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骨頭 第87章 不懂事的人是我才對
不懂事的人是我才對
隔了幾日,到了要做決定的時刻了。
醫生辦公室的窗簾半拉著,冬日的陽光被切成一道一道的灰白條,斜斜地落在桌麵上。
褚知聿緩緩開口:“現在方案一,保肢手術。術中會儘量把腫瘤切乾淨,然後用低溫儲存的骨頭來替代缺失的部分,根據缺損的長度擷取合適的骨段,再用鋼板或者髓內針把它固定好。這樣儘量保留下肢的完整性和功能,但風險很大,複發的幾率比截肢高。”
他頓了頓,繼續:“方案二,截肢,顧名思義,但相對能降低複發的可能,生存率更高。”
父親坐在椅子邊緣,手心裡捏著一張揉皺的紙巾,幾乎要把它攥碎。母親的背微微彎著,整個人緊緊貼在椅背上,彷彿再直起一點,肩上的重量就會壓垮她。
幾天前,孩子還問他們:“我什麼時候能回去踢球?”那個眼神此刻卻像一把刀,紮進心口。
“醫生,還有沒有彆的方案呀!”母親猛地擡頭,眼眶通紅。
褚知聿眼神很沉,輕輕搖頭:“醫學不是沒有奇跡,但幾率太小。我們需要考慮的,不隻是今天,還有未來。”
三個人僵在那裡,話語像刀子一樣碰撞,反複割裂。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牆上的秒針“嗒嗒”作響,彷彿在催促。
終於,父親長長吐出一口氣,把手裡的紙巾捏得粉碎。他伸手握住孩子媽的手,聲音顫抖,“褚醫生,我們選擇保肢。”
因為他突然想到昨日——孩子對他說,“爸,我不想像隔壁床的妞妞一樣沒有腿,我還想踢球……”
話音落下,父母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湧了出來。
他們知道,這個選擇意味著更艱難的道路,但也是孩子心底最強烈的願望。雖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可在這一刻,他們更在意的是孩子自己的聲音與選擇。對他們來說,這份來自孩子的堅持,纔是最重要的。
手術完成。母親守在床邊,雙手緊緊握著孩子的小手,指節發白。父親站在不遠處,僵硬地靠在牆上,眼睛裡布滿血絲。
自從簽下那份手術同意書,他們幾乎一夜沒閤眼。
終於,孩子的手指輕輕動了一下。
母親猛地擡起頭,聲音顫抖:“崽崽!崽崽!你聽得見媽說話嗎?”
小男孩睫毛顫了顫,緩緩睜開眼。但很快,他望清了身邊那張哭得狼狽的臉。
他張了張嘴,嗓音乾澀:“媽,哭啥……”
母親眼淚立刻決堤,撲到床邊:“在,媽在呢!”
小男孩愣了愣,目光下意識地往下移。蓋在腿上的被子平平的,沒有熟悉的弧度。哪怕被層層包裹,“我腿……”
“在呢!崽崽,手術很成功,腿在呢在呢!”
“我怎麼沒有感覺?”
“手術打了麻藥,一會就有感覺了,崽崽不怕。”
“你彆哭,我都不疼。”他重複一遍,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出奇的篤定。他伸手去抹母親的淚,可力氣太小,隻是虛虛地碰到。
隔了幾日,到了可以下床的時候,男孩被母親小心翼翼地扶著,慢慢坐起。紗布和鋼板的重量讓他動彈得十分吃力,額頭很快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慢點,不急。”父親伸出手臂,像是撐起一堵牆般穩穩護著他。
小男孩咬了咬牙,指尖死死攥住床沿,僵硬地把一隻腳挪到地麵。那一下,他渾身都在微微顫抖,彷彿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母親屏著氣,眼眶又紅了。
“崽崽,慢慢來,不行就先坐著。”
“我可以的。”小男孩的聲音很輕,卻透出一股固執。
他試著把另一隻腳也放下,腿像不聽使喚似的打著顫。護士在一旁提醒:“先彆急著站直,藉助助行器。”
父親立刻把助行器推過來,小男孩兩手緊緊握住冰涼的金屬架,深吸一口氣,終於讓身體一點點離開了床。
短短幾步,像是跨過了千山萬水。他額頭上汗水滑落,手臂青筋暴起,牙關緊咬。
母親跟在身邊,聲音哽咽:“好樣的,崽崽……真是好樣的。”
小男孩擡頭看了她一眼,笑得笨拙卻堅定:“我說過,我不怕。”
褚知聿站在病房的另一側,安靜地看著這一幕。小男孩汗水順著鬢角淌下來,卻倔強地一步步往前挪。他的動作笨拙、不利索,但眼神卻透著不屬於同齡孩子的堅毅。
幾天後,年關將近。
醫院的走廊裡漸漸有了節日的氣息,窗台上掛起了紅色的小飾物。褚知聿難得批了幾天假,正好趕在春節前。
這晚,房間裡還留著餘溫,溫倪好不容易從褚知聿身下解脫,兩人並肩躺在床上,離開他的身體後,溫倪竟覺得有些冷,便重新爬回去蜷在他懷裡,頭發散落在他胸口,帶著淡淡的濕熱。
褚知聿忽然低下頭,聲音低沉而平靜:“我有一段時間假期,想帶你回趟老家,見見爸媽,你有時間嗎?”
溫倪愣了愣,眼神在昏暗的光影裡微微一閃,似乎有些猶豫。但很快,她還是壓下心底的遲疑,輕輕點頭:“剛好年前沒有什麼活,那我請下年假吧,大概一兩天能下來。”
出發那天,腳下積雪未化,撥出的氣白霧般在空中散開。溫倪裹著厚厚的圍巾,心裡卻有點沒來由的緊張。
“褚知聿,我們輪流開車嗎?”
褚知聿提著行李走在前麵,轉頭看她一眼,語氣輕快:“下雪就我來開車吧。”
南北溫差像是提醒著季節的分界。他們駕車一路南下,窗外的白雪逐漸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江南濕潤的空氣與清潤的天空。
等到抵達揚州,街頭巷尾已掛滿了紅燈籠,老城區的石板路邊飄著熱氣騰騰的早點香味。運河兩岸的柳枝在冬風裡搖曳,雖然光禿,卻已隱隱透出一種新年的生氣。
街邊小販吆喝著賣糖畫、賣年貨,空氣裡夾著炒花生和桂花糖藕的甜香,和北方的清冷截然不同。
褚知聿領著溫倪走進自家老宅,小院的門口也貼上了嶄新的春聯,門神笑意盈盈。屋子裡,父母早早等候,見到他們推門進來,笑容立刻盈滿了臉龐。
“回來啦!辛苦啦,路上冷不冷?”母親連忙把人迎進去,話音裡滿是熱絡。父親也端出熱茶,招呼著坐下。
母親看著這位熟悉的女孩,用手拍了拍自己兒子,“小聿你啊,太不懂事!結婚這麼大的事情,兩家人都沒有商量好,你們這就……”
“阿姨,這事……”溫倪想說其實結婚是她先提起的,沒有提前跟家人說也是因為她。
褚知聿直接打斷她,語氣帶點撒嬌,“媽,我錯了。是我太喜歡溫倪了,實在太想讓她成為您兒媳婦了,所以做事急了些。”
“對了,你們的婚禮是不是該提上日程了?儀式還是要辦的。”
溫倪臉上一僵,眼神閃過一絲不自在,指尖攥緊了衣角。她抿了抿唇,沒說話。
褚知聿看在眼裡,替她解了圍,笑著開口:“我們倆最近都比較忙,年後再好好計劃吧。”
溫倪擡頭看他一眼,順勢點了點頭:“嗯,年後再說。”
母親倒也沒再逼問,隻是笑著搖搖頭:“行,你們年輕人的事自己拿主意。剛好呀,我和你爸報了一個旅行團,這個年就不在家過了。到時候,你們小兩口好好過過二人世界,也當提前過過小日子。”
“還有小聿,你的房間我也收拾出來了,你們也彆去外麵住了,就在家裡麵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