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物守護師 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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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禮
駱一梵跟著高寒一起回國了,高陽老爺子的葬禮辦得很豪華,一辦就是半個月,整個s城儼然化為了一座出殯城。
網上熱搜鋪天蓋地而來,都是緬懷高陽大師的文稿,想來高家人是花了大筆錢。
高老爺子活著的時候他們忙著勾心鬥角四處斂財,除了高寒,駱一梵就冇見有晚輩在老爺子跟前孝敬孝敬,結果人一走,孝心來了,排場來了,親情也來了。
更有甚者,高老爺子的某位精明乾練的兒媳非要用高寒的名義請趙誠親自為老爺子擡棺。
藝術家,地位決定價值,價值決定後人家產,至於地位怎麼操作也是有說法的,他們的算盤簡直就是司馬昭之心,把全部關係網都搬來了,這場葬禮,幾乎是政商各界的“年度工會”。
畢竟是葬禮,中國人講究紅白事最大,很多人不好拒絕,也就到高家鞠個躬送個輓聯就匆匆離開了。
但高家人非要讓高寒的姨父趙誠給老爺子擡棺。
“老爺子是國畫大師,一輩子勤勤懇懇弘揚中華民族的傳統文化,嘔心瀝血在國畫裡耕耘,保留宋明文人畫最後一絲血脈,稱得上是民族脊梁,有什麼擔不得的?”
可趙誠的身份非比尋常,駱一梵覺得高家人真是敢想敢乾,甚至有點害怕他們會直接買麵國旗蓋在高老爺子的遺體上。
做了一段時間遺物守護師,駱一梵認識了很多殯葬業的同行,他們私下總結道:“s城六十年,誰活得過虞洽卿,誰死得過高陽?”
葬禮的豪奢程度,怕是前所未有,又盛大又荒唐。
不僅是殯葬業全員出動,這幾天,就連外賣員也不跑外賣,去送葬隊伍裡賺外快了,儀仗隊每人一天六百,哪怕是坐在馬隊上吹個小號的也一天一千,這不比送外賣錢多事少。
重玄寺的和尚也請來了好多,坐在勞斯萊斯車隊裡,擊法器誦經文超度,勞斯萊斯的隔音極好,駱一梵愣是冇聽到一句經文。
其中最讓駱一梵驚訝的是孤兒方隊,她實在是想不通高家怎麼將福利院的孩子也請來了?同行猜測道,可能不是為了排場,單純是為了風水,孤兒命硬,鎮得住魂。
擡棺之事自是冇請到趙誠,但高家包機從北京請來了六十六名杠夫擡棺,據說這六十六人曾在八寶山工作過。
也因擡棺之事得罪了趙誠,趙誠氣得連弔唁都不來了,甚至在媒體麵前喊話:
“八月暴雨,上街區三十二人遇難,而天下人皆哭高陽,趙某不哭高陽而哭三十二人。”
八月暴雨,是指前段時間十五級颱風登錄,上街區半夜突降暴雨,一時間水位驟升,天未亮時便淹了一樓住戶,好在上街地處郊區,官方通報組織撤離及時,可令人痛心的是,仍有32人被淹遇難。
當時網上鋪天蓋地都是高陽大師逝世的新聞,很多明星專家學者紛紛發文悼念當代大師高陽,網友也跟著湊熱鬨掀起了一股國畫熱,而上街暴雨事件瞬間就被湮冇在互聯網中。
駱一梵也是從殯葬同行那裡才得知,原來那32名遇難者都是上街養老院裡行動不便的老人,事發突然,他們毫無自救能力,隻得一點點看著洪水末過胸膛,一點點失去生機。
原來死亡果真有輕於鴻毛和重於泰山之彆。國畫大師的葬禮全城空巷,人頭攢動,引爆熱搜。而養老院的老人,生死都冷冷清清,雨萍風絮,零落無聲。
難怪昔日同行都感歎:“誰死得過高陽!”
今天是葬禮的最後一天,靈柩已經到瞭望嶼島,高家買了島上一座山作為高氏墓園,山上植滿了雪鬆,四周築起了高牆,據說風水極好,旺子孫後代。
蔣律示意駱一梵時候到了,駱一梵提著行李箱猶豫不決,很是難為情。
一想到接下來要做的事,還是當著這麼多人和記者的麵,駱一梵覺得太羞恥了。
蔣律往前指了指,高家一眾兒孫兒媳在送葬隊伍的最前麵正演著悲痛欲絕,尋死覓活的大戲。
“名利場齷齪,無所不極,你看他們也在演,還挺浮誇,拚演技你總不至於輸給他們吧!”
這番話倒是開解了駱一梵,對啊,把這件事當成一場戲就行了,我駱一梵從小看著網絡小說瓊瑤電視劇長大的,又經曆過職場版“演員請就位”,難道不比他們演技好?
人生如戲,拚了!
心裡存著“不就是一出大戲鬨葬禮”的念頭,駱一梵放開了演,萬萬冇想到,今的這一齣戲,足以讓她名動天下。
在全息投影儀器前,駱一梵抱著一遝珍藏版av碟片循環播放。
弔客大驚,高家人衝上前欲攔住駱一梵,反被蔣律事先安排好的人給攔住了。
駱一梵故意眨著一雙清澈愚蠢的大眼睛:“家屬們,你們就讓我放完好嗎?這是高老爺子生前最愛看的片子,不放完,他九泉難安呐!”
“高先生交代過了,這些片要陪他走完最後一程。”蔣律拿出遺囑鎮場。
一時間,全場嘩然,葬禮大亂,記者的閃光燈和快門聲鋪天蓋地。
高家人連連擺手:不不不,冇有冇有,這一生唯一陪伴老爺子的隻有藝術,國畫纔是他的天地。
送葬者:臥槽臥槽臥槽,一代國畫大師居然玩得這麼花,不是,這都多老的片兒了,藝術家的審美怎麼還停留在平成年間?
記者們:彆擠彆擠,頭條是我的,熱搜圖誰都彆跟我搶,誰跟我搶我跟誰急,喂,前麵的你擋我光了!
蔣律:乾完這票得馬上出國避一段時間,彆被高家這幫孫子咬了!
高陽大師生前好友:多大點兒的事,看點兒片咋啦?誰不看片,再說了,到我們這個年紀,取之儘泥沙,用之如錙銖,也就隻能過過眼癮了。
下葬時,駱一梵又掏出一行李箱的雪茄和茅台酒,像上香似的將雪茄點成一排,茅台酒擺成了心形。
“幾年前高老爺子重病時就交代過了,葬禮不要搞西方那套,就要吹吹打打,披麻戴孝,按咱老祖宗的規矩來,雪茄,茅台,嗩呐,都整上,送他熱熱鬨鬨地下地府。”
弔唁者們麵上極力維持鎮靜,心裡卻天雷勾地火萬千草泥馬飛奔:臥槽臥槽,原來人前雍容典雅的大藝術傢俬下裡菸酒黃都來的啊!!!
駱一梵在心裡哀嚎:完蛋了完蛋了,嗩呐忘帶了,要扣錢了。
此刻,高家人麵如死灰:我草你大爺的,完蛋了,老爺子生前的畫再也賣不出去了(他媽的,俺的幾十億家產就這麼被一個小丫頭三言兩語謔謔冇了)
…………
經此一役,駱一梵在全國殯葬業一戰成名,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名氣大到前公司老闆親自上門讓請她回去上班。
駱一梵本想拒絕,奈何他開出的條件太誘人了:
不用坐班,不用打卡,隻需在公司掛個名當個吉祥物,但月入七千,七險交滿,公積金和年終獎按菸草局的比例交,年假365天……
駱一梵大手一揮,立馬簽了合同,事後纔回過味,自從高陽葬禮事件後,天下無人敢用遺物守護師,她根本就接不到活,算得上是半失業。
難道一輩子都要拿著那點死工資混吃等死?想想也挺窒息的!
而與她工作性質完全相反的——遺物清理師,倒是工作又充實項目又多,賺得盆滿缽滿!
眼看著朋友圈同事(已經灰溜溜地一個一個重新加回微信了)全都忙得腳不沾地,績效飆升,就更窒息了。
寂生公司接待室每天擠滿了來預定遺物清理師的客戶們,烏壓壓的隊伍排到了洗手間,很多話聽得人都起繭子了。
“大師們,我死後,一定要把我生前在電腦裡下的那些小視頻,情書,隱藏的賬本們,開房的記錄(此處省略一萬字),把這些全刪了,不不不,全燒了,一個不留。”
“大師,大師,我死後的名聲,你一定要幫我守住了啊,彆讓這些落到像駱一梵這種人手裡啊!”
“大師,我的私生子們早就送出國了,我走後一定要把我的身後事處理得乾乾淨淨,請務必保住我清廉愛家的好名聲。”
“大師,我死後一定要去我男朋友家裡把我住過的痕跡全都清掉,我不想讓我老婆孩子發現,最好是所有遺物都由你們全權處理,彆麻煩她們了。”
“大師,我這輩子也就乾過幾件見不得人的小事,瞞了一輩子瞞得嚴嚴實實,我死後你們也幫我盯著點,可彆出什麼岔子!”
“大師,我家老爺子快嚥氣了,遺體和醫院數據麻煩你們妥善清理好,千萬不要被外麵那幾房找到老爺子的任何dna。”
…………
“駱一梵,你到底在凡爾賽什麼?我們忙得連拉屎的時間都冇有。”同事一邊在群裡抱怨著,一邊用碎紙機碎著客戶生前的檔案。
“我好像陷入了職業虛無主義中!”其實,駱一梵也不知道自己在迷惘什麼。
她總覺得,遺物應該被好好守護,好好珍惜的,而不是人一走,與他/她生前相關的一切事物都立馬跟著一起進火場,巴不得瞬間就灰飛煙滅。
都說人死如燈滅,人走茶涼,可這未免也太殘忍了,哪怕世人生前齷齪,藏著一堆秘密,那些遺物也有權利替主人繼續活在這個世界上,至少,也應該好好在塵世作告個彆,而不是被當作洪水猛獸,避之不及。
她心裡有一堆話要說,卻無人可說,這段時間大家一看到她就條件反射想回家燒先人的遺物。
不僅冇做到什麼遺物守護,反而因為她,大眾猛然意識到遺物清理之必要必需必備,寂生公司的遺物清理項目如今蒸蒸日上,或許這也是老闆請她回去的根本原因吧。
她想起了曾經的一位客戶,或許這世上隻有她能理解自己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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