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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骨頭 第95章 人是一種擁有獨特遲鈍感知的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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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是一種擁有獨特遲鈍感知的生物

沈川沉默了許久,才從地上站起來,胸口像被風穿透似的。溫倪看著他,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謝謝你。”沈川啞聲開口,嗓子發緊,“謝謝你願意來看爸最後一麵。”

溫倪擡頭,看著他眼底的紅血絲,裡麵有太多東西——悔意、疲憊,還有一種孤獨。

她想開口說些什麼,但嘴唇動了幾下,最終隻輕輕地“嗯”了一聲。

今天天氣竟有些不合時宜的好,窗外陽光刺眼,落在走廊灰白的地磚上,明晃晃地晃得人心煩。

沈母緩緩向他們兩人走來,她穿著一身黑衣,妝容全無,眼角的皺紋似乎一夜之間深了許多。

溫倪下意識地和沈川拉開一些距離。

“媽……怎麼出來了,您坐著休息休息吧……”沈川迎上去。

沈母擡了擡手,示意自己沒關係。她的視線掠過兒子,又停在溫倪身上。

那一刻,溫倪幾乎是本能地挺了挺背,指尖下意識收緊。

沈母看著她,眼底有一瞬的複雜。

“阿川,”她聲音沙啞,卻意外的平靜,“我想跟溫倪說幾句話。你去那邊看看殯儀館的事吧。”

沈川怔了一下,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似乎想說什麼,但最後隻是點了點頭。

“媽,你彆太累。”

“我沒事。”沈母淡淡地說。

等沈川走遠,走廊隻剩下她們兩個人。

溫倪感覺心跳有些快。

即便離婚已經有段時間了,她麵對沈母時仍然有種拘謹與防備。那種感覺像一種刻在身體裡的條件反射。

過去的那些年,沈母對她的“教導”總是溫和中帶著威壓。她總是言語禮貌,舉止得體,但每一句都像在試探著溫倪的底線,讓她在看不見的框架裡喘不過氣。

“坐坐吧。”沈母輕聲道。

溫倪點點頭,跟著她來到走廊角落的長椅上。陽光從玻璃窗灑進來,光線太亮,照得她眼睛有些刺痛。

沈母緩緩坐下,雙手交疊在膝頭,指尖還有微微的顫抖。她沉默了好一會兒,似乎在整理語言。

“阿川跟我說了你們的事。”

她終於開口,“離婚這件事……我並沒有責怪你們的意思,隻是你們確實不合適。”

溫倪抿著唇,沒有出聲。

“我知道,我以前對你很苛刻。”沈母接著說,視線落在不遠處的窗台上,像是不敢看她,“也知道你心裡一定有怨氣。其實,我那樣對待你,並不是因為你不好……”

溫倪怔了怔,轉過頭去看她。

沈母的神情裡有一種罕見的坦白,她的眼角因為哭泣有些浮腫。

“我這人是不是很沒意思,想藉由控製你去牽製沈川。母子之間有些話是說不出口的。他小時候老沈工作忙,家裡的事都要我拿主意。阿川又從小就有自己的主意,越來越不聽話。後來他長大了,大學、公司、結婚——我以為我還可以管得了他。可你看看這哪一件事是我能管得了的。”

沈母苦笑著,眼底浮現一絲蒼白的自嘲。

“於是我想,如果我能‘管理’你,就能間接控製他。你聽話、溫順、體麵——確實是個很容易控製的物件,因為我知道沈川愛你。可現在啊,連我自己現在都覺得可笑。”

溫倪安靜地聽著,忽然有一種奇異的感覺,像是憐憫,卻又夾雜著理解。

“我那時候不懂。”沈母繼續說,語氣輕得像風,“以為那是做母親的權力。後來我才知道,其實是恐懼。怕老了沒人依靠,怕兒子被彆人帶走,更怕自己從這個家裡被邊緣化……”

她說著,眼神有些恍惚,“現在他爸爸走了,我才明白這家不是靠掌控得來的。”

溫倪沉默。她看著沈母的側臉,忽然覺得這麵孔蒼老了許多。

她曾經在這張臉前低頭、克製、強顏微笑;也曾因為她的一句冷言冷語在夜裡崩潰。

“小倪,”沈母轉頭看著她,第一次直呼她的小名,聲音裡帶著一種溫柔的歎息,“你是個好孩子,真的。你能來,我很欣慰。”

溫倪的喉嚨有些發緊,微微點了點頭。“謝謝您跟我說這些。”她低聲說。

“我本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對你說這句話。”沈母苦笑,擡手抹了抹眼角,“老沈還在的時候,總說我太強勢。可我那時候不信。現在他走了,我才知道,很多事如果能早一點明白,也許不會是今天這樣。”

沈母歎息,“有些緣分,走到儘頭就走到了。你們誰也沒錯,隻是沒辦法再繼續了。”沈母伸手,輕輕拍了拍溫倪的手背。那一瞬間,溫倪忽然覺得,這個動作比任何言語都要真誠。

曾經冷硬、帶著掌控的力量的手,如今卻隻剩下柔軟與遲暮。

沈母點點頭,閉了閉眼,淚水再一次滑落。

過了好一會兒,她重新睜開眼,神情已經平靜了許多。

沈川從另一頭走來,看到兩人眼眶紅潤坐在一起,他明顯愣了一下。

“媽?”

沈母擡頭,“你送小倪回去吧,我一個人再跟你爸爸說幾句。”

她站起身,拍了拍衣角。

沈川想說什麼,卻終究隻是點頭。“我送你。”

“不用了。”溫倪搖頭,“你還有很多事。”

“那送你下去吧。”他站在白色牆壁前,黑襯衫的袖口挽起了一半,神情寡淡。

葬禮的事還沒完全敲定,沈家親戚們在門口低聲交談,氣氛壓抑而克製。

溫倪微微猶豫,終究點了點頭。

在下樓的電梯裡,沈川突然開口:“溫倪,你從來不是誰的替代品。”

“什麼?”

“我說,我娶你是因為我喜歡你,不是因為你像誰,不用懷疑,你就是你自己。可是我好像太晚懂得這件事了,人嘛,有些事情好像一定要錯過了才會珍惜。就這麼下去吧。褚知聿會對你很好的,他很愛你,你值得被全心全意地愛著。希望你不要怪我或是否定自己……”

“我不怪你。人都會有看不清的時候,隻是我們都在那個看不清的時間裡,把該錯過的都錯過了。也謝謝你的祝福,我會幸福的,你也會的。”

溫倪在陽光下對沈川笑著,那笑容像是他第一次看到她時的樣子,飯局裡那個坐在角落的女孩,臉上也有這樣的笑容。

這個世界上,錯過在不斷地發生著,我們誰都不是例外。有些話晚一點說,就沒有意義了;有些人晚一點懂,也就沒辦法再靠近。但沒關係,至少我們都明白過。

“去吧,褚知聿來接你了。”沈川示意那邊剛下車的男人。

“照顧好自己跟阿姨,我走了。”溫倪對他說,“再見,沈川!一切都會好的。”

然後她便頭也不回地向褚知聿走過去。

沈川看著她的背影,突然明白——有些人來到生命裡,不是為了永遠留下,而是為了教你學會失去。

褚知聿握著方向盤沒有多問,隻偶爾側頭看她一眼。“你沒事吧?”

“沒事。”她低聲答。

“沈川他還好嗎?”

“嗯。”溫倪點點頭,目光落在窗外疾馳而過的街景上。

褚知聿沒有再問,隻伸手開啟車窗一條縫。

溫倪靠在副駕駛上,雙手交握在一起。沈家的事像一場過於冗長的夢,夢醒後隻剩下空蕩蕩的疲憊。

過了很久,她忽然出聲:“我們去我媽那兒吧。”

褚知聿側過頭,看她一眼,雖然疑惑但還是點了點頭。他沒有問理由。

溫母住在五樓,沒有電梯。褚知聿提著她買的水果,跟在溫倪身後一步步往上走。

門鈴響起的時候,屋裡傳來“來了——”的一聲。

門一開,溫母出現在門口。她穿著一件淺米色毛衣,脖子上係著一條絲巾——那是溫倪從日本帶回來的那條。

看到女兒,她愣了一下,神情有些侷促。

“你們怎麼突然過來了?”說著,她不太好意思的伸手去解脖子上的絲巾。

“媽,”溫倪走上前,伸手按住她的動作。

“挺好看的,”她輕輕理了理絲巾的邊角,聲音溫柔,“您戴著吧。”

溫母一愣,似乎有點不習慣和女兒這種相處模式。

以往溫倪總是淡淡的,總是有意無意地與母親保持著距離。

“行,那就戴著。”溫母笑了笑,轉身側開身子,“進來坐吧。”

溫倪環顧了一圈,放下包。

“這花換新的了?”她指了指窗邊那盆。

“奧,上週鄰居送的,說挺好養。”

“挺好。”溫倪隨口應著,又走去冰箱前拉開門。裡麵塞滿了調味料和半袋過期的酸奶。

“這酸奶壞了,丟了。還有這個鹹菜,封口也沒封好。”

“這?我忘記扔了。”

溫倪皺眉,關上冰箱門,又去了衛生間看了看,“衛生間的水管是不是還漏?我上次你貼了膠帶。”

“還行,還能用。”

“能用也彆湊合,彆再打補丁了。我找人來修。”

“哎——太麻煩”溫母正要說“你今天怎麼回事,怎麼到處找事?”。

褚知聿在一旁輕聲笑了笑。

“阿姨,倪倪是在說,您平常一個人要多照顧好自己。”

溫母一愣,轉頭看向女兒,神情微妙:“是嗎?”

溫倪的臉“騰”地有點紅,咳了一下,低聲說:“我就是隨口說說。”

褚知聿看著她,沒有拆穿。

溫母半信半疑地看著女兒,“真嘮叨。”

溫倪知道,這些年她和母親之間的關係總是小心翼翼,既親近又生疏。她們太像了,都倔也都不輕易示弱。越在意,越不肯表達。

“媽,”她忽然認真地看著溫母,語氣比剛才更平靜,“以後您要是身體不舒服,一定要去醫院,不要自己忍著。也要跟我或者我姐說……”

溫母愣了愣,“我哪有什麼事——”

“您彆總說沒事。”溫倪打斷她,聲音有些急,“把自己操心好就行。”

“知道了知道了,真囉嗦。”

臨走前,溫倪看向母親,她低聲說:“戴那條絲巾還挺好看的。”

溫母一笑,擡手摸了摸絲巾的邊,“是你挑的,能不好看嗎?”

“那您就多戴著。”

“行。”

那一刻,母女倆都笑了。

人是一種擁有獨特遲鈍感知的生物,就像有時隻有身邊人的離開,才能教會我們去珍惜還在世的親人。隻有在失去之後,愧疚與惋惜才如潮水般湧來,我們才能笨拙地去擁抱那些仍好好活著的人。

苦難如此,幸福亦然。我們總是遲鈍地活著,無法在當下體察幸福,唯有在失去後才懂得它曾經的分量。

或許正因如此,人類才會不斷地回望過去,用記憶去重新縫補那些當時未曾體會的情感。

人常說“要活在當下”,卻極少能真的做到。往往要等到失去,才學會珍惜;要等到傷痛,才開始理解溫柔。於是生活成了一場不斷學習的過程——學著去感知、去領悟、去和自己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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