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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盛時分 第二百一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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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發誓這絕對是巴黎最糟糕的合租公寓。」

洛根把行李箱踢進客廳時,差點被散落的樂譜絆倒。

「注意你的腳,野蠻人。」

夏洛特從鋼琴邊抬起頭,金發像一道冰冷的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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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根·賴利站在門口,深吸了一口氣,試圖把胸腔裡那股混合了飛機燃油、巴黎尾氣和某種廉價香水的濁氣置換出去。沒用。他低頭看了看手機螢幕上那個花體字的地址,又抬頭核對了眼前這扇剝落著墨綠色油漆、活像從十九世紀穿越來的大門,以及門牌旁邊那個黃銅門鈴——它歪斜著,一副飽經風霜、生無可戀的樣子。

「見鬼。」他低聲咕噥,用鞋尖抵了抵門縫裡溢位來的一張廢棄樂譜。紙頁邊緣捲曲,上麵爬滿了密密麻麻的黑色音符。

這就是他在巴黎的「絕佳機會」的?一間聽起來像是隨時會散架的老公寓,還有一個——根據郵件裡那簡短到近乎冷漠的措辭判斷——大概率很難搞的合租室友。他寧願去住酒店,哪怕房間小得轉不開身,但預算掐滅了這個念頭。行吧,既來之,則安之,或者,既來之,則湊合之。

他掏出鑰匙,插進鎖孔,費力地轉動,門發出嘎吱一聲呻吟,不情願地開啟了。一股複雜的味道撲麵而來——陳舊木地板的氣味、若有似無的咖啡香、灰塵,還有……某種清冷的、像是雪鬆又帶了點檸檬的香氣?沒等他細品,視線就被玄關處堆積如山的書籍和樂譜擋住了去路。它們以一種看似隨意、實則穩固得驚人的結構堆放著,彷彿一個小小的防禦工事。

「我發誓這絕對是巴黎最糟糕的合租公寓。」他對著空氣宣佈,聲音不大,但足夠在寂靜的房間裡產生回響。他側身擠過書堆,試圖把他的巨大行李箱拖進來,輪子不幸卡在了一摞硬殼封麵書和地板之間的縫隙裡。他用力一拉,箱子掙脫束縛,卻帶著慣性猛地撞向旁邊另一疊用資料夾夾好的樂譜。「嘩啦——」雪白的紙頁如同受驚的鴿子,瞬間飛散開來,鋪了一地。

「rde!」(該死!)

一個女聲,清冽,帶著明顯被打擾的不悅,從房間深處傳來。

洛根維持著彎腰扶箱子的尷尬姿勢,循聲望去。

客廳很寬敞,或者說,原本應該很寬敞,如果它不是被書、樂譜、各種奇形怪狀的雕塑和小盆栽塞得滿滿當當的話。光線從高大的窗戶透進來,被厚重的天鵝絨窗簾過濾了一半,顯得有些昏暗。房間最深處,靠窗的位置,擺放著一架看起來年代久遠的三角鋼琴,烏木漆麵在微弱光線下泛著幽光。

鋼琴前坐著一個人。金色的長發,梳得一絲不苟,在腦後挽成一個簡單的髻,露出白皙修長的脖頸。她穿著一條黑色的羊絨連衣裙,款式極簡,卻勾勒出挺拔的背脊線條。此刻,她正緩緩轉過頭,目光先是落在滿地狼藉的樂譜上,然後,像兩片冰冷的藍色刀片,精準地釘在了洛根身上。

那眼神裡沒有任何歡迎的成分,隻有審視,以及毫不掩飾的嫌棄。

「注意你的腳,野蠻人。」她說,法語口音純正,語調平直,沒有任何起伏,卻比直接的斥責更讓人難堪。

洛根直起身,那股混不吝的勁兒上來了。他扯出一個假笑,用他自認為還算過得去的、帶著紐約腔的法語回應:「抱歉,『文明人』。不過下次也許可以把你的『藝術品』放在它們該待的地方,而不是公共交通要道上。」

夏洛特·杜蘭德完全沒有被他的反唇相譏激怒,至少表麵上看不出。她隻是微微挑了一下精心修剪過的眉毛,彷彿在觀察一個行為異常的標本。「它們『該待的地方』,就是我的工作區域。而這裡,」她纖細的手指在空中劃了個圈,將整個客廳都囊括進去,「整個公寓,除了你的臥室和浴室,理論上都是我的工作區域。郵件裡寫得很清楚。」

洛根想起來了,那封該死的郵件裡確實有一行小字,提到「合租人從事音樂相關工作,需要安靜的創作環境」。他當時隻當是普通的「請不要在深夜開派對」之類的提醒,沒想到是這種程度的「領域宣告」。

「工作區域?」他環顧四周,指了指角落裡一個抱著陶罐、表情痛苦的小天使雕像,「包括這個……呃,悲傷的丘位元?」

夏洛特的嘴角似乎向下撇了零點一厘米。「那是賈科梅蒂早期的習作,雖然不是真跡,但也請你保持距離。」她重新轉向鋼琴,修長的手指落在琴鍵上,擺出一個準備彈奏的起手式,用背影下達了逐客令,「你的房間在走廊儘頭左邊。希望我們都能遵守邊界,保持必要的……安靜。」

話音落下,她不等洛根回應,指尖便按了下去。不是他預想中那種輕柔的試音,而是一串強烈、不和諧、甚至有些刺耳的音符,猛地砸進空氣裡,像一塊塊棱角分明的石頭。是巴托克,還是什麼更現代的玩意兒?洛根對古典樂瞭解有限,但這絕對不屬於他能欣賞的範疇。

他瞪著那個金色的、冷漠的後腦勺,聽著那挑戰耳膜韌性的音樂,感覺自己的太陽穴突突直跳。他彎腰,認命地開始收拾自己製造的爛攤子,把散落的樂譜一張張撿起來。紙上的音符在他眼裡跟螞蟻爬沒什麼區彆。他把整理好的樂譜小心地放在旁邊一張堆滿了書、看起來還算穩固的小幾上,然後拖著行李箱,像打敗仗的士兵逃離戰場一樣,快步走向走廊儘頭的房間。

他的房間倒還算正常,麵積不大,陳設簡單,一張床,一個衣櫃,一張書桌,窗戶對著樓下的內院。他關上門,那極具攻擊性的鋼琴聲被隔絕了大半,但低音部分依舊像悶雷一樣隱隱傳來。

洛根把自己摔進床墊裡,床板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響。他盯著天花板上那片因為潮濕而產生的水漬,形狀有點像佛羅裡達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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