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魂委托簿 第49章 玉石的新用途
陽光斜切過櫃台,把抽屜邊緣照得發白。那塊布還搭在丁浩的手腕上,一角垂落,輕輕拂著木紋。他沒動,指尖懸在陶貓斷裂的左耳上方半寸,像觸碰一件剛從火場裡扒出來的遺物。
剛才那一聲“嗒”,太輕,卻震得他太陽穴突跳。不是因為聲音,而是節奏——和冷凍廠祭壇崩裂時玉石開縫的聲響,幾乎同頻。他的呼吸下意識放慢,肩膀繃緊,彷彿隻要再往前一寸,整條手臂就會被陰氣蝕穿。
可通靈的感知沒有預警。
沒有刺骨寒意,沒有魂影浮動,連最細微的壓迫感都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縷極淡的暖流,從陶貓殘缺的耳根處滲出,像曬透的泥土在夜裡回吐熱氣。這感覺陌生得讓他愣住。
他緩緩蹲下身,視線與陶貓齊平。紅釉眼睛在光線下泛著油潤光澤,映出他自己模糊的輪廓。右耳完好,左耳斷口參差,像是被人硬掰下去的,又不似暴力所致——倒像是某種自然風化後的脫落,邊緣圓鈍,不見銳角。
他忽然想起林小雨帶走的那隻瓷杯。
杯底裂紋朝上,像一道癒合中的傷口。
那時他以為那是衰敗的象征,是長期無人使用的脆弱印記。可她捧著它離開時,腳步輕快,笑得釋然。裂,未必是終結。
他收回手,重新拿起那塊軟布,輕輕蓋住陶貓,隻露出兩隻眼睛。布料壓上去的瞬間,掌心的玉石微微一顫,不是震動,而是溫順地貼了貼麵板,如同回應某種無聲的確認。
他盯著它看了許久。
這塊石頭,從父母留下的遺物變成戰鬥工具,一路吸噬陰魂、衝撞邪陣,裂了縫,染了血,幾乎成了他體內另一根神經。每一次使用,都是撕扯——對敵人的撕扯,也是對自己的反噬。他習慣了它的灼燙,習慣了它在危機時刻的共鳴,甚至習慣了那種瀕臨失控的窒息感。
可現在,它安靜得不像話。
沒有躁動,沒有索取,隻是穩穩地臥在他掌心,紋路微亮,像燒儘的炭還存著餘溫。而那股從陶貓身上散出的暖意,竟與玉石此刻的狀態隱隱相合。
他閉上眼,再次催動通靈能力,不再以對抗為目的,而是像除錯收音機般緩慢調頻。意識沉入感知的底層,濾去雜音,隻捕捉最細微的能量波動。
這一次,他“聽”到了。
不是哭喊,不是哀求,也不是怨毒的低語。是一種近乎靜止的頻率,平穩、綿長,帶著輕微的震顫,像風吹過空瓶口發出的嗚鳴。它不屬於攻擊性靈體,也不屬於被困的亡魂,更像是……一段被妥善安放的記憶。
他睜開眼,目光落在陶貓身上。
它是誰留下的?什麼時候出現的?他毫無印象。店裡從未進過這類擺件,母親生前偏愛素色紙紮,父親則隻做實用器具。這隻黑貓,突兀得不合常理。
但他突然不想追究了。
有些東西出現,本就不需要理由。就像林小雨留下那張鉛筆畫,就像她堅持帶走那隻裂杯。它們不是線索,不是證據,而是某種完成的標誌——一個靈魂終於能帶著殘缺,走向光。
他慢慢將玉石貼近陶貓的斷耳。
接觸的刹那,掌心一暖。
不是衝擊,不是吸收,而是一種雙向的流動。玉石的裂紋微微發亮,陶貓身上的暖意也稍稍增強,彷彿兩者之間建立了短暫的共振。幾秒後,一切歸於平靜。
丁浩收回手,低頭看玉石。
裂紋依舊,但顏色變了。原本暗紅如凝血的部分,邊緣泛起一絲極淡的金暈,像是陽光滲進了石縫。他心頭一震——這不是修複,是轉化。
它開始記住“善”的痕跡了。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一直誤解了這塊玉石的用途。
它不隻是武器。
它更像是一麵鏡子,映照出靈體的本質。以往他隻用它照見黑暗,是因為他心中隻有對抗。可當執念鬆動,當守護的意願壓過複仇的衝動,它便顯現出另一種可能——療愈。
他想起冷凍廠外牆上鞠躬消散的女童亡魂。她沒有糾纏,沒有索命,隻是深深一禮,然後歸於虛無。那一刻,她不是被消滅的威脅,而是終於得以安息的受難者。
如果玉石能助她解脫,為什麼不能幫更多人?
他腦海中浮現出那些未曾謀麵的亡魂:葬禮上哭泣的家屬沒能聽見的告彆,車禍現場徘徊不去的司機,老宅深處低聲喚兒的祖母……他們未必作惡,隻是困在執念裡,像被蛛網纏住的飛蟲,動彈不得。
而他,或許能成為剪斷那根絲線的人。
不是靠戰鬥,不是靠壓製,而是傾聽,接納,引導。
他緩緩站起身,將玉石放進胸前內袋,緊貼心臟的位置。那裡還留著林小雨畫作的摺痕,紙麵微凸,像一枚隱秘的勳章。
他轉身拉開櫃台旁的舊書櫃,翻找起來。灰塵簌簌落下,在光柱中飛舞。他要找的是母親留下的一本手劄,封麵褪色,頁角捲曲,裡麵記著些零散的喪儀流程和驅邪符咒。他從未認真讀過,總覺得那是過時的老規矩。可現在,他想看看裡麵有沒有關於“安魂”的記載。
手指掠過一本本泛黃的冊子,忽然停住。
最底層,夾著一張折疊的宣紙。他抽出來展開,紙上用毛筆寫著三個字:
渡靈訣
字跡娟秀,是母親的手筆。下方有幾行小字:“非克邪之術,乃引路之法。心誠則通,執念自解。”
他怔住。
原來她早就知道。
不止是驅趕,還有送彆。
他小心翼翼將宣紙摺好,放入內袋,與玉石並置。動作輕得像在安放一顆心跳。
回到櫃台前,他重新開啟抽屜,陶貓仍在原位,紅釉眼睛靜靜望著他。他沒有再碰它,也沒有把它收起來。就讓它待在這裡吧。它是第一個向他傳遞善意的靈體殘留物,是新方向的起點。
他輕輕合上抽屜。
金屬滑軌發出一聲輕響,平穩收攏。
窗外,街麵已被夕陽染成橘紅色,行人稀少,腳步拖出長長的影子。一隻野貓從屋簷躍下,落地無聲,尾巴高高翹起,像一把黑刃劃破暮色。
丁浩站在櫃台後,雙手撐在木麵上,指節因久握而微微發麻。他低頭看著自己的影子投在地板上,邊緣清晰,不再顫抖。
他知道,從今往後,他不會再讓玉石隻為殺戮而亮。
它該學會溫柔。
他伸手摸向內袋,指尖隔著布料觸到那張宣紙的棱角。溫度尚存。
就在這時,掌心忽然一燙。
不是劇痛,也不是預警,而是一種熟悉的、近乎呼喚的熱度。他迅速掏出玉石,發現裂紋中的金暈正在緩緩流轉,如同血脈複蘇。
他猛地抬頭。
櫃台玻璃映出他的臉,瞳孔微縮。
而在玻璃深處,陶貓的紅釉眼睛,不知何時,已轉向正前方,直直“盯”著他。
它的尾巴尖,輕輕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