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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物守護師 辭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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辭職

駱一梵失眠了整個晚上,她覺得一想到明天要上班,人生就格外痛苦,一呼一吸都無比煎熬。

淩晨兩點半,她甚至想起床去跳樓。

意識彷彿飛走了,直到寒涼的夜風掠過髮絲,她的頭腦才漸漸清醒。

她往下一看,竟不知,自己何時來了天台?

此刻,她突然理解了為何大家不喜歡吞安眠藥燒炭開煤氣,反而喜歡跳樓。

往上看,是漫天繁星,往下望,是萬丈深淵。

張開雙臂,擁抱你的是涼風習習,萬籟俱寂。

死亡如一股涼氣,將塵世中的痛苦與折磨徐徐吹散,肉身下墜,靈魂掙脫枷鎖,自由永恒。

天亮之後,血肉大白於天下,到時候怕是,房東也要倒抽幾口涼氣吧,以一己之力,拉低房租,算是牛馬能做到的最轟轟烈烈的事了。

相比之下,吞安眠藥開煤氣就太窩囊了,一點都不浪漫!

從質疑跳樓,到理解跳樓,中間隻需一個上班。工作與天台,果然是誕生思想家的聖地!

臨跳之際,她打開手機,準備將自己卡裡所有的錢都轉給媽媽。

突然間,恐懼與痛苦席捲全身,她想到,要是媽媽知道自己離開人世了,應該會,痛不欲生吧!

這麼殘酷的社會,往後就剩媽媽孤零零一個人,她將何以度過餘生?

她生病了怎麼辦,誰照顧她?她難過的時候,又能找誰哭訴?

她還能活下去嗎?

駱一梵越想越害怕,她趕緊跑下樓,回到出租屋裡,鎖緊門窗,在床上躺好。

冷靜,冷靜,冷靜,要好好活著,活著,活著……

為了媽媽,我駱一梵一定要堅持活到六十!!!

為了好好活到六十,駱一梵決定辭職!!!

說到做到,駱一梵拿起手機,給老闆發了個微信:

“你好,爺不乾了。”

言簡意賅,信達雅!

發完之後,駱一梵立馬拉黑老闆的微信,又把那些噁心同事的微信一個一個拉黑刪除。

一頓操作下來,駱一梵身心舒展,爽得在床上打滾。

第二天一大早,駱一梵便來到了一家早餐店裡。

“老闆,我想買點你們店裡的大蟑螂。”

一時間,全體食客紛紛放下了手中的包子饅頭,不可置信地望著老闆。

老闆如臨大敵,大聲嚷嚷道:“你,你,你胡說,我們店裡乾乾淨淨,哪裡有什麼大蟑螂。”

“有啊,我前兩天在這裡吃飯時親眼看到了,可大可大了,就跟廣東那大蟑螂一模一樣,爬得可快了。”

駱一梵一臉天真無邪,早餐店老闆汗流浹背,食客生無可戀。

良久,老闆大罵道:“對家,你肯定是競爭對手派來的,你是純黑啊!空口白牙說我們這有蟑螂,怎麼可能,我們這是連鎖店,品控都有嚴格管控……”

眼見被老闆潑臟水,駱一梵隻能自爆馬甲:

“老闆,你誤會了,我就是在對麵樓那個寂生公司裡上班的,您看,我還有工牌。”

“您彆誤會,我是真心來買大蟑螂的。是這樣的,今天我離職,就想買點離職禮物送給公司,我想著,在公司裡放生一點蟑螂,這也算是功德無量的一件善事吧!”

老闆兩眼一黑,直接放棄掙紮,讓員工將駱一梵“請”了出去,而後,裝作什麼都冇發生的樣子繼續蒸小籠包。

忙活了半天,駱一梵還是在路邊攤小販那裡買來了一兜大蟑螂。

過程太過順利,買賣雙方甚至對此展開了“學術交流”。

“我說,既然你們抓蟑螂那麼容易,為啥平時不抓,搞好衛生?”駱一梵拋出靈魂性問題。

“你不懂,一個人擺攤多無聊,一站就是一整天,有這些活物在,還能解解悶。”

“是啊,小丫頭,你彆把它們當蟑螂看,你把它們當朋友看,那就不可怕了。你看看,這些小傢夥油光水滑的,比人看著都順眼。”

“高興了,就給它喂點肉吃,生氣了,就一腳踩死它。痛快啊!”

“那我把他們都帶走了,你們怎麼辦?”駱一梵繼續問道。

“冇事,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哇哦,我突然覺得,你們和蟑螂間的這份感情,真像我和我同事間的感情。”駱一梵不禁感歎。

“可不是嘛!俺們這些擺攤兒的,在他們城裡人眼裡,可不就是蟑螂。他們那些尾巴翹上天,整天不給俺們好臉色的人,在我們眼裡,不也是蟑螂。”

“這年頭,是人還是蟑螂,誰又能分得清呢?”

駱一梵表麵重重地點頭,深深地同情,心裡淡淡地扣腳。

早上七點,駱一梵已經偷偷溜進公司了,這個時候,同事們還冇開始上班。

她走進老闆的辦公室,將裝有蟑螂的袋子微微鬆開個小口子,然後立馬跑出去,鎖好老闆辦公室的門。

接著,她不緊不慢地收拾好自己工位上的東西,抱著小柴,正欲離開,環顧四周,總覺得就這麼一走了之,好像不太好唉!

於是乎,她接了一大杯開水,一股腦澆在了老闆精心養護的發財樹上。

將衛生間的水閘徹底關了(第一批上廁所的人有坑位,第二批有驚喜,第三批去找水閘,這纔是一個tea!)

將空調,暖氣都開到最高溫度。(歡迎來到寂生熔爐,小乳豬們!)

緊接著,又帶著小柴在公司各個位置遛了一圈(開閘泄洪吧!小柴,多撒尿,多拉屎,你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雨露均沾的好狗狗!!!)

眼看快到公司上班時間了,駱一梵才依依不捨抱著小柴離開。

她為自己冇有才華而感到一絲羞愧,連惡作劇都如此小打小鬨。

她心中暗下決心,待到下一份工作,下一次離職,我駱一梵一定要大鬨天宮,攪得整個公司雞犬不寧!!!

做完一切,駱一梵繼續回到出租屋裡呼呼大睡了,天啊!這世上還是工作日的回籠覺最舒服!!!

與此同時,老闆端著咖啡,盯著那顆已死去的發財樹陷入沉思。

對於衛生間傳來的陣陣惡臭,在暖氣的強力催化加強下正席捲全樓,他渾然不覺,唯獨對著這顆死樹黯然神傷。

此時此刻,他的腦中揮之不去的是梁修身生前所說的那句:“昔年種柳,今看搖落。”

梁先生當年說這句話時,他不以為意。

等到他無意間得知那句話竟是出自庾信的《枯樹賦》時,梁先生已身陷囹圄。

如今,當他也有了說‘昔年植柳今搖落’的閱曆時,梁先生早已埋骨桑梓。

員工看出老闆的些許不對勁,鼓起勇氣上前問道:“要不要明天再買一株一模一樣的發財樹?”

很快,老闆收起情緒,冷峻道:“發財樹,發財樹,既帶不來財運,死了倒也乾脆。樹猶如此,人何以堪,有空來拍馬屁不如多拉拉客戶。”

說罷,他將咖啡一股腦倒在發財樹上,大步走進辦公室,將落寞掩飾得滴水不漏。

時至今日,他仍記得關乎命運轉折的那一天。

那是一個平平無奇的晚上,梁先生突然請他一起看《新聞聯播》。

他擦了擦刀上的血,一臉不解:“梁先生,我這種刀尖上舔血的人,看新聞聯播?不太合適吧!”

“乾咱們這一行的,怎麼就不能看新聞聯播了,我可是每晚都看呢!就算是禽獸,也要吃飯,也要看新聞。”說著,梁先生遞給他一杯咖啡。

咖啡聞著很香,喝著卻很苦,他趁著梁先生不注意,將咖啡吐在了餐巾紙上。

“彆吐,做我們這一行,攤上什麼事,好的壞的見血的,都得硬扛著,你要學會把自己當成一個黑洞,吸納一切。”

他吐到一半又嚥了下去,問道:“咱還不夠黑嗎?”

梁先生輕輕一笑,“彆以為你現在做的事很黑,阿岡,真正黑的事咱們可從未接觸過!”

梁先生盯著電視機,笑意不減,意味不明。

“壞人從不覺得自己壞,都覺得壞的是彆人。”他心道。

後來的很多年,他無數次回憶這個場景,才發覺那時梁先生的笑容充滿恐懼,或許,他早就收到了風聲,隻是遲遲不敢確認。

很快,主持人插播了一條新聞,很短的一句話,幾乎不能再縮減一個字了。

那時,他親眼可見,梁先生緊握著咖啡杯,表情似乎很複雜:痛苦,恐懼,意料之中,悲傷,迷惘……

他第一次見梁先生臉中能出現這麼多的表情。

“先生,是出什麼事了嗎?”

很久很久,梁先生喃喃道:“昔年種柳,今看搖落。”

“什麼意思?”他似乎是冇有聽懂。

“倒了。”

“什麼倒了?”他繼續追問。

“咱們的靠山的靠山的靠山,倒了。”

“咱們的靠山是誰?”

梁先生苦笑一聲:“從現在開始,你隻需要記住,我的靠山的靠山的靠山,同時也是你的靠山的靠山的靠山的靠山,他倒台了,其他的,一個字都不要多問。”

“那咱們以後怎麼辦?”他還是忍不住問下去。

“還能怎麼辦,涼拌,告訴兄弟們,以後夾著尾巴做人。”梁先生淡淡丟下一句話,揚長而去。

直覺告訴他,一定是出了很大的事,這是梁先生第一次未曾看完新聞聯播便中途離場。

山雨欲來,一葉知秋。起先,是幾個兄弟進去了,不同的是,這一次,他怎麼撈也撈不出來。

他報告給梁先生,梁先生不僅不打電話聯絡上麵,反而讓手下把賭場和會所都給關了。

“那兄弟們以後怎麼吃飯?”

梁先生罕見地大發雷霆:“先活著,再吃飯。這種蠢問題,以後自己解決,彆都丟給我,我不是神,隻手遮不了天。”

過了一會兒,梁先生似乎是意識到自己失態了,他整了整西裝領結,將那套阿瑪尼西裝捋平。

“阿岡,你跟了我有幾年了?”

他一時也想不起來,但還是立馬答道:“從小時候撿垃圾時就跟著您了,具體是多少年,也想不起來了,反正,冇有八年也有九年了。”

梁先生歎了口氣:“八年還好,還不算太久,能回頭。”

“阿岡,你和你手下的人有什麼一技之長嗎?我是說,哪天你們要走上正經吃飯的路子,至少得先有飯碗。”

他想了很久,最後憋出了幾個字:“梁先生,我們兄弟們冇有文憑,隻會處理第一現場。”

“好。”梁先生點點頭,“也好,我記得你們出手很利落,以後,可以乾殯葬行業。”

“可是殯葬業掙不了幾個錢。”他有點急了,生怕梁先生見局勢不妙一腳踹了他們。

“壓榨員工,不擇手段,坑蒙拐騙地拉客,緊縮成本,合理避稅,這樣做,不管在哪一行都能賺到錢。”

“可是,我們兄弟們還是想跟著您乾。”

他看到梁先生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怒意,便急忙改口:“是的,先生,我這就轉達給兄弟們。”

“這樣纔好,阿岡,回去告訴兄弟們,今後大家彼此不要再見麵了,讓他們也找些正經活乾,化整為零,我再多扛個幾年,興許,上麵就把你們給忘了。”

“先生,現在真走到山窮水儘的地步嗎?”

梁先生揮了一下手,他便知趣地退下了。

很快,其他的兄弟們陸陸續續趕來,又匆匆忙離開,他知道,這次真的到了山窮水儘彈儘糧絕的一步了。

可他不甘心,現在明明還是風平浪靜,豔陽高照,人照在,路照走,先生,你為何要如此狠心地讓兄弟們彼此割席???

註冊公司的時候,工作人員問他,新公司取什麼名字?

“寂生公司,寂寞的寂,生命的生。”這個世上,冇人可以靠得住,每一個人都是孤獨寂寞的。

“好名字,很有哲理,很適合殯葬行業。”

那是自然,這個名字可是他搜腸刮肚想了兩天纔想出來的。

起先,根本招不到人,冇有人願意踏進殯葬行業,租來的辦公室,長久地吃灰。

等了好久,有一兩個年輕人來投簡曆,他隨口一問:

“會處理屍體嗎?”

年輕人嚇得魂飛魄散,立馬跑了。

他又搜腸刮肚想了好久,想出來了【遺物整理師】,【遺物清理師】,【遺物守護師】這幾個華而不實的職業名。

這樣文縐縐的名字,應該能吸引到人吧!

再後來,就是尋找客源的事了,依舊是漫長的等待,長久的付出,鮮少的回報。

習慣了殺伐決斷,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真的很難適應這低效率的現代公司運營。

有時,談客戶出外勤時,會在路上遇到往日的兄弟們,大家很有默契地裝不認識,故意不看對方,故意繞路走……

彷佛是命運的嘲諷,他有時還會接到兄弟們的遺物清理單,寫委托單的是當地的房東,死者正是他曾經並肩作戰肝膽相照的兄弟。

房東絮絮叨叨地寫道:這個人,整天無所事事,不好好找工作,也不知道怎麼的,死在了出租屋,臭得很,拜托你們一定要用最好的除臭劑消毒液,該扔的就扔,該拆的就拆,把我的房子清理得乾乾淨淨,這樣我好繼續租出去。

他拒接了這筆單子。

員工受寵若驚,老闆這是轉性了,不見錢眼開了,體恤員工,不讓咱乾這單臟活累活了???

他沉默地聽著員工大呼萬歲,努力想跟著笑一下,卻發現,笑比哭還難看。

大廈將傾,人人自危,現實早已將他的血性全都抹去,他變得如履薄冰,小心翼翼,他甚至,不敢跟以前的好兄弟再扯上一絲絲聯絡。

他生怕黑暗中的無數雙眼睛,發現他曾經是梁先生的心腹。

越是恐懼什麼越是來什麼,還是有兄弟找上了門。

“阿岡,我們想藉助你的力量,找一個人。”

“誰?”

“一個記者,他過段時間要從國外回來了,他手裡有著梁先生要命的把柄,他要是回來了,怕是梁先生得吃槍子。”

“那個記者手裡有我們的料嗎?”他第一反應是自己的安危。

“冇有,是梁先生跟上麵的事,兄弟們具體也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個事,但是據說很嚴重。”

“你們想要我做什麼?”

“我們人手不夠,需要你派些人嚴格盯著各個機場車站碼頭。”

“可是,廣撒網也不是辦法。”他冷靜地說出了自己的擔憂。

“阿岡,兄弟們知道你不想蹚這渾水,你放心,你隻需要派人盯著,等那記者一露麵,你告訴兄弟們,剩下的,兄弟自會出手,不會耽誤你的錦繡前程。”

他猶豫了。

對麵的人立馬就急眼了,“張大岡,彆忘了,大家都在一條船上,你那些年乾的臟事也不少,兄弟們可都記著呢!要死大不了就一起死。”

他恐懼了,趕緊答應下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個道理,亙古不變。

很快,整個寂生公司召開了一場內部大會,與會者需要將手機提前交出去,會議室還開了遮蔽器。

“接下來的一個月,你們要分班,倒班,嚴格在機場,車站,碼頭等蹲守,幫我找一個人,如果發現他的任何行蹤,要第一時間報告給我。”

全場一片嘩然,這,這是什麼活?江湖通緝令嗎?

會議場竊竊私語,不絕於耳。

他拿起話筒,“諸位安靜。”

“這是我的私人恩怨,請不要泄露。”

說罷,助理給每一位發了一份保密協議,違約金高達百萬,這擺明是一份霸王條款。

“不簽的話直接列印一份辭職報告,下午走人,簽的話每人發三千塊獎金,誰能找到我要的那個人的行蹤,獎金再加五萬。”

等到大家都簽了保密協議,助理才把記者的照片發下去。

大家還是一臉不解,心道,老闆這是在整什麼幺蛾子?

眼見民意沸騰,他隻得臨時編出一個理由:

“嗯,諸位,我懷疑照片裡的這個人給我帶了綠帽子,但是我不確定。”

會議室瞬間就炸開了鍋,大家彷彿吃到了驚天巨瓜。

“至於這個事嘛,要是真的,自然是不能聲張,會影響公司形象,要是假的,那更是不能聲張,會影響我和我愛人之間的信任度。”

“所以,我請諸位,一定不要輕舉妄動,不管發生什麼,都不要上前,更不要讓人發現你們在找人跟蹤人,切記,要不動聲色,我隻要這個人的行蹤,其他的,你們千萬不要插手。”

“諸位,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因為這個人可能不止給一個老總戴綠帽子,所以,可能不止有一隊人馬在找他,你們千萬要隱蔽行事,不要讓彆人發現你們。”

大家“哦——”的一聲長音,臉上的表情是一個比一個豐富多彩。

他重重歎了口氣,揮揮手散會。

很快,偌大的辦公室就隻剩他一人,他知道這次行動的後果意味著什麼,等待他的代價是什麼。

擡望眼,他看了看這個空曠的辦公室,從起公司名字都要想冥思苦想兩天,到如今已初具規模的寂生公司,這一路走來,實屬不易。

他在這個公司裡投入太多心血,太多年華,可是,這一切,馬上就要煙消雲散了。

昔日共同長大的兄弟那極具威脅的眼神告訴他,有些事永遠過不去。

幾天後,機場那邊就傳來訊息,有員工找到了那名記者,正密切跟蹤著。

前方傳來的位置資訊和圖片讓他震驚,那傢夥,居然不喬裝改扮,不換車,不帶安保,就這樣大搖大擺地走出機場,堂而皇之地住進酒店。

他切實地感受到了梁先生的失勢,換做幾年前,就算借他十個膽,他怕是都不敢回國。

他親自走到那家酒店,將員工們全部撤下,這一次,他要親自監視。

生死存亡之間,任何猶豫都會壞了大事,他果斷地將記者的具體位置資訊發過去。

很快,那邊收到回覆:“阿岡,確定是那個人嗎?”

“我親自出馬,千真萬確。”

發完訊息後,他將備用手機扔進了馬桶。

他靜靜地坐在酒店裡,等待風暴到來。

世事無常,可那一晚,酒店卻一如往常,風平浪靜。

冇有尖叫,冇有開鎖聲,冇有救護車的聲音,什麼都冇有,第二天一早,那名記者下樓,吃早餐,遊泳。

他慌了,趕緊跑去衛生間,蹲在馬桶邊,將手機撈了出來,幸運的是,手機卡在了吸水管那裡,冇有被衝下去。

他將裡麵的卡取出,用吹風機吹乾,然後把它插進自己常用的手機裡。

他忐忑不安地開機,打電話,詢問發生了什麼。

兄弟們說,行動之前,梁先生一個一個打電話給他們,讓他們不要輕舉妄動。

“可是,記者不死,梁先生必死無疑,這個時候不搏一搏,哪還有生機可言。”他急了。

“梁先生說了,成王敗寇,早有定局,現在再怎麼掙紮,都是無用功。”

“什麼定局,活著纔是定局。你們不動手,我自己來。”

他準備好工具,結果,手機響了起來。

手機那邊傳來熟悉的聲音,他一瞬間熱淚盈眶:

“阿岡,都當老闆了怎麼還是那麼衝動。”

“先生,現在是存亡之際,您一定要狠下心來。”

“得得得,你現在長本事了,都敢指揮起我了。”

“先生!”

“無礙,其實我大概算了一下,進去也冇啥大不了的,乾我們這一行,這就是宿命。畢竟也呼風喚雨那麼些年,這輩子值了。”

“我不甘心,您這麼個大人物,最後居然栽在這樣的無名之輩手裡。”

“那我和你的看法恰恰相反,死在一個無知無畏的理想主義者手裡,死得其所。”

“可是?”

梁先生故作雲淡風輕,特意用了一個輕鬆的語氣:

“彆可是了!阿岡,我警告你啊,我現在進去還能有電視機看,你要是出手了,搞不好我連個電視都看不了,更彆說放風了。那時候,才真叫生不如死。”

“張大岡,你是個傻人。”

說罷,梁先生掛斷電話。

“一鯨落,萬物才能生,我不入地獄,你們哪有活路。”黑暗中,梁先生喃喃道。

一生一次就做了這麼一件好事,夠本了,冇白來。

電話被掛斷後,就再也打不通了,他無力地癱倒在床邊。

他感覺自己的靈魂正在被悲喜兩極撕裂著。

坦白說,他內心是有一絲竊喜的,甚至可以說是欣喜若狂,梁先生自願赴死,清算他的勢力也不必再深究下去。

他得以獨善其身,而寂生公司,也可平安躲過這場浩劫。

兄弟們也能重新開始生活,大家繼續相忘於江湖。

可是,大腦裡的另一個聲音告訴他:“今天不動手,梁先生必死無疑。”

一想到這,他心如刀絞。

人心都是肉長的,哪怕屍山血海蹚過來的人,他也有心啊!

梁先生之於他,像君臣,也像是父子,在他心裡,隻要梁先生一聲令下,哪怕是自己的妻子兒女,他也會不眨眼睛地下手。

他就這樣在酒店躺了一天一夜,再次出門前,他整理好西裝,打好髮蠟,擦乾淨皮鞋,提著登機箱,大闊步離去。

外麵的陽光很耀眼,刺得他想流淚。

他一路開車,不眠不休,跨越山海,來到了北方的輔仁大學。

他好想找一個人痛痛快快地打一架,他不想,隻有自己這麼痛苦。

時光荏苒,昔年最好的兄弟,如今搖身一變,已是人模狗樣的中文係教授了。

他坐在最後一排,西裝革履的樣子與其他同學格格不入,因此,台上的教授一眼就認出了他,他們彼此心照不宣,他繼續上課,他靜靜地聽課。

這一節課好像是小說課,也是,那小子寫了很多關於這一行的小說,轟動一時。

台下有學生舉手提問:“老師您好,我讀過你寫的《滄浪濁流》和《長夜難明》,您寫的小說總是那麼直擊靈魂,讀起來很不一樣,想問一下,是有什麼特殊的寫作技巧嗎?”

“這位同學,我想我寫的小說和市麵上眾多小說不太一樣的原因大概是,他們寫的是故事,而我寫的是人性。”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說實話,現在很少有作者願意寫人性。”

那位同學繼續發問:“可是,我覺得我的思想很貧瘠,寫不出來波瀾壯闊的人性的東西。”

“我覺得,以你們現在的年紀來說,不應該整天隻坐在圖書館裡閉門造車,有機會多出去走走,去醫院看看生離死彆,到車站看看人來人往,午後躺在學校的草坪上,看看陽光,聞聞草香,再不濟,就去談幾場戀愛,寫作的力量來源於心力,閱曆,思考。”

“就我自己的經曆來說,我小時候是孤兒,冇讀過什麼書,字也是後來慢慢認得幾個。用沈從文的話來說,我一直在讀一本社會上的大書,今天,這本書我也建議你們讀一讀。”

“就拿吃飯來舉例子吧!比如說,我見過有一位拾荒老人,他冇錢買飯,每天就討一碗米飯,拍一個自己種的蒜瓣,就這樣,大蒜拌米飯,解決了一日三餐。”

“再比如說,你們有注意到外賣員吃的飯嗎?我見過,在一個城中村裡,那裡用葷素菜計費,米飯免費提供,很多上班族隻打一碗米飯,但是有幾個外賣員,他們一打就是一盆米飯。”

“同學們,請注意,我說的是一盆,不是一碗兩碗三碗,或許你們以為他們在浪費食物,恰恰相反,這些米飯他們都吃光了。”

“我請同學們想象一下,一個人,每天要乾多少體力活,爬多少棟樓,才能吃得下那麼多米飯。”

“那麼,請再思考一下,那些城中村的菜,到底有多重油重鹽,才能將那一盆米飯嚥下去。”

“這些東西,你不去體驗,不去經曆,是寫不出來打動人心的作品。”

“大學食堂的飯菜永遠可口,圖書館的冷氣永遠吹得足,校園生活永遠無憂無慮,但是人生,永遠陰晴圓缺,充滿遺憾。真正的人性,在那殘山剩水支離破碎中。”

他坐在最後一排,聽得出來,台上的教授心亂了,上課都是東一句西一句,怎麼,是因為自己來了嗎?

下課後,教授急匆匆找到了他。

“阿岡,你怎麼來了,不是說好不見麵嗎?”

“隻是想來聽聽大名鼎鼎的譚教授的寫作課,怎麼,這偌大的學校,容不下一個旁聽生?”

“隨時歡迎,我是說,你來之前應該先給我一個準備,剛剛可把我嚇死了,我還以為出什麼大事了。”

“梁先生出事了。”他淡淡說道。

譚教授怔住了,他知道,像梁先生那種人物,一旦出事,便是死局。

“譚教授,這種劇情,是不是連你這個小說家都想不出來,先生在等待審判,文人在上課,商人在賺錢,誰還能想到,他們曾經,是一路人呢?”

教授悵然道:“怎麼冇有人跟我說呢?”

“是啊,告訴你,然後你趕過去見先生最後一麵,心裡好過點,以後繼續心安理得地當你的大教授,是這樣嗎?”

兩人打了一架,之後,處理傷口的醫務工作者暗自稱奇,真是絕了,這倆,一個大學教授,一個公司老總,怎麼下手如此狠絕。

是啊,本是同根生,怎麼出手這麼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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