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域佛陀轉 第503章 苛政猛於虎也
離開人魚之淚學院已整整七日，費德西爾的馬車終於碾過了一道幾乎被荒草淹沒的界碑，標誌著他們正式進入了他的封地，這片名義上歸屬於“潘多拉”之名的廣闊土地。
放眼望去，無儘的荒涼撲麵而來。
貧瘠的紅土地裸露在蒼穹之下，隻有零星的、帶著尖刺的荊棘叢頑強地生長著，風掠過時發出嗚咽般的嘶響。
正如外界所傳聞的那樣，這片偏遠的封地幾乎未被開發，尤其是在這遠離權力中心的邊緣地帶，莫說是潘多拉家族的成員，就連一個象征性的家族紋章旗都見不到，彷彿已被世界徹底遺忘。
馬車在顛簸的土路上又艱難行進了三日，所見的景象始終一成不變。
直到第四日黃昏，在天際被染成一片淒豔的橘紅色時，克萊爾身邊的侍女才發出一聲低呼。
“公主，前麵有炊煙！”
那與其說是一個村莊，不如說是一片依靠著風化岩壁搭建起來的殘骸聚落。
幾十間低矮的土坯房大多已經坍塌了一半，用茅草和破爛油布勉強覆蓋著屋頂，彷彿一陣稍大的風就能將它們徹底摧毀。
村口立著一根歪斜的木樁，上麵掛著一塊被風雨侵蝕得幾乎無法辨認的木牌，隱約能看出“苦棘村”三個模糊的字跡。
馬車隊的到來，像一塊石子投入死水，驚起了些許漣漪。
幾個麵黃肌瘦、衣不蔽體的孩子從斷牆後怯生生地探出頭來，他們肋骨分明，大大的眼睛裡盛滿了與其年齡不符的麻木與茫然，在看到衣著光鮮的陌生人後，又迅速縮了回去。
空氣中彌漫著塵土、炊煙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屬於貧窮的酸腐氣味。
一位拄著粗糙木杖的老人，在一位同樣瘦骨嶙峋的婦人攙扶下，顫巍巍地迎了上來。
他身上的麻布袍子補丁疊著補丁，乾裂的嘴唇翕動著，用沙啞得如同摩擦砂紙的聲音說道。
“尊……尊貴的大人……我們是苦棘村的村民，在此……墾荒。”
費德西爾沉默地走下馬車，靴子陷入厚厚的浮土中。
他的目光越過老人，看向村莊內部。
一口快要乾涸的水井旁，排著稀稀拉拉的隊伍，人們用破舊的木桶小心接取著渾濁的泥水；
晾曬的並非糧食，而是一些難以辨認的、乾癟的野菜根莖；整個村子裡，幾乎看不到一頭牲口的影子。
費德西爾眉頭一皺，有些心疼地詢問。
“這兒為什麼這麼荒涼？”
老人用枯瘦的手指向遠處隱約可見的海岸線，聲音裡帶著無法掩飾的恐懼。
“那些從深海裡爬出來的怪物……每到月圓之夜就會上岸。去年冬天，它們拖走了村尾鐵匠一家五口，連骨頭都沒剩下。”
就在這時，克萊爾也輕盈地走下馬車，來到費德西爾身側。
她今日穿著一襲簡單的天藍色長裙，金色的發絲在荒原的風中輕輕飄動。
當她聽到老者的敘述時，那雙碧玉般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深切的同情，不自覺地握緊了費德西爾的手臂。
“那麼也有魔獸來騷擾嗎？”
費德西爾沉聲問道，目光掃過村莊外圍那些簡陋的木柵欄。
那些防禦工事在他看來，簡直如同孩童的玩具般不堪一擊。
老者苦笑一聲，露出僅剩的幾顆黃牙。
“從黑森林裡竄出來的影狼群，比海族還要可怕。它們能嗅到人肉的味道，上個月……”
他的聲音突然哽咽，轉頭望向村莊一角。
那裡，幾個婦人正圍在一個小小的土墳前低聲啜泣。
“是個六歲的孩子。”
旁邊一個一直沉默的壯年男子突然開口，他的左臂齊肘而斷，空蕩蕩的袖管在風中飄蕩。
“我親眼看著影狼叼走了他，等我追上去，就隻剩下這個了。”
他舉起殘缺的手臂，傷口處還留著清晰的齒痕。
費德西爾的眉頭越皺越緊。
這時，他的目光被村莊邊緣一處奇特的景象吸引——幾個瘦骨嶙峋的村民正跪在一尊粗糙的石像前祈禱。
那石像雕刻的既非任何已知的神明，也不是常見的聖靈，而是一個手持魚叉、麵目模糊的身影。
“那是……”
克萊爾也注意到了這個景象，輕聲問道。
老者的臉上露出一絲尷尬。
“那是我們自己雕刻的‘守夜人’。三年前，一個路過的流浪者在這裡借宿了一晚，第二天幫我們擊退了一群海族。他說他還會回來，我們就……”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銅鈴聲突然從村口的瞭望塔上傳來。
老者臉色驟變，周圍的村民頓時陷入恐慌。
“是影狼！”
斷臂男子大吼一聲。
“它們今天來得特彆早！”
費德西爾眼神一凜，瞬間將克萊爾護在身後。
隻見遠處的丘陵後，數十雙幽綠的眼睛在暮色中閃爍，低沉的嚎叫聲由遠及近。
村民們慌亂地拿起自製的長矛和草叉，但每個人的眼中都寫著絕望。
“準備防禦！”
斷臂男子高喊著，儘管他的聲音因恐懼而微微發抖。
就在第一隻影狼躍過柵欄的瞬間，費德西爾輕輕擡起了右手。
沒有咒文吟唱，沒有魔法波動，一道無形的屏障突然出現在村莊外圍。
衝在最前麵的影狼狠狠撞在屏障上，發出一聲淒厲的哀嚎。
接下來的景象讓所有村民都驚呆了——狼群像是被一堵看不見的牆阻擋在外，任憑它們如何衝撞撕咬，都無法逾越雷池半步。
費德西爾的手指在空氣中輕輕劃動，每一道軌跡都帶著玄奧的韻律。
隨著他的動作，狼群開始焦躁不安，突然它們身上開始噴出大片的雪花，栽倒在地。
村莊陷入了一片死寂。
村民們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個看似文雅的年輕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您、您是高貴的魔法師？”
老者顫聲問道，膝蓋一軟就要跪下。
費德西爾及時扶住了他。
“老人家，你們為什麼不去內地生活，那兒不是比這邊好多了嗎？”
“唉，我們也知道內地好，可惜我們這些人大多數都是奴隸，還有一些是從貴族那兒逃走的農戶。就拿我們農戶來說，豐年我們尚且能勉強吃飽，一旦災年，就可能得賣兒賣女才能勉強活下去，最主要的原因是貴族老爺們的收的稅太高了，即便是災年也不減少。我們逃到了這兒，至少勉強能活下去！”
聽完，費德西爾沉默了良久。
忽然一段遙遠的記憶突然湧上心頭——那是在“試煉世界”秘境中，他在炎龍國的古籍上讀到的一句古話。
“苛政猛於虎也！”
此刻，他終於深切體會到了這句話的重量。
眼前的村民們寧願在這片危機四伏的荒原上與魔獸海族搏命，也不願回到文明世界承受沉重的賦稅與壓迫，這是何等的悲哀，又是何等的諷刺。
克萊爾輕輕握住他的手，低聲道。
“他們需要的不隻是一個領主，更是一個庇護者。”
費德西爾環視著這些在生死線上掙紮的人們，看著他們眼中重新燃起的希望之光。
他深吸一口氣，對老者說。
“帶我在村子裡走走，告訴我你們最需要什麼。”
在接下來的巡視中，費德西爾看到了更多觸目驚心的景象。
一個年輕的母親正在用草汁給高燒的孩子降溫；
幾個老人圍著一口快要乾涸的水井發愁；簡陋的糧倉裡隻剩下不到半袋發黴的麥子。
“我們試過種植耐鹽的作物。”
老者指著一片枯黃的田地。
“但是土地太貧瘠了，加上海風一吹，什麼都活不下來。”
費德西爾蹲下身，抓起一把泥土在指尖揉搓。
突然，他腦海中靈光一現——在翡翠龍學院的圖書館裡，他曾讀過一本關於鹽堿地改良的古籍。
也許可以用煉金術調配出一種改良土壤的藥劑……
夜幕緩緩降臨，村民們點燃了篝火。
在跳動的火光中，費德西爾做出了一個決定。
他站起身，聲音清晰地傳遍整個村莊。
“再過個一年，或許你們不必再獨自麵對這些威脅了。”
克萊爾驚訝地看著他。
“為什麼是一年？”
“因為一年後，我成年了，就可以來封地就藩了。”
說完，費德西爾的目光變得更加堅定。
“一個連子民的基本安全都無法保障的領主，不配擁有封地。”
他的腦海中已經開始規劃：首先要在海岸線佈置預警魔法陣，然後在村莊周圍建立堅固的防禦工事，接著解決飲水和糧食問題……
在那個星光稀疏的夜晚，費德西爾站在荒原的山丘上，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肩頭擔子的重量。
這不僅僅是一片貧瘠的土地，更是一群渴望生存的人民。
在他心中，一個龐大的計劃正在慢慢成形——他要將這片被遺忘的邊境，建設成真正的安居樂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