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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珠 第2章 02 純真小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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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真小船

濱城夏季悶熱多雨,學校裡每個人都收到了持續的台風災害預警,暴雨來臨前,顧寶寧選擇回到西塘。

耳邊細細簌簌,顧寶寧哄人是很有一套的,進退有度,既要陳情說上一些湯問程的好,卻又要為自己掙一刻的委屈。

話說得婉轉動人,像浴缸裡細碎的泡沫炸開在耳邊。湯問程曲起手指在他臉頰邊輕輕蹭了蹭,寶寧說對了,那些需要細心周到的飯局總是惹人心煩,隻有梧桐路給他片刻的安寧。

耳邊的人跟隻貓似的在他臉頰邊咕嚕,姐夫長姐夫短。

湯問程回身看他,“要跟你說幾遍你才記得住?上回出門奶奶跟你說的什麼?”

顧寶寧冷哼了聲,到底是仗著現在隻有他們兩個人小聲抱怨:“人前不讓叫,人後也不行?我知道,姐姐走了不該這麼叫……”

雖然湯問程不在乎那些說白了是撒嬌的稱謂,可湯家的人聽了不喜歡。

顧寶寧其實明白這些人已經輕縱他許多了,因為聽起來總是那麼不合時宜,也許還給湯問程平添了些晦氣。

顧寶寧有個大六歲的姐姐,算起來和湯問程是同年出生的。兩家勉強能算作好友,許過根本不算數的娃娃親。

大人之間的玩笑話自然不必當真也沒人當真,隻有顧寶寧從小把湯家大少爺算作了“家裡人”。

每每湯慕林帶著兒子登門的時候,顧寶寧總是跑下樓喊一聲哥哥。日子長了哥哥還是顯得不夠親昵,總是鬼靈精地喊聲姐夫要惹大人們發笑。

顧雲真十七歲病得來勢洶洶,像朵夏夜裡被打落的花般香消玉殞。

顧寶寧還小,不明白親人的離去會成為這世間的一把灰。

父親強撐著精神從庭上下來後去了太平間隻見到小兒子倔強的一顆腦袋,顧寶寧不讓人動顧雲真的屍體,說“姐姐隻是睡著了”。

最後是湯問程把他抱走的,十七八歲的湯問程還有些少年氣,眉眼間不笑總是讓顧寶寧有一些害怕。

他手一伸讓顧寶寧不要耽誤正事,“過來,寶寧。”

於是還沒抽條長高的人慢吞吞地磨過來,順著手臂窩在他的肩胛處抽著鼻子說:“爸爸說姐姐以後要住在清平墓地,我怕忘了她,想再看一眼,行嗎?哥哥。”

沒見著,他躺在湯問程肩膀那兒流著眼淚睡著了。

湯問程也沒打算叫醒他,不該再看,免得又是一場傷心散不去。

前塵往事,顧寶寧瞧了幾眼湯問程的神色,心想也不能再提了,這看著就是心軟了就是翻篇了,得見好就收。

於是搓了搓發熱的掌心攏在湯問程的眉心,“知道了,以後不叫姐夫,叫……哥?雖然跟你論不上親,跟湯家那些小輩一樣這麼叫,行嗎?”

“總不能一聲哥也不讓叫吧,叫小湯總不合適,我又沒在你手下打工,你也沒養我……哎哎哎!”

還沒說完,顧寶寧撲通一聲跌進了溫熱的池子,也就是手被攥著不然得嗆上那麼幾口。

浴缸濕滑,湯問程酒醒了般嵌著人不讓動,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地一來一回說些胡話,顧寶寧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岔開著腿抱怨人素質太差,“喝醉了來折騰我,存心的。”

“嗯。”

“好意思說呢……跟我還置氣,你幾歲我幾歲?”

顧寶寧都有些氣笑了,索性一屁股坐他腿上還故意使了些勁兒。

湯問程伸手抹掉他臉上不小心蹭到的泡沫,手一重又給弄眼睛裡去了,這下是真的欲哭無淚,“彆動,我看看。”

頂上的光晃眼,顧寶寧睜著眼睛酸澀難忍。他聽湯問程循循善誘地吐露:

“論不上親?你想想去年奶奶過壽旁邊站的是誰?湯家的都不夠格兒站她身邊,就獨獨把你當親孫子似的疼。你這句話被她聽到準保她傷心。”

“晚上去了帕麗斯,你也不是不知道那幫老太太多能聊,以後還是你陪著去,吵得我頭疼。”

顧寶寧睫毛顫顫巍巍的,小聲惡狠狠地唸了一句,“該!”

是這麼咬著牙嗔怪的,卻又想輕輕靠著,左右為難顯得人彆彆扭扭,像艘不知道到底該靠在哪裡的小船。

他長大了,不是可以躲在湯問程肩上的年紀了。

但湯問程為了堵他的嘴就這麼勾了勾他的腰。順勢他就倒了上去,臉貼著胸口沒有縫隙可以用狡辯來搪塞。

這種真空的距離裡隻有兩顆心熨帖地靠在一起跳動,於是話自然也一字一字虔誠無比。

“真的知道錯了,反正是延畢…又不是不給我發畢業證了是不是?唸完書我給你白打工,給你端茶倒水做牛做馬,你要是缺吉祥物我當吉祥物,缺替罪羊我第一個舉手誰也彆想跟我搶!”

“這羊你當得明白嗎?彆把我給搭進去了。”

顧寶寧抵著那塊接近心臟的地方,就這麼裝瘋賣傻“咩”了一聲。

湯問程笑出聲,看著他濕潤明亮的眼睛像是撫過自己,顧寶寧說得情真意切:“我看不得你累,心裡難受。有時候我真希望自己懂事點聰明點,能幫上你一點就好了,真心話,真的不能再真。”

顧寶寧沒說假話,湯問程這幾年脾氣越來越大了,哄不好,多半是公司裡給逼瘋的。

湯家那個公司他去過,裡麵的人一到中午就吃菜葉子白人飯,為了那些冗長的會議上不暈碳飯都不吃,能有什麼正常人?

“不求你幫什麼忙,顧寶寧你給我……”安靜點?消停點?懂事點?都不對,寶寧是人又不是狗。

欲言又止,湯問程在間隙裡反思了自己:顧寶寧一身的臭毛病都是自己慣出來的。這是奶奶今天在飯桌上說出來的玩笑話。

他捂著顧寶寧的眼睛問好點了沒,因為那張臉太小,巴掌橫亙在眼睛和嘴唇間,隻露出光潔的額頭。

一分一秒過去,那雙眼睛再也不紅了,也許是浴缸像柔軟的溫床,也許是神經緊繃了太久,總之顧寶寧腦袋一沉擱在肩上就這麼睡了過去。

湯問程從水中把他抱了起來:是大大的進步了,這種日子至少沒嚎著嗓子哭。

他在酒後來了梧桐路,因為今天是顧雲真的祭日。

傷人心的事情顧寶寧總是會選擇性遺忘,湯問程等著他發來訊息,鬨上一鬨,可直到入夜還是沒什麼動靜,也許寶寧忘不了顧雲真去世前要吃的東西,卻忘記姐姐走在了哪一天。

不記得也好,湯問程把人擦乾又放去了床上。

陷進床中的人睡得香,隻露出半張臉,湯問程原本設想的小題大做今夜都沒有發生。

關了人足足十天他以為寶寧至少要發點脾氣,許多年前肩膀上滾燙的眼淚刻在了麵板,流進了血管。

他總有可以訴說的委屈,也總有讓人心軟的理由。湯問程聽奶奶說過,那叫“純真”。

隻有帶著孩子氣把自己當家裡人才會這麼一次又一次犯了錯還胡攪蠻纏。

原來這種不講道理的純真會消失嗎?

那就消失吧,畢竟幼時顧寶寧一哭,撲撲簌簌的眼淚不停地掉,實在接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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