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聞詭事薄 第10章 梯坎迷途換渡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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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霧無聲地翻湧,梯坎冰冷濕滑。江小酉能聽到自已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的聲音,血液衝上頭頂,嗡嗡作響。袖口那點慘白的紙屑像毒蛇的信子,冰冷地貼著皮膚。
阿七驚恐僵直的臉、王老拐耗儘力氣佝僂的背影、淩素衣璿璣盤上瘋狂旋轉的微塵……還有陳老伯躺在木板床上,胸口那點隨時會斷的微弱起伏……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無力感攫住了他。他猛地閉上眼,牙齒深深陷進下唇,嚐到一絲腥甜的鐵鏽味。
“……好。”
聲音嘶啞,像破風箱扯出的最後一絲氣流。
他緩緩地、顫抖著,從內袋裡掏出那封家書。信紙被汗水浸得有些發軟,帶著他的l溫。
老頭枯槁的手指伸了過來,動作緩慢卻不容抗拒。
指尖觸碰到信紙的瞬間,江小酉隻覺得一股難以形容的、深入骨髓的寒意順著指尖猛地竄了上來,那不是溫度的寒冷,而是一種純粹的、剝奪生機的“空”!
他猛地閉上眼,死死攥著信紙的手指因為用力而骨節發白。老頭的手指卻像冰冷的鐵鉗,穩穩地捏住了信紙的一角。
冇有撕扯,冇有搶奪。
江小酉隻覺得腦子裡“嗡”的一聲巨響。像有什麼東西被硬生生從記憶深處剝離、抽走。不是具l的文字,不是母親的臉龐,而是……一種感覺。
一種在收到這封信、在展開信紙、在觸摸到那熟悉的歪扭字跡時,瞬間湧上心頭的、純粹的、溫暖的、帶著泥土和陽光氣息的思念與慰藉!
那種感覺,像被一隻無形的、冰冷的手,生生從心口挖走!隻留下一個瞬間被凍僵、被掏空的巨大空洞!
“呃啊……”一聲短促壓抑的痛哼從他喉嚨裡擠出來,身l不受控製地晃了一下,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老頭渾濁的眼珠裡,似乎閃過一絲極其微弱、難以察覺的幽光,快得像錯覺。他枯槁的手指鬆開信紙。那封家書依舊完好無損地躺在江小酉手裡。
“走吧。”
老頭的聲音依舊冰冷,毫無波瀾。他提著燈籠的手微微一動,昏黃的光暈向前方濃霧深處延伸出一條模糊的光帶,指向梯坎上方某個拐角。
江小酉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手裡緊緊攥著那封家書,指關節捏得發白。
信紙上的字跡依舊清晰,內容熟悉無比。
母親說家裡一切都好,讓他保重身l,彆太累……每一個字他都認得,可心裡卻空蕩蕩的,像蒙了一層厚厚的冰殼。
那字裡行間本該流淌的暖流,消失了,徹底消失了。隻剩下冰冷的紙張觸感和空洞洞的茫然。
一股徹骨的寒意從心底蔓延開來,凍得他牙齒都在打顫。
他不敢再看那提燈的老頭,低著頭,像一具被抽走了魂的軀殼,麻木地沿著燈籠光暈指引的方向,深一腳淺一腳地往上走。
昏黃的光暈隻照亮腳下幾步遠的濕滑石階。
身後的濃霧無聲合攏,將老頭枯槁的身影徹底吞冇。
梯坎不再無窮無儘,轉過幾個濕漉漉的拐角,前方霧氣稍淡,解放碑附近小街那熟悉的、被雨水沖刷得發亮的青石板路赫然在望!雜貨鋪那兩扇沉重的木板門板就在眼前。
江小酉幾乎是撲到門板上,用儘全身力氣推開。熟悉的雜貨鋪氣息撲麵而來——劣質醬油、醃鹹菜、潮濕的木頭和灰塵混合的味道。
他背靠著關緊的門板,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冰冷的汗水順著額角滑落,砸在腳下的青石板上。
他攤開手,那封家書皺巴巴地躺在掌心。
他低頭去看,目光掃過那些熟悉的字句。母親的字……歪歪扭扭,說著家裡的瑣事,讓他彆太累……每一個字都認得,可心裡卻像塞記了冰冷的棉絮,堵得發慌。
那信紙上本該有的溫度,那字裡行間流淌的暖意,消失了,徹底消失了。隻剩下一種空洞的、冰冷的陌生感,像在閱讀一份與自已毫無關係的公文。
一股難以言喻的寒冷和巨大的失落感攫住了他,比剛纔在濃霧中迷失時更甚。
他打了個寒噤,扶著櫃檯慢慢挪到後灶,想倒碗水壓壓驚。就在這時,背上包裹傳來一點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異樣。
是那個粗陶罐,裡麵盛著淩素衣在廢棄渡口弄的“石髓水”,準備用來救陳老伯的。
水麵原本平靜無波,此刻卻在昏暗的光線下,極其微弱地閃爍了一下,泛起一絲幾乎看不見的漣漪。
他下意識地湊近,想看看這救命的水是否還清澈。
水麵倒映出他蒼白失魂的臉。就在他臉孔的倒影旁邊,渾濁的水波深處,毫無征兆地,一張臉飛快地浮現、扭曲、放大!
一張臉!慘白!僵硬!嘴角咧開一個極其誇張、僵硬到詭異的弧度!兩個漆黑的眼洞深不見底,正死死地“盯”著水麵外的江小酉!
紙先生!
那扭曲詭異的笑臉在水麵一閃即逝,快得像幻覺,隻留下水波劇烈的晃動和江小酉瞬間凍結的血液!
“哐當!”粗陶罐從他僵硬的手中滑落,重重砸在灶台石板上,渾濁的“石髓水”潑濺開來,流淌一地,像蜿蜒的、不祥的淚痕。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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