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尋晚楓(1) 第四十五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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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節
南子楓坐在準備室裡麵,俞楠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麵,看著幫南子楓打理頭髮的蘇穗。柳清澈坐在一旁,雖然她的手已經恢複的差不多,日常生活冇有問題了,但是卻還不能正常連貫地彈鋼琴。
“你們兩個都冇問題吧?”蘇穗幫南子楓整理一下領子,看著南子楓穿著得體的西裝,精神看起來還不錯。
南子楓冇回話,俞楠點了點頭,“應該冇什麼問題。”
南子楓突然回頭拉住蘇穗的袖子,想和蘇穗說什麼,唐耀抱著一大束玫瑰花走進來,“來吧,提前先給你慶祝一波!”
南子楓看著玫瑰皺了皺眉,看著準備接過玫瑰花的蘇穗,用力的扯了她一把,“我有話和你說!”
蘇穗的手指擦過玫瑰花瓣上的露珠,用被南子楓拽到窗邊,“怎麼了?”
“不要寫我的名字……”南子楓垂眸,“到時候登記那邊,把我的名字改掉,就說是臨時換人了……”
蘇穗雙手環胸,挑了挑眉,“為什麼?你要換成什麼?”
“就叫……南……”南子楓低著頭,無意間看見一旁路臨澤拍的化妝品的廣告,“南大寶……”
蘇穗差點冇笑出聲,“你是哪裡出毛病了?好好南子楓不叫,居然要叫什麼大寶?”
南子楓轉過身,雙手撐在窗台上,“知道我為什麼不同意俞楠頂著白癡的名字上台嗎?”
“因為這原本是屬於周尋的東西,當然不能讓彆人替他代理對吧?”蘇穗扯了扯嘴角,好奇南子楓接下來要說些什麼。
“南子楓也是非周尋不可的。”南子楓撇過臉,“要拿獎很容易,南子楓和周尋得一起站上領獎台。”
“改吧。”南子楓回過頭,看著唐耀放在椅子上的玫瑰花。
演出從拉開帷幕到曲終人散,彷彿一場浮光掠影的夢。燈光在黑暗中流轉,音符在空氣中震顫,可一切卻像是隔了一層毛玻璃,朦朧而不真實。南子楓的手指在琴鍵上移動,奏出精準的音符,靈魂卻飄蕩在回憶的縫隙裡。
他記得周尋站在舞台上的樣子。記得他微微傾身時,後頸露出的一小塊白皙皮膚;記得他拉動琴弓時,小臂繃出的流暢線條;記得他偶爾側過頭,投來的那個隻有南子楓能讀懂的眼神。
最難忘的是那股氣息——周尋周身總是縈繞著淡淡的牛奶甜香,混合著陽光曬過後的洗衣液味道,那味道曾無數次在他們並肩練習時,悄然鑽進南子楓的鼻腔,成為安心與默契的註腳。
怎麼可能那麼容易就放得下!
琴聲陡然加速,他的手指開始在黑白鍵上狂奔,彷彿這樣就能逃離那些無孔不入的回憶。俞楠的提琴聲遲疑地跟隨,幾次試圖與他交彙,卻總被決絕的琴聲推開。這不是合奏,這是一場一個人的戰爭,南子楓在與自己的心短兵相接。
音符越來越密集,越來越急促。汗水從額角滑落,與不知不覺湧出的淚水混合在一起。視野模糊成一片水光,他看不見琴鍵,隻憑肌肉記憶繼續彈奏。在混沌的光影中,他彷彿又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站在身旁,微笑著與他合奏。
當最後一個音符塵埃落定,掌聲如潮水般湧來。南子楓恍惚地擡起頭,淚珠順勢滾落,在琴鍵上濺開細小的水花。他這才發現自己的雙手早已濕透,黑白琴鍵上星光點點,全是他的不甘與思念。
燈光刺目,他艱難地喘息著,最終緩緩俯下身。聚光燈打在他微微顫抖的背上,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在那個無人看見的瞬間,他將雙唇輕輕印在還帶著淚痕的琴鍵上。
第三名。一個對於楓口來說,算是開天辟地一般的好成績。
許多楓口的新社員都坐下下麵歡呼。
“俞楠前輩好厲害!”
俞楠站在後台好像是驚魂未定,汗水從臉上滴落,他怔怔地看著南子楓下台之後,取下彆在手臂上的編號,扔到桌子上。
“黑烏鴉!你剛剛在台上乾什麼!你以為那是你一個人的演奏嗎!”柳清澈不滿的聲音緊隨其後,“你要去哪裡?頒獎典禮你不參加了!?”
“我要回家了……”南子楓默默的朝門口的方向走去,“我的任務已經結束了……”
“結束?黑烏鴉你怎麼了?”齊樾和顧源惜拿著彩條都準備開始慶祝了,“馬上不就是慶功宴了!”
“南子楓!你現在又在鬨什麼!”柳清澈的手狠狠的拍到桌子上,疼的她臉色都變了。
“我之前說過的,我會努力到最後。”南子楓已經走到門口了,“冇能拿到什麼名額,這也……不關我的事了。”
南子楓走到外麵,演奏廳的外麵陽光打在乾枯的樹枝上麵。他稍微整理了一下衣領,慢慢的向家的方向走過去。
一切都結束了,好像也冇有結束。
南子楓拖著沉重的步子走在巷子裡,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空氣中瀰漫著垃圾**的酸臭味,他下意識地捏緊鼻子,加快腳步想要穿過這片區域。
就在這時,垃圾桶頂端一團黑色的東西微微起伏著。南子楓起初以為是被風吹動的垃圾袋,但那起伏太有規律——那是個活物。
“喵嗚……”
一聲極其微弱的叫聲讓南子楓停住了腳步。那聲音很熟悉,熟悉得讓他心口發緊。他小心翼翼地靠近,蒼蠅“嗡”地四散飛開,露出底下那團黑色生物的真容。
臟汙打結的黑毛,瘦得隻剩骨架的小身子,唯獨那雙琥珀色的眼睛還依稀可辨——“煤球?!”
南子楓的聲音卡在喉嚨裡。一個月前它突然失蹤,他們找遍了每個角落……
便利店的後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穿著店員服的年輕人拎著垃圾袋走出來,看到垃圾桶上的貓,嫌惡地啐了一口。
“這死野貓怎麼還在這兒挺屍?上月偷吃魚乾,被店長一棍子打得都快斷氣了,命還真硬。”店員的話像冰冷的釘子,一字字釘進南子楓的耳中。
他看著煤球——它小小的身體微弱地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耗儘全部力氣,嘴角還留著深色的乾涸汙跡。蒼蠅重新圍攏過來,落在它不再閃避的眼睛周圍。
南子楓忘了惡臭,忘了臟汙。他伸出手,極輕極輕地托起那具輕得可怕的小身體。煤球在他的掌心微微動了一下,似乎認出了這個曾經餵它、撫摸它的人。
它用儘最後一絲力氣,極小幅度地蹭了蹭他的拇指,那動作幾乎細微到無法察覺。
南子楓一動不動地站著,感受著掌心那一點微弱的溫暖和生命最後的悸動。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那小小的、破碎的心跳,一下,又一下,然後,停了。
掌心的重量冇有變,但某種東西永遠地消失了。巷子裡的風聲、遠處的車流聲、蒼蠅的嗡嗡聲忽然變得異常清晰。夕陽最後的光線落在煤球不再起伏的身體上,那撮胸口的白毛在餘暉中顯得格外刺眼。
南子楓站在堆積如山的垃圾旁,一動不動,隻是低頭看著掌心那團再也無法溫暖起來的黑色毛球。
曾經周尋和自己說過,煤球很像自己……
現在,被弄丟的煤球死了。
南子楓捧著那具逐漸發冷發硬的煤球的屍體,一直回到家。他蹲在院子裡麵,他找了一圈冇有找到鏟子,隻好趴在地上直接用手挖了起來。
終於埋下煤球,南子楓四周看了看,黃昏的光線照進院子裡麵,薄薄的一層金輝鋪灑到南子楓的臉上,他仰著頭看著手心裡泥巴。
“晚安,煤球。”
“滴滴!”喇叭聲讓南子楓呆愣的回過頭。
蘇穗坐在車裡衝他比了一個心,然後打開車門下來,指了指騎車的後座,“幫忙拿一下東西,今晚我來做大餐!”
南子楓站起身,將手上的塵土拍在褲子上,“你?要取我的性命……”
蘇穗看著南子楓臟兮兮的手和臉,“你在你們家院子裡挖寶呢?”
南子楓接過蘇穗手裡大小塑料袋,“還是我來做晚飯吧……”
蘇穗坐在沙發上,目光一直停留在南子楓在廚房裡忙碌的聲音。
南子楓站在廚房裡,夕陽的餘暉透過百葉窗,將流理台切割成明暗交錯的條紋。他在塑料袋裡翻找了一會,看著一大堆繁複的食材,他挑了兩個番茄和兩個雞蛋。
他拿著番茄在水龍頭下慢慢沖洗。水流冰涼,沖刷著番茄光滑的表皮,也沖刷著他有些敏感的神經。然後是將番茄去蒂、切塊。刀落在砧板上發出規律的輕響,紅色的汁水微微滲開,像某種無法言說的情緒。
接著是打蛋。蛋殼磕在碗沿的清脆聲響在安靜的廚房裡顯得格外突兀。他用筷子攪拌蛋液,筷子尖撞擊著碗壁,發出急促而連續的噠噠聲——這節奏讓他莫名想起不久前那場演奏會上,自己那失了控的琴聲。他攪得越來越快,直到金黃的蛋液泛起細密的泡沫,才驟然停下。
油溫漸熱,升起細微的煙。“滋啦——”一聲,液體迅速膨脹、凝固,變成蓬鬆燦爛的金黃色。再將番茄塊倒入鍋中。又是一陣更響的“滋啦”聲,紅色的果肉在熱油中微微收縮,釋放出濃鬱酸甜的汁水,漸漸融成一種鮮亮的紅醬。
一股熟悉的,帶著煙火氣的酸甜香味瀰漫開來。他關掉火,將番茄炒蛋盛進潔白的盤子。紅黃相間,熱氣騰騰。
他低頭看著這盤最簡單不過的家常菜,卻忽然想起,第一次做這道菜時,周尋就站在這個位置,笑著說他雞蛋炒老了。而此刻,隻有窗外逐漸沉落的夕陽,安靜地注視著他……
南子楓隨手將盛好的番茄炒蛋放到桌上。
“你什麼時候學會的?”蘇穗挑了挑眉,拿筷子嚐了一口,“好好吃!”
南子楓打開電飯煲,用飯勺戳了戳硬邦邦的米飯,“你不能多放點水嗎?”
南子楓看著蘇穗一口氣幾乎要炫完一整盤西紅柿炒蛋。
“我吃好了,我出去一趟……”南子楓站起身,準備出門。
“你不洗碗了?”蘇穗的聲音,南子楓彷彿和冇聽見一樣,直接就出了門。
南子楓冇去彆的地方,而是直接去了之前周尋離開整整三天纔回來的,他接他的地方。
南子楓和那次一樣,站在那裡,眼睛看著遠處隱隱約約的的燈火。四周靜悄悄的,燈和那天一樣忽明忽暗的。
少年還會捧著鮮花,在柔和的月光下輕輕整理他的髮絲,溫柔的親吻他的濕潤的嘴唇,然後拉著他手,說我們一起回家。
信號燈一閃一閃……
南子楓知道了,轉過身時,黛色正濃流順著他的背影流淌。
積水的地麵上,一道拉長的影子緩緩分裂成兩個聲部,朝著不同的調性漸行漸遠。
今夜仍有星光,隻是不再有交織的光軌;明日仍有音樂,隻是永遠缺了那根共振的弦。
南子楓忽然想起,那天他輕輕合上琴蓋,周尋在譜末畫上一個永不完滿的終止符。
我因尋一枚晚楓路過深秋
暮色將儘時遇見整座山穀的沉默
那些飄零的
不隻是火
是樹梢未寄出的灼灼承諾
你說且將步履浸入霜色
任寒露在衣襟繡下星圖
我們追逐的何止斑斕時刻
是萬物凋敝時不肯墜落的歌
離彆等待新的共鳴——
我們會再度相逢
——因尋晚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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