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魂委托簿 第52章 公園的探查
公交站台的鐵皮頂棚被晨風颳得微微震顫,發出低頻的嗡鳴。丁浩右腳鞋底那塊黑泥沒有脫落,反而像生了根,緊緊貼在橡膠紋路裡,隨著他站立重心的轉移,竟傳來一絲溫熱——不是體溫那種暖,而是地下深處緩慢滲出的地氣,帶著泥土特有的沉靜濕度。
他沒急著坐車回去。
手指無意識摩挲著內袋邊緣,那裡藏著林小雨留下的畫紙。觸感依舊溫潤,卻不似昨晨那般灼人。他知道,這不是巧合。從公園長椅起身那一刻起,某種看不見的線就已經繃緊了:一句“他們會來的”,和紙條上一模一樣的字句;一個被困在十厘米深土裡的聲音,比哭訴更輕,卻比控訴更重。
他低頭盯著鞋底。
黑泥表麵那道細如發絲的紋路,在陽光下隱隱泛出微光,像瓷器裂痕裡藏著的一滴未乾的釉。他蹲下身,動作很慢,像是怕驚擾什麼。指尖懸停半寸之上,並未真正觸碰,隻是將呼吸放輕,讓心跳節奏沉下來——這不是戰鬥前的警覺,而是傾聽時的專注。
“我聽著。”他低聲說,聲音不大,卻像投入湖心的小石子,在自己意識裡漾開一圈漣漪。
泥中紋路驟然一閃。
不是視覺上的亮,而是腦內某個角落突然亮起的畫麵碎片:一隻兒童涼鞋陷進濕土,左腳鞋麵有三角形撕裂口,邊緣捲曲發黑;旁邊一雙成年男式皮鞋踩過,鞋尖沾著新鮮草屑,步幅極大,走得匆忙。
畫麵消失得比出現更快。
丁浩沒眨眼,也沒後退。他隻是緩緩收回手,掌心朝上攤開,彷彿剛才接住的不是幻象,而是一捧看不見的灰燼。
原來不是誤判。
這泥,真能說話——或者說,它記得。
他站起身,目光投向遠處街角便利店的玻璃門。倒影中,自己的臉沒什麼變化,但眼神變了。不再是昨夜燈下翻閱《渡靈訣》時那種試探性的清明,也不是今早在公園聽見“彆踩我”時那一瞬的怔忡。現在的眼神,像磨過的刀鋒,不銳利,卻沉實。
他開始理解什麼叫“責任”。
不是扛著玉石去驅邪鎮煞的那種英雄式擔當,而是蹲下來,看清一隻破涼鞋上的裂口,聽懂一句被踩進泥土裡的懇求。
公交來了,車門開啟時氣流帶起塵土。他沒上車,轉身走向路邊長椅坐下,右腳抬起擱在左膝上,仔細觀察那塊泥。紋路不再發光,但溫度仍在,且波動頻率極細微——若非通靈能力已成習慣性感知,根本察覺不到。
他嘗試用指甲輕輕刮擦泥麵。
沒有碎屑落下,反而整塊泥微微震動了一下,像是回應。震動傳導至腳底,順著小腿爬升,在膝蓋處停住,形成一種奇異的錨定感——就像身體某部分突然成了羅盤,而指標正對著城西郊野公園的方向。
這不是被動標記。
這是活體坐標。
丁浩閉眼,不再強迫接收資訊,而是讓自己變成容器。風穿過站台縫隙,吹動他額前碎發,也送來城市清晨特有的嘈雜:電動車喇叭、早餐攤油鍋爆響、學生背著書包跑過的腳步聲……但在這些聲音之下,他捕捉到了另一層頻率——低頻、持續、帶著某種固執的節奏,像是心跳,又像雨滴落在枯葉上的間隔。
它來自鞋底。
也來自地下十厘米深處。
他知道,隻要願意,現在就能回去,沿著這條看不見的線一路走到源頭。但他沒動。
因為此刻的溝通還太淺,像隔著毛玻璃看人影。他知道對方是誰了嗎?不知道。知道誰埋了他嗎?不知道。甚至不確定那句“他們會來的”是指誰、何時、為何而來。
但他知道一件事:這個孩子不想傷害誰,隻想被看見。
就像昨天店裡紙花下的孩童靈體,隻想告訴媽媽“你知道帶傘就好”。
就像陶貓斷裂的左耳,在陽光下折射出虹光,映在玉石裂紋上時,那一瞬的溫柔重疊。
他睜開眼,把右腳輕輕放回地麵。
鞋底黑泥依舊貼合,紋路隱沒,但那種微弱的共振仍在。他掏出手機,翻出剛才拍的照片:歪脖子柳樹、斷裂欄杆、長椅背麵刻著的“lx”字母。每一張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可現在看去,每一張都藏著未完成的句子。
他點開地圖軟體,輸入“城西郊野公園”,放大湖東岸區域。手指懸在螢幕上方,遲遲未點下收藏按鈕。
不是猶豫。
是在等。
等那個埋在土裡的聲音,再給他一點線索。
五分鐘後,鞋底溫度驟升一度。
不是燙,是提醒。
丁浩低頭,看見黑泥表麵那道紋路再次浮現,這次不再是靜態裂痕,而是在緩慢流動,像一條微型河流,從鞋跟方向緩緩湧向腳尖。
他立刻起身,走向最近的公交站牌,目光掃過即將發車的線路牌。
37路——途經城西郊野公園南門。
他刷卡上車,坐在靠窗位置,右腳始終微微抬著,不讓鞋底完全接觸車廂地板。黑泥的流向沒變,依舊朝前,且震動頻率加快了些,像是在催促。
車子啟動,駛離站台。
窗外街景流動,丁浩沒看風景,而是盯著自己映在玻璃上的側臉。瞳孔深處,有某種東西正在沉澱:恐懼被剝離了,憤怒還未生成,剩下的是一種近乎冷酷的清醒——他終於明白,通靈能力不是天賦,是債務。每一個願意向他開口的靈魂,都在用最後一點執念償還生前未儘之事。
而他還得起的方式,隻有聽清楚。
車行二十分鐘,抵達公園南門。丁浩下車,腳步比來時穩得多。他沒直接往湖邊走,而是繞到東岸外圍一片雜草叢生的緩坡,蹲下身,將右手掌心貼在潮濕的泥土上。
不是試探。
是回應。
黑泥在他鞋底輕輕一震,像是點頭。
泥土之下,那股熟悉的壓抑情緒再次浮現,不再是單純的委屈,而是一種近乎羞怯的確認——就像小孩終於等到大人蹲下來平視他,既想哭,又不敢哭出聲。
丁浩沒問問題。
他隻是維持掌心貼地的姿勢,低聲說:“我在。”
這一次,陰氣波動變了。
不再是單向傳遞,而是雙向流動。他感覺到對方的情緒開始鬆動,像凍土解封的第一道細縫。緊接著,鞋底黑泥紋路猛地亮起一道微光,照進他腦海的不再是畫麵,而是一個詞:
“哥哥”。
不是稱呼他。
是死者生前最後想到的人。
丁浩喉結動了動,沒說話。
他知道,這句話不是對他說的。
是那個孩子,在等“哥哥”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