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燈試照彆無恙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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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煩躁在踏入辦公室後達到了頂峰。
一場關乎數十億投資的重要會議開始前十分鐘,陸寒生需要一份關鍵檔案的最終版。
按照過去七年的習慣,陸寒生隻需抬眼看下會議室門口,秘書就會把方織錦準備好的那份用特定淡灰色檔案夾裝好、頁碼順序一絲不亂、甚至重點數據都用淺黃色標記筆仔細標註過的檔案,無聲而精準地遞到他手中。
陸寒生再一次習慣性地抬眼望去,門口出現的卻是江春時那張帶著忐忑和努力想表現出專業的臉。
她是陸寒生的秘書,一個曾經被陸寒生的總助質疑過江春時並不適合的崗位。
“陸總,您需要的檔案”
江春時抱著一個淩亂的透明檔案袋走過來,裡麵的紙張邊緣參差不齊的摞在一起,看起來滑稽又可笑。
陸寒生接過後隻翻看了一眼,火氣就差點壓不住。
檔案順序是亂的,甚至有一頁明顯是影印件,列印機缺了墨,有幾行數字甚至都看不清楚。
陸寒生強忍著怒氣,指著其中一處數據,冷冷對江春時道:“這個版本不對,我要的是法務部修改後的最終版,不是這一稿。”
江春時頓時慌了神,手忙腳亂地翻看自己手裡的平板電腦。
“對、對不起陸總!我應該是存錯了版本,我馬上找!您稍等!”
“馬上?”
陸寒生聲音冰冷,會議室內其他高管已經陸續入場,那些人略帶訝異的目光投射過來,似乎冇想到這樣的情況會發生在一向以工作機器著稱的陸寒生頭上。
陸寒生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難堪。
“還有七分鐘會議開始,這就是你的工作效率?連最基本的檔案管理都做不好嗎?”
陸寒生最後是在江春時電腦的垃圾回收站裡找到了正確的電子版,臨時讓人跑去列印,現場一片兵荒馬亂,足足拖延了二十五分鐘才正式開始。
他想到總助曾經的那句話:“陸總,江春時真的無法適應這個崗位。”
可是陸寒生因為這句話開除了那個為他工作了十年的總助。
如果總助還在,哪怕今天冇有方織錦的檔案,都不會弄得如此狼狽。
整個會議陸寒生都感到一種深深的疲憊。
從前不是這樣的,從前方織錦在的時候,她會把所有瑣碎事務都被安排得井井有條,每一個環節都無縫銜接。
陸寒生自己隻需要專注在公司最核心的戰略決策中,他做決策,自然有人能將所有的一切完美執行。
而現在陸寒生隻感覺自己像是在一團亂麻中掙紮,那種無孔不入的錯力感讓他幾乎不能呼吸。
江春時非但不能替他分擔,反而還需要陸寒生親自善後。
每一個微小的環節都可能出錯,陸寒生不得不分神去關注那些本不該他操心的細節。
一整天,陸寒生都處於這種低氣壓離。
午餐時,江春時訂的午飯是樓下的快餐,油膩膩的垃圾食品讓陸寒生看的滿臉沉默,而江春時自己卻吃的格外起勁。
他想起方織錦總會根據他的行程和狀態,吩咐家裡廚師準備營養全麵的午餐便當,然後親自送到送到辦公室。
而江春時最喜歡吃的就是這些垃圾食品,因為她說小時候這些好東西,爸媽永遠都隻會買給弟弟,她現在是在替長大的自己犒勞小時候一無所有的自己。
陸寒生第一次聽到的時候非常心疼,可是現在看著滿桌狼藉,他隻覺得無言以對。
陸寒生想,算了,春時隻要愛他就夠了,這些事情他可以請專業的團隊來負責,現在最重要的是春時的健康和她肚子裡的孩子。
“春時,”陸寒生輕輕吻了吻江春時的額頭,“你先回家吧,公司太忙了,我怕你被累到動了胎氣。”
陸氏集團仍然有無數事情要來解決,陸寒生在公司忙了整整一天,一直忙到淩晨兩點,他才拖著已經精疲力儘的身體回到彆墅。
推開門,不再是記憶中那一盞為他留的、光線柔和而溫暖的廊燈,而是一片冰冷的黑暗和死寂。
江春時大概已經睡了,她不香方織錦一樣,她從不習慣等他,也似乎冇有這個概念。
陸寒生扯下領帶,將自己重重地陷進客廳寬大的沙發裡。
胃部傳來隱隱的灼痛,陸寒生纔想起晚上因為煩躁,隻草草應付了幾口不合胃口的會議餐。
以前,無論陸寒生多晚回來,哪怕已是淩晨,方織錦總會從廚房端出一碗溫在灶上的湯或清淡可口的夜宵,聲音像水一樣溫柔。
“工作累了吧,先吃點東西,胃會舒服點。”
“見月已經睡了,老師今天誇她音樂很有天賦,我打算替她找一個頂級的音樂老師。”
方織錦輕輕說著今天家裡發生的所有事情,然後幫他放好洗澡水,水溫永遠精準地保持在四十度,浴巾和睡衣也都放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
陸寒生疲憊的閉上眼睛,隻能聞見房子裡充斥著江春時買了許多的那味道甜膩的廉價香薰氣味。
和陸寒生熟悉的、方織錦身上那縷清雅持久的白茶香截然不同。
陸寒生走到衣帽間,準備換上居家的睡衣,卻發現整個衣櫃裡一片混亂。
江春時那些色彩鮮豔、質地普通的衣服和他的高定西裝、定製襯衫胡亂塞在一起,一件他非常喜歡的意大利手工西裝外套被擠得露出了明顯的褶皺。
陸寒生想,方織錦打理的衣帽間總是分區明確,他的每一件襯衫都被熨燙得挺括,按照顏色、材質和場合精心排列。
連領帶、袖釦、皮帶都一絲不苟地擺放在衣櫃裡,他的腕錶也放在搖表器上,所有的一切都恰到好處。
強烈的對比像潮水般湧來,幾乎頃刻間就將陸寒生淹冇。
他突然覺得前所未有的煩躁和孤獨。
哪怕江春時就在樓上的房間裡安睡,一同睡去的還有那個她肚子裡屬於他的孩子,陸寒生也仍然覺得前所未有的孤獨。
那個被陸寒生視為理所當然、甚至有些習以為常到忽視她存在的陸太太,原來早就為他編織好了一張無形支點的大網,支撐著他所有的生活、
以至於如今網破了,陸寒生纔像一隻瀕死的魚一樣,從高處狠狠跌落。
——如此狼狽地、疼痛地感受到了現實的粗糲和不堪。
陸寒生有些茫然地環顧著這所裝修奢華、卻好像少了什麼東西的房子。
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曾經被他忽視的方織錦的存在本身,原來對這個“家”這麼重要。
而身邊睡著的懷著孕的江春時,除了年輕和刻意討好的拙劣外,一無所有。
在生活上笨拙就酸了,還在工作中不僅無法給予他任何幫助,反而隻會給他添堵。
冰冷如機器般的陸寒生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麼叫做“失控”。
陸寒生回到樓上,江春時睡得四仰八叉,整個人橫在床上,隻給他留下一點小小的空地。
算了,算了。
陸寒生又一次想,這是他孩子的母親,也是他親自選擇的愛情。
他陸寒生,永遠不可能做錯一次決定。
但是那種混合著忍耐的憋悶像一塊大石一樣,沉甸甸地壓在陸寒生的心頭。
他躺了下來,閉上眼睛,極力想要沉入深深的睡眠。
方織錦並不是無可代替的。
他明明更愛的人是江春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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