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骨頭 第17章 再來一杯三裡屯dirty吧,人與人相遇的底色就是告彆
再來一杯三裡屯dirty吧,人與人相遇的底色就是告彆
有時候遇見一個人的意義,就是為了和他告彆。——約翰·伯格《我們在此相遇》
李塘剛剛走到樓梯口,還沒下第一階,就聽見茂茂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回頭,看見女孩赤著腳,手扶著門框探出頭來,臉上還有沒藏住的紅暈。
“喝杯水再走吧!”她的聲音不大,語氣有點急切。
李塘回過頭看了她一眼,輕輕擺了擺手:“就不留了,我還得回去。溫姐還在工作,我是她的助理,不能出來太久。”
茂茂的動作頓住了,手裡還捏著那杯剛倒好的水,水麵因為她的力道輕輕晃了一下。“哦,好。那你幫我跟溫倪說沒事了,她上午忙工作就彆跑回來一趟了。謝謝你呀,李塘。”她垂著眼睛,聲音也跟著輕了下去。
溫倪下班的時候,北京的天剛剛開始變黃。夏日的傍晚像是被誰用橘色的毛邊刷輕輕掃過天際,城市的光線在建築的反光玻璃上跳躍,眼看就要從灼熱的白晝退進五彩斑斕的夜。
她剛進家門就聞到一股淡淡的檸檬清潔劑味。客廳的地板明顯被清理過,茶幾上的雜誌堆整整齊齊,連那株原本奄奄一息的綠植都被人擰乾了水漬,重新擦亮葉麵。
“茂茂,你打掃的?”
茂茂從廚房探出頭來,穿著圍裙,頭發被紮成丸子頭,“我閒的,李塘告訴你了吧?水管他修理好了,我就順手把家裡麵收拾了一下。”
溫倪掃視四周,“確實很乾淨,我還以為你請了家政呢?”
茂茂笑嘻嘻地卸下圍裙,“那所以,今晚是不是該請我吃點好的?”
“走吧,去三裡屯吧。我請你吃飯,”溫倪把包甩到沙發上,“順便透口氣。”
三裡屯總是熱鬨得不講道理,哪怕是一個尋常的周內傍晚,太古裡北區的人流依舊像潮水一樣湧動。暮色降臨,櫥窗裡的燈光從四麵八方投射出來。
這片城市的黃金地段,曾經寄托過太多年輕人的意誌和衝勁,有人這裡買過第一件月薪撐不起的西裝,有人在夜裡喝醉後大哭著走出某個酒吧門口,有人在某家咖啡館短暫地愛上了誰、又在地鐵的儘頭各自散場。
對溫倪來說,三裡屯不僅是逛街吃飯的去處,更像是一麵倒影,映出過往的所有自己。
挑了一家開在巷子裡的餐廳,露天的位置被熱得發燙,她們便坐在室內靠窗的一隅。選單很短,幾乎沒有猶豫便點好了——凱撒沙拉、韓式龍蝦意麵、煙熏迷疊香烤牛板腱,還有兩份tapas和兩杯dirty。
茂茂晃著玻璃杯,看果汁與濃縮在杯中形成美麗的分層,“芭樂和espres?”她挑了下眉,“有點奇妙。甜中帶點苦,苦裡有點香氣。你嘗嘗,口感不錯耶!”
溫倪剛擡起頭,正準備喝一口,視線卻在幾桌之外忽然撞上一個熟悉的身影——沈川。
他坐在靠近餐廳中間的位置,一桌四五個人,看著像是公司的同事局。他穿得依舊利落得體,白襯衫卷著袖子,手腕上的表在燈光下反著一抹光。他撐著手在笑,嘴裡麵好像還不停的說著什麼。
坐著他身旁的是一個看起來初入職場的女生,和周圍幾個明顯有班味的人能很好的區分,她正小心翼翼地附和著他的話,時不時抿一口水,眼神裡帶著幾分仰慕。
看到她,溫倪想起自己幾年前在某次飯局上第一次見到沈川的樣子。她記得當時注意到沈川這個人是因為有人突然提起:“你們知道嗎?咱們川哥可是西林覺羅氏,滿洲鑲藍旗人。這個家族以前在宮裡顯赫得很。五阿哥永琪的嫡福晉都是出自這家,就鄂爾泰的孫女兒……”
她當時半信半疑,覺得這像是那種京圈人熱衷流傳的名門舊姓故事,真假各半,可誰又能完全不被這種有意思的事情打動?
當時的她,大概也是坐在桌角的位子裡,看著坐在中間的這個能說會道、見識豐富的男人侃侃而談,談金融、談建築、談國際局勢、談馬爾代夫的城市規劃,也談《了不起的蓋茨比》。他的眼神沉穩有力,說話有條不紊,像是自帶某種磁場,輕而易舉就將整個桌子的注意力吸過去。
他不是那種一開口就討喜的男人,卻會在你看似漫不經心地提到某本書或某件展覽時,用一種不動聲色的方式回應你,讓你覺得你們共享著同一個隱秘的世界觀。溫倪記得認識他後,和他聊起敦煌藝術和先鋒建築,從壁畫講到當代材料美學,話題跨度驚人,卻又不顯堆砌。她當時看著他,突然有點明白什麼叫“氣度天然成”。
溫倪當時隻是安靜聽著,連搭話都不敢太多。如今再看過去,發現那些曾讓她傾心的場景,竟也是如此熟悉而遙遠。看來人與人之間,總是伴隨著相遇與分開的無限迴圈,就像是販賣機中的貨物,你離開瞭然後下一個就會立馬被補上。
她現在有點想笑自己。那時的自己,眼神應該也和那個女孩子一樣吧,拘謹、溫順、帶著敬仰。看著沈川侃侃而談,像極了今日那個坐在他身旁、安安靜靜笑著的小姑娘。
也許每一個剛入職場的年輕女孩,都得在某個階段仰望一個像沈川那樣的男人一陣子。但現在她坐在這裡,遠遠望著那個位置,心境卻截然不同。
沈川的目光似乎也感覺到了什麼,看到了她,他顯然有些意外,嘴角揚起一抹不大不小的弧度。
溫倪沒有移開。她甚至朝他微微一挑眉,抿了一口杯中的dirty,彷彿在告訴他:我看到你了。而且現在的我,早已不是那個眼神會閃躲的小姑娘了,看吧,我可以與你平視。
沈川愣了一秒,隨即擡起酒杯,輕輕在空中搖了搖,像是禮節性的打招呼。像是在說“彆來無恙”。
溫倪眨了下眼,然後翻了個白眼。她沒想掩飾,這個白眼翻得坦蕩,翻得利索,就像是對以往的某種解除安裝與斷舍。你看,我還坐在你世界的邊上,但我早已不屬於你了。
這個白眼動作不大,但坐在她對麵的茂茂看得一清二楚。
“嗯?”茂茂一歪頭,“怎麼了?有什麼……”她順著溫倪的眼神看過去,看到那個正在笑著舉杯的男人,頓時瞭然。
“謔!前夫哥。”茂茂放下刀叉,對前夫哥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然後,毫不含糊地,直接對著沈川的方向豎了個國際友好手勢,中指立得又穩又直。
沈川顯然沒料到這一出,表情頓了一秒,旁邊的同事好像也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回頭看了一眼,不知道有沒有注意到這個突然的“致意”。
溫倪“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趕緊伸手拉茂茂:“好了好了,還有彆人在。”
“看見就看見啊!”茂茂理直氣壯,“我又不是你,跟他這人沒什麼好說的,你就是脾氣太好了,他對你這樣你都沒有發火!我代表新時代女性向他問好,不謝。”
溫倪笑得肩膀一聳一聳的,那種本來沉在胸口的複雜情緒也終於在這一刻鬆動了一點。
“好了,不說前夫哥了。”茂茂用叉子戳了戳空掉的甜品盤子,把話題輕輕一拐,“說說李塘唄,他人怎麼樣?”
溫倪一愣,正捧著杯子喝水,被這沒來由的問題差點嗆著。她咳了一下,把杯子放下,笑著看她:“你乾嘛突然問這個?”
“不行嗎?我就隨便問問嘛。”茂茂把手撐在桌邊,腦袋微微歪著,“他今天不是來你家修水管了嘛……”
溫倪挑了挑眉:“怎麼?她怎麼你了。”
茂茂笑得眼睛都彎了,咧著嘴一笑,笑得很有點心虛。
“我就知道。”溫倪把身體往椅背一靠,“上次在醫院是誰高傲的說他一定是自己的粉絲,然後故意假裝不認識你引起關注的?怎麼,今天他來修個水管,你就改觀了?”
茂茂理直氣壯地反駁:“我當時誤會了啊。他今天拿扳手彎著腰修水管的時候,那認真勁兒……你知道吧?我最容易對那種特彆專注、沉默乾活的男生產生好感。”
“行吧行吧。”溫倪笑出聲,“你這也太隨緣了,光靠人家拿扳手就能心動。”
“我沒說心動!”茂茂強調,“他一板一眼的樣子,看起來很好逗嘛。”
溫倪一邊聽一邊搖頭:“你可彆鬨騰了。那,褚醫生呢?”
“他?”茂茂想了兩秒,“算了吧,他太冷了,我怕會凍感冒。”溫倪“噗”地一聲樂了,茂茂繼續補充:“那是遠看看帥就行了,近了不得冷得掉層皮!”
“不過,李塘今年剛研究生畢業,才來我們公司,現在是我助理。年紀應該比我們小三四歲吧。”
“哎喲,”茂茂撇嘴,“助理怎麼了,年紀小點怎麼了。或者我就權當是交個朋友嘛!”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重點有點跑偏……”溫倪實在繃不住,“再說了,你動點心思歸動心思,可彆真招惹他。李塘那種性格,特實誠。你要真撩他,他還不當真了?”
茂茂攤攤手,歎口氣:“好吧,我也就是嘴上說說而已啦,我現在新劇還沒有拍,哪有時間談戀愛。你放心吧溫小倪,我不會挖走你的得力乾將的。”
溫倪颳了刮她的鼻子笑著說“最好是這樣。”
人群開始多起來了,三裡屯這片區一到晚上就變得活泛。太古裡的霓虹燈亮起的時候,像是有人按下了一枚開關,色彩便從各個櫥窗、廣告牌和招幌裡漫出來,溢滿整個夜街。
這一帶的路晚間打車不方便,這裡反正也離住的地方不遠,她們決定溜達溜達坐地鐵回去,正好消食。
就在她們靠近餐廳出來的路口時,忽然,一聲短促的喇叭聲從身後響起——
“嗶!”
溫倪腳步頓了一下,轉過頭,就看見一輛熟悉的灰色轎車停在路邊。駕駛座的車窗緩緩搖下,剛才那張熟悉的臉從夜色中探出來——是沈川。
“溫倪。”他用一種很自然的語氣說,“這邊不好打車,我送你們回去吧。”語氣沒有太多情緒,就像是司機在問路人要去哪裡,茂茂本能地看了溫倪一眼。
溫倪隻愣了半秒,便勾起一個溫和得體的笑,語氣比他還要自然:“不用了,我住的離這兒不遠。”
“你不在圓明天頌住了嗎?溫倪……”沈川的聲音隔著車窗而來,低沉卻帶著不易察覺的質問。他的眉間輕輕皺了一下,語氣不像關心,更像某種被越界的佔有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