氤氳散儘人無蹤 第2章
他深吸一口氣,推開車門,大步走進寫字樓。
電梯門開,他徑直走向她的工位,卻在看到她背影的瞬間,心臟狠狠一顫。
她瘦了,肩膀單薄得像是能被風吹走,長發剪成了齊肩短發,整個人透著一種陌生的疏離感。
“攸寧。”
他聲音沙啞地叫出她的名字。
宋攸寧渾身一僵,緩緩轉身。
四目相對的瞬間,賀臨淵瞳孔驟縮。
她的眼神,冰冷得像是看一個陌生人。
“賀總?有事嗎?”她微微挑眉,語氣平靜。
賀臨淵胸口發悶,上前一步想要抱她:“我終於找到你了……”
宋攸寧猛地後退,用力推開他:“彆碰我!”
她的力道不大,卻像是用儘了全身力氣,賀臨淵被推得踉蹌一步,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攸寧,你怎麼了?”他聲音發緊,“是我啊,賀臨淵!”
宋攸寧冷笑一聲:“我們很熟嗎?”
賀臨淵僵住。
她不記得了?
不,不對。
她的眼神不是茫然,而是厭惡。
像是看一個肮臟的、令人作嘔的東西。
他猛地意識到什麼,嗓音發顫:“你記得對不對?古代的一切,你都記得……”
宋攸寧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半晌,輕聲道:“賀總,如果沒正事,請彆耽誤我工作。”
她轉身要走,賀臨淵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攸寧!我們談談!”
“放開!”她猛地甩開他,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帶血,“賀臨淵,彆讓我更恨你。”
賀臨淵如遭雷擊,僵在原地。
宋攸寧頭也不回地離開,背影決絕得像是一把刀,狠狠插進他的心臟。
賀臨淵坐在車裡,手指死死攥著方向盤,指節泛白。
他終於明白了。
宋攸寧沒有失憶,反而她記得一切。
記得他的背叛,記得他的傷害,記得他是怎麼為了莊晚月,一次次拋棄她的。
他一拳砸在方向盤上,喇叭尖銳地響起,引來路人側目。
他隻覺得胸口像是被撕開了一個洞,冷風呼呼地往裡灌,疼得他幾乎窒息。
他失去她了,真的失去了。
這天,宋攸寧端著咖啡杯走進茶水間,剛按下熱水鍵,身後便傳來一道輕柔卻刺耳的聲音。
“姐姐,好久不見啊~”
這個聲音她太熟悉了,曾經幾乎像噩夢一般每晚都在腦海中回響。
宋攸寧手指一顫,滾燙的水濺在手背上,卻感覺不到疼。
她緩緩轉身,莊晚月正倚在門邊,唇角含笑,指尖漫不經心地繞著發尾。
她穿著職業套裝,胸前彆著工牌,上麵清晰地印著【賀氏集團總裁助理】。
“姐姐,真是不好意思,我也入職了這裡,你不會怪我吧……”
熟悉的嬌氣聲音在耳邊,宋攸寧的呼吸凝滯了一瞬,隨即恢複平靜。
“你認錯人了。”她冷淡道,轉身要走。
莊晚月卻一步擋在她麵前,笑容甜美:“怎麼會認錯呢?阿淵可是天天跟我提起你。”
她故意壓低聲音,帶著幾分親昵:“他說,在這個世界也要給我名分呢。”
宋攸寧的指尖掐進掌心,麵上卻不動聲色:“說夠了嗎?讓開。”
莊晚月不退反進,伸手想碰她的手腕:“姐姐,彆這麼冷漠嘛……”
“啪!”
她的手被猛地揮開。
一道高大的身影擋在宋攸寧麵前,賀臨淵臉色陰沉,目光如刀般刺向莊晚月:“誰準你碰她的?”
莊晚月踉蹌一步,不可置信地睜大眼:“阿淵?你怎麼……”
“閉嘴。”賀臨淵聲音冷得像冰,“我的事與你無關,彆騷擾她。”
莊晚月臉色煞白,嘴唇顫抖:“可你明明說過……”
“我說過什麼?”賀臨淵皺眉,“讓你滾遠點,彆出現在她麵前,聽不懂?”
宋攸寧冷眼旁觀,忽然覺得荒謬。
這一幕多熟悉啊。
古代時,他也是這樣,前一秒對莊晚月溫柔似水,後一秒為了表忠心,又能翻臉無情。
她轉身要走,賀臨淵卻一把拉住她,脫下外套想披在她肩上:“攸寧,你手燙傷了,我帶你去醫院。”
宋攸寧猛地甩開他:“彆碰我!”
外套掉落在地,賀臨淵的手僵在半空。
她抬頭看他,眼神比冰還冷:“賀臨淵,你的戲碼演夠了嗎?”
賀臨淵瞳孔一縮:“我沒有演戲,我——”
“在古代,你也說過同樣的話。”宋攸寧輕笑,“‘莊晚月隻是暫住’,‘她的地位不會超過你’,‘我最愛的還是你’,還有很多很多,多到我都懶得說!”
她一字一頓:“然後呢?說完這些話,你還不是一樣那麼對我。”
賀臨淵臉色慘白,像是被捅了一刀。
宋攸寧不再看他,彎腰撿起地上的外套,扔回他懷裡。
“帶著你的助理,滾出我的視線。”
她轉身離開,背影決絕。
賀臨淵站在原地,手指死死攥著外套,骨節泛白。
半晌,他轉向莊晚月,眼神陰鷙得可怕。
“讓你來公司是因為過去你救了我一命,不管過去還是現在,我從來沒有愛過你,我隻愛攸寧一個人!彆再讓我發現你又來公司招惹她。”
莊晚月渾身一顫,終於意識到,這一次,賀臨淵眼裡,真的沒有她了。
宋攸寧回到工位,指尖仍在微微發抖。
她以為自己已經麻木了,可莊晚月的出現,還是像一把刀,狠狠剖開她結痂的傷口。
這兩個人為什麼陰魂不散?
為什麼非要毀掉她好不容易重建的生活?
而賀氏集團頂樓,賀臨淵站在落地窗前,回想宋攸寧痛恨般的眼神。
助理小心翼翼地問:“賀總,莊小姐一直吵著要見您……”
“轉告她,再敢招惹攸寧,就滾出這個世界。”賀臨淵聲音冰冷。
他轉身,目光落在辦公桌上的一張照片上,那是他和宋攸寧的合照,是在他們穿越前的約會時拍的。
她穿著最喜歡的那條白裙子,靠在他肩頭害羞的笑著,眼裡全是星星點點的光芒。
而現在,她看向他時,隻有數不清的厭惡。
賀臨淵猛地將照片扣下,胸口窒痛。
他知道自己罪無可赦,可他還是想贖罪。
哪怕她永遠不原諒他。
賀臨淵站在宋攸寧公司樓下,手裡捧著一束她曾經最愛的白玫瑰。
他已經連續一週守在這裡,送花、送她喜歡的甜點、甚至托人從國外空運她曾經隨口提過的一本絕版畫集。
可她一次都沒收。
每次看到他,她的眼神都冷得像冰,彷彿他是某種令人作嘔的臟東西。
今天,他決定換一種方式。
他從車裡取出一個精緻的檀木盒,裡麵裝著他從古代帶回來的唯一一樣東西。
那件被燒毀的婚服殘片。
他特意找了頂級繡娘修複,雖然無法完全還原,但至少能讓她知道……
他記得、他悔恨,他願意用餘生贖罪。
宋攸寧剛走出公司大門,就看到了賀臨淵。
她皺眉,轉身就要繞開,卻被他快步攔住。
“攸寧,等等!”
他聲音沙啞,眼底布滿血絲,“就五分鐘,求你……”
宋攸寧厭煩地看著他:“賀總,你的騷擾已經嚴重影響我的生活,需要我報警嗎?”
賀臨淵胸口一窒,卻仍固執地開啟檀木盒:“你看,我把婚服帶回來了,我找繡娘——”
“攸寧姐!”一道甜膩的聲音突然打斷他。
莊晚月穿著高跟鞋小跑過來,一臉關切:“阿淵說你最近心情不好,我來看看你~”
宋攸寧眼神驟然冰冷。
賀臨淵猛地回頭,厲聲道:“誰讓你來的?!”
莊晚月眼眶一紅,伸手想拉他的袖子:“我隻是想幫你勸勸姐姐……”
賀臨淵側身避開,莊晚月撲了個空,踉蹌兩步,故意摔倒在地。
“啊!”她痛呼一聲,淚眼婆娑地抬頭,“阿淵……”
賀臨淵看都沒看她,目光死死鎖在宋攸寧身上:“我和她沒關係,是她自己跟——”
“夠了。”
宋攸寧打斷他,語氣疲憊,“不管有沒有關係,你們的戲碼,我看膩了。”
她轉身要走,賀臨淵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阿寧彆走!你看看這個好不好!”
他顫抖著舉起手機,螢幕上是一張照片。
那件火紅的嫁衣,被精心修複,掛在玻璃展櫃裡。
“我把婚服帶回來了,我知道那是你的心結……”
他聲音哽咽,“阿寧,給我一個機會,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宋攸寧盯著照片,忽然笑了。
那笑容比哭還難看。
“賀臨淵,你知道我最後悔什麼嗎?”她輕聲問。
賀臨淵怔住。
“我後悔穿上這件嫁衣嫁給你。”
她抬起眼,淚水砸在地上,“更後悔……相信你會保護我們的孩子。”
賀臨淵如遭雷擊,臉色瞬間慘白:“孩……孩子?什麼孩子?!”
宋攸寧看著他茫然的表情,忽然意識到,他根本不知道。
他不知道莊晚月那碗“試藥”,殺死了他們的孩子。
這個認知讓她徹底崩潰。
“夠了!賀臨淵,我不想再看到你!”
她猛地推開他,聲音嘶啞,“你連自己造的孽都不知道,憑什麼求我原諒?!”
賀臨淵僵在原地,腦海中閃過古代零碎的畫麵。
宋攸寧蒼白著臉躺在榻上,太醫戰戰兢兢地說:“孩子沒保住。”
而他,竟然隻顧著替莊晚月開脫……
“不、不可能……”
他踉蹌後退,像是被人捅了一刀,“我怎麼會……我怎麼可能……”
宋攸寧看著他痛苦的神情,心裡並沒有痛快半分,隻是緊蹙眉頭,轉身走向馬路對麵。
他跪倒在地,死死攥著那枚婚服殘片,尖銳的繡針紮進掌心,鮮血淋漓。
他終於明白了,他失去的,從來不止是她的愛。
還有他們的孩子,以及他們本該擁有的全部未來。
深夜,賀氏集團頂樓。
賀臨淵麵前堆滿了空酒瓶,手裡捏著一份剛查到的醫療記錄。
古代太醫院的密檔,清楚記載著:“皇後娘娘小產,係藥石相衝所致。”
而藥方末尾,赫然蓋著莊晚月的私印。
“莊、晚、月……”他紅著眼,一字一頓,像是要把這個名字嚼碎。
手機突然震動,莊晚月發來簡訊。
【阿淵,我知道你生氣了,但我真的是為你好,那個孩子本來就不該存在,它會讓你和姐姐永遠糾纏不清。】
賀臨淵猛地將手機砸向牆壁,爆發出嘶吼。
他真是個蠢貨。
被一個女人玩弄於股掌,親手毀了自己最愛的人。
宋攸寧漸漸適應了在公司的工作,隻是由於長期的失眠和焦慮,一次活動中,她竟意外暈厥了過去。
賀臨淵正在外地開會,對這件事毫不知情,而當天在場的同事們則是慌亂地將她送往醫院。
宋攸寧醒來時,眼前是一片刺眼的白。
消毒水的氣味縈繞在鼻尖,輸液管裡的液體一滴一滴落下,安靜得讓人心慌。
“你醒了?”
一道溫潤的男聲從身側傳來。
她緩緩轉頭,對上了一雙沉靜如水的眼睛,是個陌生麵孔。
那是一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眉眼清雋,鼻梁上架著一副銀邊眼鏡,鏡片後的目光專注而平和。
他的胸牌上寫著:神經內科
溫景然。
“你在公司暈倒了,是你的同事送你來的。”
他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她,“低血糖加上嚴重睡眠不足,身體已經超負荷了。”
宋攸寧垂下眼,沒有說話。
溫景然沒有追問,隻是將一杯溫水放在她手邊:“先喝點水,藥一會兒送來。”
他的手指修長乾淨,指甲修剪得整齊圓潤,腕骨突出,白大褂袖口露出一截淺藍色的襯衫,一切都透著恰到好處的整潔與溫和。
宋攸寧接過水杯,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立刻像觸電般縮回。
溫景然似乎沒注意到她的異樣,轉身去翻病曆本:“我給你開了些神經性的藥,但最重要的還是休息。”
他頓了頓,忽然從口袋裡拿出一張便簽紙,遞給她:“如果你睡不著,可以試試這些音樂。”
宋攸寧怔了怔,接過紙條。
上麵寫了幾首古典樂的名字,字跡清雋工整,末尾還畫了一個小小的笑臉。
“臨床證明,特定頻率的音樂對改善睡眠有幫助。”他推了推眼鏡,語氣平靜得像是在討論天氣,“當然,如果不想聽,就當沒看見。”
宋攸寧捏著紙條,忽然覺得鼻腔發酸。
這段時間為了抗拒賀臨淵,她一直在硬撐著,導致自己的心理問題愈發嚴重,而如今,也確實太久沒有人這樣不帶目的性地對她好了。
當賀臨淵下了會議,得知宋攸寧住院,他
在醫院被趕出來後,賀臨淵並沒有放棄,他開始按照自己在古代時的那種方式,笨拙地討好她。
他每天站在宋攸寧公司樓下,手裡拎著一份熱騰騰的生煎包,是她曾經最愛吃的早餐。
他記得在古代時,她總抱怨禦膳房的點心太甜,他就偷偷帶她溜出宮,去市集買剛出鍋的生煎,看她吃得嘴角沾油,笑得眼睛彎成月牙。
可現在,當他把早餐遞給她時,她連看都沒看,直接扔進了垃圾桶。
他喉嚨發緊,“攸寧,你以前很愛吃生煎包……”
“你也知道,那是以前。”她打斷他,看都沒看他一眼,便頭也不回地走進大樓。
連續一週的陰雨讓整座城市濕冷難耐。
賀臨淵站在宋攸寧公司對麵的咖啡店屋簷下,渾身濕透,卻固執地不肯離開。
助理撐著傘跑來:“賀總,您這樣會生病的!”
“滾開……我要在這裡等到攸寧原諒我……”
他盯著大樓出口,直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現。
宋攸寧撐開傘,目不斜視地走過他身邊。
賀臨淵下意識伸手想拉她,卻在碰到她衣袖的前一秒停住。
他想起心理醫生的話:“強迫接觸隻會加重她的創傷反應。”
手僵在半空,最終頹然垂下。
可是這一切動作,宋攸寧就像視而不見一般,把賀臨淵當做陌生人。
看著她一步步走遠,賀臨淵心如刀割。
次日傍晚,賀臨淵依舊在公司樓下等著。
沒過多久,宋攸寧獨自走在人行道上,忽然聽到一陣急促的車鈴聲。
一輛失控的轎車朝她衝來。
電光石火間,一道身影猛地撲過來,將她護在懷裡!
“砰!”
自行車撞上賀臨淵的後背,他悶哼一聲,被撞出好幾米遠,重重摔在地上,雙膝擦破了血。
宋攸寧愣了兩秒,衝上去扶住他,卻在看清是誰後,眼神瞬間冷了下來。
“攸寧,你沒事吧?”賀臨淵忍著痛抬頭,卻對上她譏諷的目光。
“保安。”她轉身對趕來的大廈安保說,“這位先生騷擾我,麻煩處理一下。”
賀臨淵不可置信地看著她:“我隻是想保護你……”
“古代你也這麼說的,然後呢?你對我所有的保護都變成了一種傷害。”
她冷眼看了他最後一眼,頭也不回地離開。
後來,賀臨淵改換策略,每天讓花店送一小束雛菊到她的工位,附上一張沒有署名的卡片:“今天天氣很好。”
宋攸寧每次都會把花轉送給同事。
他又托人找來一隻玉鐲,和她母親留給她的那隻幾乎一模一樣。
結果宋攸寧在看到鐲子的瞬間臉色慘白,當場摔碎。
所有的好意都被他一次次搞砸。
一次次的失敗,讓賀臨淵不知該如何是好。
而與此同時,反複被拒絕的莊晚月仍不死心,每當在茶水間,她總會散播自己和賀臨淵的謠言,更在公司論壇發帖爆料說自己與賀總有染。
更嚴重的是,她還發出了一遝舊照,全是她和賀臨淵的“親密合影”
輿論一天天發酵擴散,成了全公司八卦的話題。
這天她踩著高跟鞋走進宋攸寧公司大廳。
“你們知道嗎?賀總其實早就和我在一起了,隻是因為不想我受傷,才把這段關係瞞下。”
“你以為他願意和宋攸寧那種貨色糾纏嗎?”
她對圍觀同事輕笑,肆意散播著和賀臨淵不單純的關係,還順帶嘲諷幾句。
幾人圍在一起竊竊私語,可不想話音未落,大廳突然安靜下來。
賀臨淵帶著助理大步走來,眼神陰鷙得可怕。
“莊晚月。”他聲音不大,卻讓所有人聽得清清楚楚。
莊晚月臉色驟變:“阿淵,我……”
賀臨淵眼神陰鷙,他早就想找到這個散播謠言的人,卻沒想到這個人近在眼前。
“我早就警告過你,是你一再觸碰我的底線。”
“從今天起,賀氏與你再無瓜葛。”
他轉向助理,“通知法務部,以誹謗和騷擾罪名起訴她。”
莊晚月尖叫著被保安拖走時,賀臨淵看向躲在人群後的宋攸寧,霎時臉色驟變,想要追上去,卻隻捕捉到她轉身離去的衣角。
“攸寧……”
他看著她匆匆離開的背影,心中刺痛難忍。
在一次次的治療下,宋攸寧的心理問題漸有成效。
溫景然成為了宋攸寧的長期主治醫生,在交談和日常生活中,他意外發現她對古代的經曆有強烈的應激反應,於是建議她通過繪畫宣泄情緒。
醫院的頂樓有一間明亮的畫室,落地窗外是整座城市的燈火。
溫景然將調色盤遞給宋攸寧,輕聲道:“不用考慮技巧,畫你想畫的。”
宋攸寧握著畫筆,指尖微微發抖。
她從未學過繪畫,可當筆尖觸到畫布的瞬間,卻異常順暢。
畫布上被塗滿一灘又一灘紅色的顏料,每一個畫麵細節都讓人心生慌亂和壓抑。
她畫得越來越快,呼吸也愈加急促,直到手腕被一隻溫暖的手輕輕握住,她才終於得以停下來。
溫景然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今天到此為止吧。”
宋攸寧這才發現,自己滿臉是淚。
溫景然遞來一塊手帕,沒有看那幅畫,隻是問:“要喝點水緩緩嗎?”
她搖頭,緩了片刻,她終於啞聲道。
“……我曾經有過一個孩子。”
溫景然動作突然一頓。
“隻是還沒來得及出生,就死了。”
她盯著畫布上那團暗紅,“因為我的愚蠢……因為我相信那個人會保護我和孩子。”
畫室裡安靜得隻剩呼吸聲。
許久,溫景然才沉沉開口:“痛苦不會消失。”
他聲音很輕,“但你可以學會和它共存。”
宋攸寧抬頭看他。
窗外夕陽西沉,給他的側臉鍍上一層柔和的輪廓,鏡片後的眼睛平靜而深邃。
他沒有憐憫,沒有好奇,隻是陳述一個事實。
那一刻,她忽然覺得,胸口那塊壓了太久的石頭,似乎輕了一分。
當晚,宋攸寧覺得心裡輕鬆了許多,可就在他們離開時,卻迎麵撞上了一個人。
賀臨淵站在門口,像是急匆匆趕過來,西裝淩亂,眼底布滿血絲。
他盯著兩人交疊的手,聲音嘶啞:“你們……在乾什麼?”
溫景然皺眉:“賀先生,這裡是醫院。”
“我問你們在乾什麼?!”
賀臨淵一把揪住溫景然的衣領,“趁她生病勾引她?你們醫生都這麼下作嗎?!”
宋攸寧猛地站起來,擋在溫景然麵前,眼神厭惡:“賀臨淵,你又發什麼瘋?”
賀臨淵僵住,不可置信地看著她:“你護著他?”
“溫景然是我的醫生,他沒有做錯任何事,你不要隨便牽扯他。”
宋攸寧直視賀臨淵的眼睛,“而你,沒有資格乾涉我的生活。”
賀臨淵如遭雷擊,踉蹌後退一步。
他看向溫景然,對方平靜地整理衣領,眼神甚至帶著幾分諷刺。
他們彷彿在看一個可悲的瘋子。
“好……很好。”
賀臨淵紅著眼睛,笑的可憐,“宋攸寧,你夠狠。”
他轉身摔門而去,腳步聲在走廊上回蕩,像一頭受傷的野獸。
畫室重歸寂靜。
宋攸寧脫力般坐回椅子上,才發現自己渾身發抖。
溫景然倒了杯溫水給她,突然道:“我見過七星連珠。”
她猛地抬頭。
“十年前,我父母在觀測天文時失蹤。”
他摘下眼鏡擦拭,聲音平靜,“官方說是意外,但我知道,他們被卷進了時空裂隙。”
宋攸寧心跳加速:“所以你研究這個……”
他苦笑,“一開始是為了找他們,後來發現,穿越者大多伴有嚴重的ptsd症狀。”
他看向她,“比如你。”
宋攸寧攥緊杯子:“你早就知道我的經曆?”
“隻是猜測。”溫景然輕聲道,“直到今天,你畫了那幅畫。”
他指向畫布,血色嫁衣下,隱約可見一座古代宮殿的輪廓。
宋攸寧忽然覺得呼吸困難。
“你想回去嗎?”他問。
她沉默許久,搖頭:“那裡沒有值得我留戀的東西。”
溫景然看著她,忽然笑了:“那就留下來。”
“這裡有人需要你。”
比如我。
他沒有說出口,但宋攸寧從他眼裡讀懂了未儘之言。
在畫室裡作畫的過程,讓宋攸寧的心理問題漸漸有所好轉。
這天,宋攸寧在整理舊物時,發現穿越前賀臨淵寫的
999
封告白信,她坐在地板上,四周散落著泛黃的信封。
每一封都承載著賀臨淵曾經的誓言,字跡溫柔得刺眼。
【阿寧,如果有一天我惹你生氣了,就把這些信拿出來,讓我一遍遍讀給你聽,直到你原諒我。】
她攥緊信紙,指尖發顫。
他永遠不知道,她最無法原諒的,不是他的變心,而是他親手毀掉了她對他的信任。
夜色漸深,她昏昏沉沉地睡去,卻又墜入噩夢。
漆黑的藥汁灌入喉嚨、莊晚月得意的笑聲、身下蔓延的鮮血、賀臨淵冷漠的背影。
“不——!”
她尖叫著驚醒,冷汗浸透睡衣,心臟狂跳得幾乎要衝出胸腔。
黑暗中,她顫抖著摸到手機,下意識撥通了那個唯一存著的號碼。
溫景然。
電話接通得很快。
“宋攸寧?”溫景然的聲音清醒而沉穩,彷彿一直在等這通電話。
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隻有壓抑的啜泣從喉嚨裡溢位。
“我馬上到。”
二十分鐘後,門鈴響起。
溫景然站在門外,手裡拎著一個紙袋。
他什麼也沒問,隻是拿出袋子裡的食物:“喝點粥暖暖胃。”
宋攸寧捧著碗,溫熱透過掌心傳來,稍稍驅散了噩夢的寒意。
溫景然在沙發上坐下陪她聊天,與她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不會讓她感到壓迫,又足夠讓她安心。
不知不覺,窗外的天色漸漸亮起。
宋攸寧靠在沙發角落,不知何時睡著了,手裡還握著已經空了的牛奶杯。
溫景然輕輕取下杯子,為她蓋好毛毯,目光在她微蹙的眉心上停留片刻,最終隻是無聲地歎了口氣。
“下週末有個畫展。”
早餐桌上,溫景然將一張宣傳頁推到她麵前,“一起去看看嗎?”
宋攸寧低頭看著宣傳頁,忽然想起古代皇宮裡,也曾有一池相似的蓮花。
“好。”她聽見自己說。
畫展當天,溫景然穿了一件淺灰色的襯衫,比平日少了幾分醫生的嚴肅,多了幾分儒雅。
展廳裡光線柔和,人群安靜地流動。
他們走到畫前,宋攸寧望著畫中模糊的蓮葉,忽然開口。
“我以前總覺得,痛苦需要被徹底抹去才能痊癒。”
溫景然側頭看她。
“但現在覺得……”她微微一笑,“或許像這些畫一樣,讓記憶慢慢模糊成色塊,也不錯。”
陽光透過玻璃穹頂灑下來,為她的側臉鍍上一層柔和的輪廓。
溫景然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許久,才輕聲道:“要去看下一幅嗎?”
她點點頭,兩人並肩走向展廳深處,影子在地板上漸漸交融。
畫展出口的咖啡廳裡,賀臨淵坐在角落,手中的咖啡早已冷透。
他透過玻璃窗,看著宋攸寧和溫景然有說有笑地走出來,看著她臉上久違的輕鬆笑意,看著她自然地接過溫景然遞來的圍巾。
那曾經是他的位置。
助理小心翼翼地問:“賀總,要過去嗎?”
賀臨淵搖頭,將一張支票推到助理麵前:“匿名捐給這家美術館。”
他最後看了一眼窗外,宋攸寧正仰頭對溫景然說著什麼,眼角眉梢都是他許久未見的鮮活。
賀臨淵起身離開,推門時風鈴輕響,卻無人回頭。
傍晚的河畔,夕陽將雲層染成金紅色。
逛完畫展,宋攸寧和溫景然並肩走著,手裡各拿著一支冰淇淋。
河風拂過發梢,帶著初秋的清爽。
她看著遠處波光粼粼的水麵,突然輕聲道:“溫景然,謝謝你。”
“謝我什麼?”
“謝謝你……”
她轉頭看他,眼裡映著夕陽的餘暉,搖了搖手中的冰激淩。
“謝謝你請客,也謝謝你沒有讓我忘記。”
溫景然微微一笑,手指輕輕碰了碰她的指尖,沒有握緊,卻足夠溫暖。
“不客氣。”
兩人的笑聲隨風飄散,影子在夕陽下被拉得很長,漸漸融入城市的燈火中。
沒有打擾宋攸寧的這些日子裡,賀臨淵一直在調查莊晚月的事情,他總覺得這個女人沒有這麼簡單。
果不其然,助理查到穿越到古代時莊晚月的完整陰謀,在古籍裡記載的詳細。
莊晚月的醫女身份是造假的,所有的事情和傷害都是自導自演,甚至還使用迷藥和心理暗示試圖操控賀臨淵。
他死死攥著檔案,眸子裡滿是憤怒。
得知了真相的賀臨淵,當晚就站在宋攸寧公寓樓下,手中是一份厚重的檔案袋。
他等了整整三個小時,纔看到她從溫景然的車上下來,手裡抱著一束玫瑰,唇角帶著淺淡的笑意。
那是他許久未見的,輕鬆的模樣。
“攸寧。”他上前兩步,聲音沙啞。
宋攸寧的笑意瞬間凝固,下意識後退了半步。
賀臨淵胸口刺痛,卻隻是將檔案袋遞過去:“我不是來找你求和,我是想告訴你,莊晚月的所有罪證,都在這裡。”
宋攸寧淡淡看了他一眼,沒接:“這些東西都與我無關。”
賀臨淵怔在原地。
“你聽我解釋……她從一開始就是敵國奸細。”
他執拗地舉著檔案袋,“墜崖、擋箭、甚至……那個孩子,都是她設計的。”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我查到了古代太醫院的密檔,她給你的根本不是安胎藥,而是——”
“夠了賀臨淵,我不想聽。”
宋攸寧打斷他,“無論當時的真相如何,你對我的傷害是不可逆轉的。”
她抬眼看他,目光平靜得像一潭死水:“我不想再糾纏了。”
賀臨淵的手緩緩垂下。
怎麼會變成這樣……
他終於可以幫宋攸寧找回清白,可她卻不願意聽了。
他知道,有些錯,不是真相就能彌補的。
就在這時,一道尖銳的女聲突然從身後傳來。
“宋攸寧!你去死吧——!”
不遠處莊晚月拿著一把尖刀,猙獰地尖叫著衝了過來。
宋攸寧還未回頭,就被一股大力推開,踉蹌著跌進溫景然懷裡。
“攸寧小心!!”
“噗嗤——”
刀刃刺入血肉的聲音格外清晰。
賀臨淵悶哼一聲,右臂被劃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鮮血瞬間浸透襯衫。
莊晚月握著刀,表情扭曲:“宋攸寧!都是你毀了我的計劃!如果不是你——”
賀臨淵反手扣住她的手腕,狠狠一擰!
“哢嚓!”一聲響,莊晚月的胳膊彎折成一個詭異的角度,她慘叫一聲,匕首當啷落地。
“閉嘴……你不配提到她。”賀臨淵的聲音冷得像冰,眼神彷彿在看一具屍體。
警笛聲由遠及近,莊晚月被按倒在地時仍在尖叫:“賀臨淵!你明明說過會愛我一輩子!”
血漸漸滲出賀臨淵的衣服,他看都沒看她一眼,隻是轉向宋攸寧,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欠你的,我用一輩子還。”
看到他受傷,宋攸寧驚恐萬分,衝了過來。
“彆再說胡話了,你受傷了!!”
隨後,他終於支撐不住,被抬上了擔架。
醫院走廊裡,消毒水的氣味刺鼻。
宋攸寧看著護士給賀臨淵包紮傷口,忽然開口:“為什麼要擋那刀?”
賀臨淵苦笑:“本能罷了……”
“我說過,我會一直保護你……”
就像古代他替她擋箭一樣。
隻是這一次,她不會再為他心疼了。
他抬頭看她,眼裡有淚光閃動。
“就算不接受我,能不能不要恨我……”
宋攸寧沉默許久,最終輕輕點頭,離開了病房。
等傷勢養好後,賀臨淵回了家,穿越時所有的婚服、玉鐲,不知為何也一並和他回了現代。
他將那些物品都鎖進了保險櫃,再沒有開啟過,也沒有送回給宋攸寧。
因為他知道,自己不能試圖用回憶來綁架宋攸寧。
他想讓她明白,自己真的改變了。
當賀臨淵回到彆墅時,莊晚月已經被他派去的人保釋出來了。
見到他回來,她驚喜地轉身。
“阿淵!我就知道你不會丟下我不管的!”
她上前撲進男人的懷裡,卻在看到他陰冷的表情後瞬間僵住。
“你怎麼……”
賀臨淵站在門口,身後跟著四個保鏢。
“為什麼?”
他聲音低沉,壓抑著風暴,一步步向她靠近。
莊晚月臉色大變,心中快要被恐懼淹沒。
“阿淵……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見狀,賀臨淵猛地攥住她的手腕,捏的她生疼。
“不懂?那我換個方式問你……攸寧她到底做錯了什麼?不管是古代還是現代,為什麼你要一次次傷害她?!”
莊晚月臉色慘白,掙紮著想離開。
“我、我沒有……”
“沒有?”
賀臨淵猛地將一疊照片甩在她臉上。
照片散落一地,上麵是古籍中她犯下罪行的記載,以及在公司裡她欺負攸寧的監控截圖等等……
所有的罪行都鐵證如山。
莊晚月雙腿發軟,跌坐在地上,眼淚瞬間湧出。
“不是的……你誤會了臨淵……”
“證據都在這裡,我誤會你什麼了?”
看著他愈加深沉的瞳孔,她害怕的直打哆嗦。
“不是的!!我做這些……都是因為愛你啊!我太害怕失去你了……”
“愛我?”
賀臨淵冷笑,眼底滿是厭惡。
“你的愛,就是算計、欺騙、殺人?”
“你的愛,就是聯合毒梟把南絮置於死地嗎?!!”
他怒吼著,將桌上的酒瓶猛地砸在電視機上,螢幕瞬間四分五裂。
莊晚月嚇得尖叫一聲,賀臨淵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將她撞到牆邊,背後是猛烈撞擊的劇痛,玻璃碎片紮進她的麵板,鮮血流了出來。
莊晚月徹底崩潰了,歇斯底裡地哭喊。
“賀臨淵!你怎麼能為了那個女人這麼對我!我為你付出了那麼多!!”
“付出?”
他譏諷地勾起嘴角。
“你付出的隻有你騙我的一句句謊話,你的付出隻給攸寧帶來了痛苦!!”
莊晚月跪在地上,她臉上還掛著未乾的淚痕,頭頂突然傳來一聲響。
“把她綁起來。”
冰冷的聲音讓她渾身一顫。
沒等她反應,兩個保鏢已經壓著她重重跪在玻璃碎片上。
“啊!!”
劇痛讓她慘叫出聲,可這也僅僅是個開始。
“你……你要乾什麼?”
她驚恐地仰頭,卻對上一雙猩紅的眼睛。
還沒得到回答,保鏢舉起鞭子狠狠抽在她背上,莊晚月發出淒厲的慘叫。
“這一下,是你上一世害她。”
“啪!”
離開醫院,宋攸寧和溫景然一起回去了。
即便她嘴上說著不在意,可當真的看到那一遝檔案時,她的心裡還是受到了一絲波動。
宋攸寧坐在溫景然診所的沙發上,手裡捏著那份關於莊晚月的證據。
她仔細看了一遍又一遍,指尖微微發顫,紙張邊緣被攥出了褶皺。
哪怕真相大白,這一切也都已經太遲了。
她和賀臨淵註定回不到從前。
溫景然察覺到了她的情緒,卻沒有急著安慰,隻是遞給她一杯溫熱的蜂蜜水,等她開口。
“我以為知道真相會讓我好受一點。”她苦笑,“但好像……更難受了。”
溫景然靜靜看著她,聲音很輕:“重要的不是他當初為什麼犯錯,而是你是否還願意給這段關係機會。”
他頓了頓,“如果不願意,放過自己就好。”
宋攸寧抬頭,對上他沉靜的目光,忽然覺得胸口那塊壓了很久的石頭鬆動了一分。
她輕聲說,“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我累了。”
溫景然微微一笑,沒有勸解,隻是點了點頭:“好,那就不回頭。”
在溫景然的陪伴下,宋攸寧創作了許多意想不到的作品,而很快,她的設計作品獲得了行業大獎。
慶功宴上,同事和朋友舉杯慶祝,笑聲不斷。
溫景然作為特邀嘉賓坐在角落,目光始終溫柔地追隨著她。
他陪她應酬,替她說話,幫她擋酒,始終在一旁溫柔的照顧著她。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他對她有什麼樣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