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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盛時分 第一百七十二章 荊棘與星輝:覆麵公主的叛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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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雀花王國的小公主艾莉諾,有一項奇特的詛咒,或者說天賦——她能聽見物品的低語。掛毯述說百年前的密謀,銀餐具抱怨昨夜的怠慢,而她枕邊那隻祖傳的鑽石王冠,日複一日,用隻有她能聽見的冰冷聲音重複:“你是王國的珍寶,是政治天平上最重的砝碼。”

此刻,這“砝碼”正立在盛大舞會的邊緣,沉重的錦緞禮服幾乎要壓斷她十六歲的脊梁。金色假發下,她自己的亞麻色短發悶在絲綢襯帽裡,瘙癢難耐。臉上覆蓋著鑲嵌珍珠與藍寶石的精緻銀麵具,這是金雀花王室待嫁公主的傳統——真容隻會在婚約締結的那一刻,向未來的夫婿展示。

“微笑,艾莉諾。”王後母親經過她身邊,聲音如同她裙裾上的碎鑽一樣華美而冰冷,“奧特朗托公爵在看你。他的領地有我們急需的港口。”

艾莉諾循著母親的目光望去,那位公爵正與父王交談,眼神卻像黏膩的油一樣滑過她戴著麵具的臉和束腰勒出的纖細腰身。她能聽見公爵腰間佩劍的私語,充滿了對權勢和征服的渴望。她感到一陣窒息。

為了透口氣,她悄悄溜出喧鬨的大廳,提著裙擺,跑向城堡西翼那座被遺忘的古老塔樓。月光透過破損的穹頂,為斷壁殘垣披上一層清輝。這裡是她的秘密基地,隻有在這裡,她才能摘下麵具,脫下假發,做回片刻的自己。

然而今夜,塔樓並非空無一人。

一個身影背對著她,立在巨大的、空置的彩色玻璃窗格前。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他穿著簡單的旅行者服飾,鬥篷沾著風塵,與城堡的奢華格格不入。他似乎正在觀察窗格上殘存的古老彩繪,那上麵描繪著傳說中的星月女神。

艾莉諾僵在原地,手還按在麵具上。

那人聞聲回頭。他沒有戴任何麵具,麵容年輕,或許二十出頭,膚色是健康的麥色,五官輪廓分明,算不上極其俊美,卻有一雙讓她瞬間失語的眼睛——那顏色如同暴風雨前的大海,沉鬱的灰色裡翻湧著某種近乎銀藍的輝光,銳利,卻又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疲憊與憂鬱。

“抱歉,”他的聲音低沉,帶著奇異的、彷彿穿越曠野而來的沙啞,“我不知這裡有人。”

艾莉諾的心跳如擂鼓。她該立刻離開,保持公主的矜持與神秘。但那雙眼睛,還有他周身散發出的、與這場虛偽宴會截然不同的自由氣息,像磁石般吸引著她。

“你是誰?”她問,聲音因緊張而微微發顫。

他微微頷首,動作隨意卻不失禮節:“一個過客,來自北方。名叫凱。”他沒有使用任何頭銜。

“艾莉。”艾莉諾脫口而出,用了乳母私下呼喚她的名字。

凱的目光掠過她華美的禮服,最後停留在她那遮蓋了所有表情的銀麵具上,眼中閃過一絲瞭然,但沒有任何評判,隻有淡淡的好奇。“看來我們都需要逃離一會兒,艾莉。”

他們開始交談。起初是謹慎的試探,關於塔樓的傳說,關於星月女神的故事。凱的見識遠超艾莉諾的想象,他熟知古老的詩篇,也能描述北方冰川折射出的極光,東方沙漠裡會移動的城池。他說話時,那雙灰藍色的眼睛總是專注地看著她,彷彿能穿透冰冷的銀麵具,看到她真實的靈魂。

艾莉諾漸漸放鬆。她告訴他,她能“聽”到這座塔樓的低語,它懷念著幾個世紀前,僧侶在此觀測星辰的寧靜時光。她沒有透露自己公主的身份,也沒有說這能力的全部,隻是分享著這片小小天地間的秘密。

凱沒有驚訝,隻是若有所思。“或許,”他說,“不是你在聽它們,而是它們選擇了向你傾訴。”

這句話像一把鑰匙,輕輕開啟了艾莉諾心中某扇緊閉的門。從未有人這樣理解她這被視為“怪異”的能力。

接下來的幾天,艾莉諾總能找到藉口溜到西塔樓。凱似乎也總能適時出現。他像一個耐心的引路人,引導她發現被宮廷禮儀埋葬的自我。他教她辨認塔樓石縫裡頑強生長的野花的名字,帶她爬上最高的露台,指著遠方的地平線,告訴她世界遠比王宮花園遼闊。

一次,她抱怨假發和束腰的束縛,凱沉默片刻,遞給她一枚光滑的灰色鵝卵石。“握緊它,”他說,“感受它的形狀,它的冰冷和堅實。當你覺得被淹沒時,就想想它,它是真實的,如同你本身。”

艾莉諾照做了,那石頭的觸感奇異地安撫了她焦躁的神經。她能“聽”到這塊石頭來自一條湍急的河流,曆經衝刷,棱角儘去,隻剩下核心的堅硬。就像凱,他似乎也經曆過許多,卻沉澱出一種內斂的力量。

情感在秘密的相會中悄然滋長。當他偶爾觸碰到她的手指導她辨認星座時,當他用那雙深邃的眼睛含著笑意看她時,艾莉諾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悸動。她開始害怕,害怕這隻是一場幻夢,害怕他知曉她身份後會轉身離去。

終於,在一個星光璀璨的夜晚,艾莉諾下定決心。她站在凱麵前,深吸一口氣,抬手,緩緩摘下了臉上的銀麵具。

月光毫無阻礙地灑在她臉上,照亮了她亞麻色的短發,清澈的綠眼睛,以及因為緊張而微微泛紅的臉頰。她不再是那個符號般的、覆麵的公主,隻是一個站在心儀之人麵前的平凡少女。

凱凝視著她,眼中翻湧著複雜的情愫——驚豔、憐惜,還有一絲……痛苦?

“艾莉……”他低喚,聲音喑啞。

“我是艾莉諾,”她輕聲說,帶著孤注一擲的勇氣,“金雀花王國的公主。”

她等待著他的反應,恐懼攫住了她的心臟。

凱沉默了許久,久到艾莉諾幾乎要絕望。最終,他伸出手,指尖極其輕柔地拂過她的臉頰,那觸感帶著薄繭,溫暖而真實。

“我知道。”他最終說道,聲音裡帶著無儘的沉重,“從我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

“那你……”

“我是凱,”他打斷她,灰藍色的眼眸鎖住她的視線,裡麵是毫不掩飾的深情與決絕,“但我也是凱蘭·沃爾夫哈特,北方叛軍首領的兒子。”

艾莉諾猛地後退一步,綠眼睛難以置信地睜大。沃爾夫哈特——那個名字是王室晚宴上被詛咒的存在,是父王口中企圖顛覆王國、粗野兇殘的匪徒首領。

“你的父親,”凱(或者說,凱蘭)的聲音平靜卻帶著力量,“用苛捐雜稅壓榨我的族人,用焚燒村莊來推行他的‘律法’。我的父親舉起叛旗,不是為權力,隻是為了活下去的權利。”

世界在艾莉諾眼前旋轉、崩塌。她所愛之人,竟是家族的宿敵。那些關於自由、關於真實的話語,難道都是一場精心策劃的欺騙?

“你接近我……”她的聲音顫抖,充滿受傷的意味。

“不!”凱急切地上前,抓住她的手,力道大得幾乎弄疼她,“艾莉諾,看著我!我承認,最初我來這裡,是為了獲取情報,為了尋找王室的弱點。但在見到你之前,我並不知道……不知道是你。”

他捧起她的臉,迫使她看著他的眼睛,那裡麵沒有絲毫虛偽,隻有灼人的真誠與痛苦。“我留下來,每一次與你相見,都隻因為是你。你的善良,你的聰慧,你被困在這金籠裡卻依然閃爍的靈魂……我愛上的是艾莉,是摘下麵具的艾莉諾,不是金雀花的公主。”

淚水模糊了艾莉諾的視線。她能“聽”到他的真心,如同能聽到塔樓石頭的低語一樣清晰。他的話語與她聽到的、關於叛軍的殘暴描述截然不同。她想起國庫賬簿的低語,抱怨著北方領地日益減少的稅收;想起父王與大臣們密談時,地圖上那些被紅色標記覆蓋的村莊……

信任與懷疑在她心中激烈交戰。一邊是家族、責任與從小被灌輸的忠誠;另一邊是愛情、真實與她親眼所見、親耳所聞(不僅是凱的話,還有那些物品無聲的證詞)的另一個真相。

就在這時,塔樓下傳來喧嘩聲和鎧甲碰撞的鏗鏘——衛兵搜尋的動靜近了。有人發現了公主的頻繁失蹤,或者,發現了叛軍之子的蹤跡。

凱鬆開了手,眼神恢複了戰士的銳利。“我必須走了。”他深深地看著她,彷彿要將她的模樣刻入靈魂,“艾莉諾,王冠的重量不應由你的自由和幸福來換取。真正的王國,不應建立在謊言與壓迫之上。”

他迅速將一件東西塞進她手裡——那枚灰色的鵝卵石。

“記住你是誰。”他最後說道,轉身敏捷地隱入塔樓的陰影之中,如同他來時一樣悄無聲息。

艾莉諾獨自站在月光下,一手緊握著那枚帶著凱體溫的石頭,另一隻手撫上自己不再被麵具覆蓋的臉。冰涼的淚水滑落,但內心深處,某種東西正在破土而出。

衛兵的腳步聲已在樓梯口響起。她緩緩抬起手,沒有去擦拭眼淚,而是將那塊粗糙、真實、承載著河流與愛人溫度的鵝卵石,緊緊、緊緊地貼在了心口。

摘下麵具的公主,第一次清晰地聽到了自己心跳的聲音——那聲音不再服從於王冠的吟唱,而是應和著遠方自由的呼喚,應和著一種更為古老、更為強大的力量,那是屬於她艾莉諾自己的,叛歌的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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