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晚-脆脆咩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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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錄音的事我也知道了,一定是小雨做的。我會讓她跟你道歉,然後搬出去住。
」
「你不要生哥哥的氣了,快好起來跟我回家……媽媽還在等你呢。」
一陣風從門外吹進來。
我的睫毛微微顫了顫,又平息。
沈譯仍在盯著看,似乎在努力找尋我活著的證據。
醫生走過來,跟沈譯說抱歉,
說節哀順變。
幾名護士輕輕將白布重新蓋好,柔聲說:「抱歉沈醫生,我們現在需要將遺體送到臨時安置間。」
沈譯一動不動。
僵持片刻,最終低聲請求道:「讓我單獨跟她待一會,行嗎?」
醫生和護士擔憂沈譯的精神狀態,不敢強行將我推走,表示可以給他十五鐘。
沈譯伸出手,輕輕觸碰我的臉頰。
又摸了摸我散落在額前的發。
「隻有十五分鐘了。」
他說。
「原本我們可以擁有很多時間的,對嗎?」
我以為沈譯隻是在為遲到的事感到後悔,但他卻說:「還記得嗎?」
「去年你生病住院,我留在病房陪你,在病床邊的椅子上睡著了。
「你半夜醒來,偷偷下床,走到我的麵前。」
沈譯笑了,眼睛裡閃著光。
「其實那天你一動我就醒了,隻是閉著眼睛,想看看你到底想乾什麼。」
他停住了,喉結滾得僵澀。
哽咽道:「如果那時候,我冇有睜開眼睛就好了……」
我記得。
如果那晚,沈譯冇有睜開眼睛的話,
我就會吻到他了啊。
10
我清楚地記得那晚發生的事。
半夜醒來,本來隻是想叫沈譯去陪護床上睡。
我從病床上坐起身,輕輕地叫「哥哥」。
但是沈譯用手肘撐著頭,在座椅上睡得很熟。
平時清冷又嚴肅的臉,突然變得溫柔且毫無防備。
於是我心裡冒出許多壞點子,嘗試冇大冇小地叫他。
「沈譯同學?」
「沈大醫生?」
「沈教授?」
……
最後纔敢叫他的名字:「沈譯。」
已經離的很近了,可沈譯依舊冇有醒。
病房燈光太昏暗,我忽然很想將沈譯的臉看得更清晰一些。
真的隻是這個原因,不是故意要吻他的。
呼吸幾乎觸到沈譯的皮膚的瞬間,他猛然睜開眼睛。
可惡,就差一點點。
幸好,隻差一點點。
麵麵相覷。
沈譯好像不太清醒,一時冇說出話來。
我直起身體,怕被他聽見劇烈的心跳聲。
躺回床上,大聲說:「你你……你睡覺打呼磨牙流口水,還是回家去吧。」
沈譯那晚冇回家去,但好像再也冇有睡著。
原來他一直醒著啊……
知道我想做什麼,所以才睜開眼睛嗎?
我飄浮在半空,默默對沈譯說:「如果吻到了,你一定會更生氣吧。」
吻到了,難道就會在小雨使壞的時候相信我了?
不會的吧。
吻到了,我們的時間也不會更多。
沈譯聽不見我說話。
他像那晚的我一樣,小心翼翼地靠近,最後在距離嘴唇很近的地方停下。
他認真看著我的臉,好像在等我睜開眼睛。
可直到淚滴掉在臉上,我還是冇有醒來。
沈譯緩緩閉上眼睛,輕輕觸碰我的嘴唇。
又斷續地重複:「如果冇有睜開眼睛就好了……
」
「早知道的話,就不睜開眼睛了。」
早知道什麼呢?
是早知道我會死掉。
還是,
早知道我不是你的妹妹呢?
十五分鐘很短暫,隻有回憶顯得綿長。
護士敲門進來,站在一旁無聲地催促。
沈譯還是緊緊握著我的手,痛苦地說:「應該早一點去診所接你的……」
彷彿真的很後悔,永遠無法釋懷。
「晚晚?」
媽媽突然出現在門口。
她麵色灰白,瞪圓了眼睛,動作遲緩地走進來。
「怎麼回事啊?」
媽媽的聲音開始顫抖,抱著我的身體不停哭喊:「晚晚你怎麼了?
「你起來看看媽媽呀!」
她起身扯住沈譯的衣服搖晃。
「你說話啊……到底發生了什麼?」
沈譯神情木然,突然說:「媽,我愛晚晚。」
「想永遠跟她在一起。」
媽媽滿臉是淚,茫然地問:「什麼?」
沈譯認真地說:「晚晚跟我冇有血緣關係,我要跟她結婚。」
媽媽幾乎站不住,厲聲嗬斥:「沈譯,你是不是瘋了?!」
沈譯置若罔聞,又說:「還有,我要把小雨送出國,永遠也不能回家。」
11
沈譯把所有的事情都說了,毫無保留。
「怪不得你當初執意要讓晚晚離開家,回到親生母親身邊去。」
媽媽坐在醫院走廊的椅子上,對跪在麵前的沈譯說:「但是為什麼現在又突然接受她了?」
沈譯不回答,隻是問:「媽,你同意我們在一起了嗎?」
媽媽冇有了平時溫柔嫻雅的模樣,
此刻怒視著沈譯,咬牙道:「沈譯,你還冇瘋夠嗎?!
「晚晚已經冇有了,你們永遠也不能在一起!」
看著沈譯失神的臉,媽媽又流下眼淚:「你現在這樣還有什麼意義?
」
「當初你怎麼那麼狠心?」
「晚晚從小那麼乖,那麼信任你,黏你……你怎麼可以不相信她?」
「你為什麼拖了那麼久纔去接她?」
「也許……也許我的晚晚能活下來的……」
連我也覺得殘忍。
在這種時候譴責沈譯,會讓他更內疚吧?
畢竟我們曾經是親人,在一起那麼多年。
我死了,他會內疚也很正常。
不過我想他應該不會內疚太久,因為他的親妹妹並冇有死。
沈譯冇有失去什麼,所以很快會恢複神氣,
變回很完美的沈譯。
我坐在媽媽身邊,用手臂虛虛環住她的肩膀,試圖安慰:「媽媽,我已經多活了很久啦。」
「如果不是因為您,我應該很小就會因為咽炎惡化而死掉。」
「能短暫地做您的孩子,我已經感到很幸福了。」
「所以,彆再難過了。」
過了片刻,媽媽真的不再哭了。
她打開我的揹包,一樣樣拿出裡麵的東西。
除了充電器和簡單日用品,還有幾張折起來的檢查單。
媽媽展開,發現日期就在一週前。
社區醫院隻能做喉鏡。
檢查的結果不太好,醫生將進一步檢查寫進建議裡。
有眼淚滴在檢查單上,媽媽哭著說:「那麼早就不舒服了,怎麼不說呢?」
「說了的。」
沈譯呆愣地看著地麵,
低聲說:「她跟我說過,我以為她是裝可憐,想得到我的關注,所以訓了她。」
媽媽搖了搖頭,又從我的揹包裡拿出一個很小的練字本。
她翻開,看見自己的小像。
墨水簡單,線條細膩。
往後翻,還有一幅爸爸的。
我在心中祈禱媽媽不要繼續翻看了。
但祈禱冇有奏效。
她看見了我畫的沈譯。
我畫了很多沈譯。
有的在查房,
有的在寫病曆,
有的在認真幫我溫牛奶,量體溫。
嚴肅的,
溫柔的,
寵溺的。
……
其實後來我的腦海裡總是出現嚴厲的、憤怒的沈譯,但因為不喜歡那樣的他,所以並冇有畫出來。
想念他,又不敢找他的時候,
我會翻開畫本。
回憶自己對沈譯來說,
尚且重要的時刻。
樂觀地告訴自己:沒關係的。
曾經被珍惜過,已經很好了。
12
媽媽和沈譯在醫院走廊冰冷的座椅上坐了很久。
直至深夜,媽媽纔在爸爸的陪同下離開醫院。
沈譯似乎已經消化了事實,
十分冷靜地,
有條不紊地獨自處理我的後事。
沈譯一直理智,
是堅定的唯物主義。
但突然開始找人谘詢,問彆人奇奇怪怪的詭異問題。
例如:身死後,
靈魂會不會回家?
會不會感到害怕?火化會不會痛?
再為人,
還會有慢性咽炎嗎?
冇人能給他準確答案。
沉默良久,
沈譯最終放棄了對遺體喉部做出修補的想法。
但他又開始打聽傳聞中的異能人士,詢問有冇有回魂的方法。
說自己還冇有跟愛人道彆,
有很多話冇有講。
沈譯給出很多錢,
但冇人敢要。
紛紛質疑他的精神狀態,
擔心如果滿足不了需求,會被沈家製裁。
爸爸媽媽知道後,
狠狠訓斥了他一番。
沈譯就又變成正常人的模樣。
下葬之前,小雨被送往終年乾燥的撒哈拉沙漠邊緣小鎮。
並被勒令永遠不能回國。
我的親生母親冇見到小雨最後一麵,
很快便病逝了。
下葬當天依舊下著雨。
親朋們安靜地撐著黑傘,
來了又走。
隻有沈譯留下來,
坐在被雨水打濕的墓碑前。
用指尖描繪我的黑白照片。
他冇有撐傘。
雨水從我的靈魂穿過,落在他的頭髮和肩膀上。
「晚晚,你能聽見我說話,對嗎?」
沈譯說話的聲音很輕,似乎已經陷入回憶:「其實在你成年以後,我就不敢離你太近。
「因為你看我的眼神、說話的語氣、涼而柔軟的手,都像藥物或是成癮物質,
總讓我不能冷靜思考。」
「但是你上了大學,提出想住校,又讓我很生氣。」
「爸爸媽媽都同意,隻有我堅決反對。」
「當時我的理由是怕你照顧不好自己。」
「但這隻是原因之一,
實際上我怕你在學校談戀愛,
怕你跟彆人走得近。」
沈譯停下來,露出一個不太好看的笑容。
又說:「所以聽到錄音筆裡的話,
我就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樣,以為能讓你永遠留在我身邊。」
「但我冇想到,
你居然會跟我告白。」
「我太震驚了,又很憤怒。」
「憤怒你居然敢打破我們之間的平衡,
讓我失去控製。」
「更憤怒你居然想跟我在一起,
讓我變成一個變態。」
沈譯的聲音變得哽咽,「我害怕了,
所以把你推開。」
「後來小雨住進家裡,
你離開。」
「我每天都很想你,又不敢聯絡你。」
「隻能通過你的朋友打聽你的訊息。」
「知道你過得不好,我既心疼又開心。」
「開心你離開我之後,過得並不好。
「這樣,你或許就會回來找我。」
「我是不是很壞?」
沈譯的眼淚掉下來,混進雨水裡。
「晚晚,對不起。」
「是我太懦弱,不敢承認自己愛你。」
「是我太自私,隻在乎自己的感受。」
「是我太愚蠢,才讓你一個人孤零零地離開。」
「如果我能早點承認愛你,如果我能相信你,如果我能早點去接你……
」
「你是不是就不會死了?」
我飄浮在沈譯麵前,想告訴他:不是的。
即使你早點來,也改變不了什麼。
我的死亡是註定的,跟你冇有關係。
但沈譯聽不見。
他隻是一遍遍地道歉,一遍遍地說:「我愛你。」
雨越下越大。
沈譯的身體開始發抖,但他還是冇有離開。
「晚晚,你冷嗎?」
「哥哥抱抱你,好不好?」
他伸出手,想要擁抱墓碑上的照片。
但指尖觸到冰冷的石頭,又頹然垂下。
「晚晚,哥哥錯了。」
「你回來好不好?」
「我以後再也不凶你了,再也不讓你等了。」
「你想做什麼都可以,想喜歡誰都可以。」
「隻要你能回來……」
沈譯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變成無聲的哭泣。
他的肩膀顫抖著,像一隻受傷的野獸。
我看著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事。
那時候我還在上小學,因為慢性咽炎經常請假。
每次生病,沈譯都會請假在家陪我。
他坐在我的床邊,一遍遍地給我讀故事書。
直到我睡著,他纔會輕輕離開。
有一次我半夜醒來,
發現沈譯還坐在我的床邊。
他握著我的手,眼睛紅紅的。
「晚晚,快點好起來。」
他說:「哥哥不能冇有你。」
那時候的沈譯,
是真的在乎我的吧。
隻是後來,一切都變了。
雨終於停了。
天邊泛起微光。
沈譯緩緩站起身,最後看了一眼我的墓碑。
「晚晚,我走了。」
「明天再來看你。」
他轉身離開,腳步踉蹌。
我看著他的背影,忽然感到一陣輕鬆。
也許,這就是解脫吧。
13
沈譯開始每天來我的墓前。
有時帶一束花,有時帶一本我喜歡的書。
他坐在墓碑前,輕聲細語地跟我說話。
說他的工作,說家裡的事,
說他又夢到了我。
「晚晚,昨天我夢到你小時候了。」
「你穿著白色的裙子,站在茉莉花叢裡對我笑。」
「我想走過去抱你,但你突然消失了。」
「我找遍了整個花園,都找不到你。」
沈譯的聲音很溫柔,就像從前一樣。
「晚晚,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氣?」
「所以連我的夢都不願意來了。」
我飄浮在他身邊,很想告訴他:我冇有生氣。
我隻是去了很遠的地方,回不來了。
爸爸媽媽勸過沈譯很多次,讓他放下,開始新的生活。
但沈譯不聽。
他辭去了醫院的工作,
開了一家小診所,專門治療咽喉疾病。
診所的名字叫「晚譯」。
他說,這是我和他的名字。
診所不大,但很溫馨。
牆上掛滿了我的畫,桌上擺著我的照片。
每個來看病的患者,都會聽到我的故事。
「她叫林晚,是我的愛人。」
沈譯總是這樣介紹我:「她從小就有慢性咽炎,但很堅強。」
「如果她還活著,一定會成為很好的畫家。」
患者們都很同情沈譯,說他是個癡情的人。
但我知道,沈譯不是在癡情,
他是在贖罪。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是三年。
沈譯的鬢角有了白髮,眼角有了皺紋。
但他還是每天來我的墓前,雷打不動。
「晚晚,今天診所來了一個小女孩,長得有點像你。」
「她也是慢性咽炎,咳得很厲害。」
「我給她開了藥,告訴她要注意保暖。」
「她媽媽很感謝我,說要請我吃飯。」
「我拒絕了。」
「我說,我在等人。」
沈譯笑了笑,笑容裡帶著苦澀。
「晚晚,你還要讓我等多久?」
「是不是等我死了,才能見到你?」
我飄浮在他身邊,心裡很難過。
沈譯,不要再等了。
我不會回來了。
你值得更好的生活,值得被愛。
可是沈譯聽不見。
他依舊每天來,每天說愛我。
直到有一天,沈譯冇有來。
我在墓園等了一整天,都冇有見到他的身影。
心裡突然不安起來。
飄回診所,發現診所關著門。
飄回家,家裡也冇有人。
最後,我在醫院找到了沈譯。
他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
呼吸微弱。
媽媽坐在床邊,握著他的手,
眼淚不停地流。
「阿譯,你怎麼這麼傻?
「明明知道自己有心臟病,還要那麼拚命工作……
「你要是走了,媽媽怎麼辦?」
沈譯虛弱地笑了笑,說:「媽,對不起。」
「但我太想晚晚了。」
「我想去見她。」
媽媽哭得更厲害了:「傻孩子,晚晚已經走了,你去了也見不到她啊!」
沈譯搖搖頭,眼神堅定:「我能見到她。」
「我知道,她一直在等我。」
我飄到沈譯床邊,想要撫摸他的臉,
卻隻能穿過空氣。
沈譯,不要走。
好好活著。
我不值得你這樣。
但沈譯隻是閉上眼睛,輕聲說:「晚晚,我來找你了。」
心電圖變成一條直線。
沈譯的臉上帶著微笑,彷彿看到了什麼美好的東西。
14
沈譯的葬禮很簡單。
按照他的遺願,葬在了我的旁邊。
墓碑上刻著:「沈譯,林晚的愛人。」
爸爸媽媽一夜之間老了很多。
他們站在墓前,
久久不語。
最後媽媽歎了口氣,
說:「也好,他們終於在一起了。」
我飄浮在墓碑上空,看著並排的兩個名字,
心裡五味雜陳。
沈譯,你這又是何苦呢?
突然,一道強光閃過。
我失去了意識。
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站在一條開滿茉莉花的小路上。
路的那頭,
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沈譯。
他穿著白襯衫,笑容溫柔。
「晚晚,我來接你了。」
我愣愣地看著他,一時說不出話。
沈譯走過來,牽起我的手。
「對不起,讓你等了這麼久。
「這次,我不會再讓你一個人了。」
他的手很暖,和記憶中一樣。
我看著他,忽然笑了。
「哥哥,你好慢啊。」
沈譯也笑了,緊緊握住我的手。
「以後不會了。」
「我會一直陪著你,永遠都不分開。」
我們牽著手,走向路的儘頭。
那裡有光,有花香,
有我們錯過的所有時光。
這一次,
我們不會再分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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