案的真相,以及徐之義之死。
如今,他想得到的都已得到,至於合作之說,隻是穩住安慕海的心。
以安慕海的修為,殺他,並不是件難事,能逃的可能性並不大。有所求,才能讓他放下殺心。至於合作,與虎謀皮,與狼謀心,與魔鬼謀光明正義。這不是危險,是送死。
山腳那邊,又傳來“一二一”和“呼哈呼哈”的聲音。徐驕循聲而去,隻見一群人,足有五百多,光著膀子,在一片空地上,有的在跑障礙越野,有的端著弩箭,做射擊訓練。
明居正被人抬著,躺在一張長椅上。
徐驕就知道,一定是他搞的鬼。這個世界,冇有第三個人能想出這種玩法。身形一晃,化作一道輕煙。落下時,明居正身邊的護衛纔有所察覺,還冇來得及反應,徐驕就問:“你在搞什麼?”
明居正的護衛認得徐驕,手按刀劍,雖冇動作,卻還是戒備著。徐驕心想:內衛中人,果然不一般,就這個素質,專業保鏢。
“你覺得怎麼樣?”明居正說:“我準備訓練一支特種部隊出來。可以殺人,也可以保護我。我不像你,宗師之境,可以為所欲為。”
徐驕冷哼:“聖人境,才能為所欲為。”
明居正點頭表示同意:“這些人都是賤籍出身,我將他們聚攏來,給他們一條出路,一個奔頭。他們會為我賣命嗎?”
徐驕笑一聲:“命是自己的,他們自己說了算。可你得花多少錢,才能讓他們把命賣給你。人,可以出賣靈魂,出賣尊嚴,出賣身體,總有一天,還能贖回來。可是命,再也冇有可能。”
明居正歎道:“那是因為,他們還冇有找到自己的理想。為了理想,多少先輩血染沙場,我們稱之為烈士。這些人,因為賤籍,所以一生都在絕望中,我會給他們希望……”
“讓他們為你賣命?”
“不,為自己賣命。”
徐驕笑了笑,見一排人端著強弩。
這些強弩明顯被明居正改造過,都做成了步槍的樣子,前麵套著個鐵管。有人一聲令下,弩箭發射,正中二十丈外靶心。徐驕搖頭,這種改造,雖然可以提升強弩的準度,但再上弦很不方便,失去了靈活性,反而得不償失。
“怎麼樣?”明居正說:“現代化訓練,能不能成為一支強軍。”
徐驕笑了一聲:“我建議你,弄一支騎兵。這是冷兵器時代,機動性遠比火力更重要。而且,就這五百人,宗師以下冇有問題。宗師以上,有點難。”
明居正不相信。
徐驕說:“給你一次機會,讓你看看宗師的實力。”
明居正想了想,他確實很想知道,自己特訓的五百人,麵對真正境界高手,有冇有什麼作用。於是喊道:“所有人,弩箭去簇,集合!”
徐驕走下場,那些人端著強弩,瞄準了他。
徐驕對明居正說:“人多才行,這些人是不夠的。你不會不知道,曾有人闖進衛戍十三營,差點弄死了我,還全身而退。”
明居正知道這事兒。
一聲令下,百弩齊發。徐驕拔出殘霞劍,隻見一片紅光,彷彿夕陽灑下山邊的餘暉。隻聽一陣劈裡啪啦之後,紅光消散,徐驕已不見蹤影。
明居正身邊的護衛心裡竊笑,他們早就說過:這些賤民,留不住真正的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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