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鶯鶯為念 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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鶯鶯為念

作者:匿名

簡介:

蕭珝又一次為了皇後,任由我被刺客劫走後,我失憶了。

暗衛將我帶回宮那日,他冷淡安撫。

「皇後金枝玉葉,受不得驚。鶯鶯,隻好委屈你了。」

我眼前一亮,雀躍地撲進他......身後的端王懷中。

「郎君,我好想你呀。」

蕭珝下意識張開的手臂僵在半空,神色驟然慘白。

十九歲的端王,眉眼青澀,一如他少年時。

1

蕭珝又一次為了皇後,任由我被刺客劫走後,我失憶了。

暗衛將我帶回宮那日,他冷淡安撫。

「皇後金枝玉葉,受不得驚。鶯鶯,隻好委屈你了。」

我眼前一亮,雀躍地撲進他……身後的端王懷中。

「郎君,我好想你呀。」

蕭珝下意識張開的手臂僵在半空,神色驟然慘白。

十九歲的端王,眉眼青澀,一如他少年時。

1

回宮那天,是個下著雨的春日。

我有些冷,捂緊了懷裡的栗子糕。

有一搭沒一搭地對著車頂上的暗衛說話。

「是小師兄讓你們帶我回宮的嗎?」

「我小師兄真的在宮裡等我嗎?」

沒人接我的話。

我也不惱,自顧自地傻笑起來。

小師兄就是我郎君。

人人都說小彆勝新婚呢。

我同小師兄新婚不過三月,他便下山去了。

我一個人在山上等啊等,等了這些天,好容易等來一封家書,說他一切都好,邀我去看上元夜裡的花燈。

我就興衝衝地找他去了。

路上卻遭了馬匪,要將我綁回去當壓寨夫人。

我隻記得自己昏了過去。

再醒來,馬匪都不見了。

馬車平穩地向宮中去,有個暗衛讓我彆怕,是陛下接我回宮了。

我瞭然。

下山前,小師兄和我坦言,說他是當朝四皇子。

暗衛們口中的陛下,想來就是小師兄的父皇了。

我有些忐忑。

青陽山三年,我並不知曉他的??ū??身份。

是故大婚時,也沒有講究繁文縟節。

拜過天地,又在師父墳前拜了兩拜,就算禮成了。

本朝有習俗,發簪贈發妻。

他為了雕一根木簪給我,十指磨得鮮血淋漓。

我心疼得要命。

他卻很是高興地替我簪上。

說若得鶯鶯,此生無憾。

我穿著新裁的紅羅裙,戴著木簪子。

就這樣成了他的妻子。

我挑起一點珠簾,正望見宮城一角的飛簷。

小師兄下山前,將他母妃留給他的玉佛掛在我脖子上。

他說,以他最重要的東西為證。

他會求他父皇賜婚,給我一個名分。

我彎了彎眉眼。

小師兄從不騙我。

我從來都知道的。

2

「娘娘,您可算回來了!」

「給我瞧瞧,有沒有哪裡傷著了?」

殿裡的姑姑焦急地解開我的衣衫。

要為我檢視傷勢。

我捂著袖子,連連後退。

「這位姑姑,你認錯人啦,我可不是什麼娘娘。」

姑姑眼裡滿是震驚。

「您……」

我想了想,告訴她。

「你知道四皇子蕭珝嗎?」

「我是他的師妹和新婚妻子。」

姑姑慢慢放下手。

臉上擠出一個笑來。

「是、是,奴婢眼拙,認錯了。」

她軟下聲音,「您還記得小桃嗎?」

小桃是我在青陽山上的玩伴。

和我一起長大,情同姐妹。

我驚喜地跳起來。

「小師兄也派人將小桃接來了麼?」

姑姑忽然閉了閉眼。

「是呀,她很快就來。」

「我是她的遠房親戚,她傳了信,托我好好照顧你。」

我的心安定下來。

又旁敲側擊,想打聽小師兄的事情。

張口卻吐出一口血來。

麵前的姑姑神色驚恐地接住我的身體。

意識沉入黑暗前。

我聽見她顫抖的聲音。

「娘娘!彆睡……」

3

我又做夢了。

我夢見一個漂亮的女人。

她趾高氣揚地站在小師兄身邊。

衣裳上繡著鳳凰,脖子上掛著玉佛。

我摸了摸脖子,空蕩蕩的。

奇怪,我想,我的玉佛怎麼會在她身上?

女人身邊的宮女嗬斥我。

「大膽村婦,還不參見皇上、皇後娘娘?」

我看向蕭珝,委屈又害怕。

「小、小師兄——」

蕭珝冰冷地看了我一眼。

他平靜地問:「你叫朕什麼?」

我瞬間驚醒。

外室,似乎有人在爭執。

有個太監陰陽怪氣地拖著調子。

「你們娘娘這是在鬨哪出?」

他輕哼一聲,陰陽怪氣。

「裝失憶的戲碼,咱家在宮中見得多了,更彆說是陛下。」

「娘娘就是要做戲,也要有點新意纔好。」

另一個聲音是姑姑的。

她的聲音帶著哭腔,近乎乞求。

「德公公,您行行好,讓我們娘娘見陛下一麵吧。」

「滾開!」

我皺了皺眉。

姑姑的長相有些像小桃。

我見不得有人欺負小桃,相像的也不行!

我環顧一圈,抽出博古架上的劍。

顧不上披衣,從內殿衝了出來。

「住手!」

與此同時,一聲悠長的唱喏在殿外響起。

「皇上駕到——」

4

太監宮女跪了一地。

姑姑看見我手中的劍。

臉色煞白地朝我搖頭。

我意識到這是誰,低著頭跪了下去。

盤龍的衣擺停在我眼前。

「刺客一事朕會徹查。」

陛下的聲音沉沉響起。

「你對朕有怨,朕知曉。」

「朕許你一個心願。此事到此為止,你不必裝癡賣傻。」

我沒聽懂他在說什麼。

卻敏銳地捕捉到了關鍵詞。

「什麼心願都可以嗎?」

大概是我看起來太高興了。

陛下沒有說話。

他的目光帶著審視。

有一點涼。

「那,陛下可以給民女和小師兄賜婚嗎?」

我結結巴巴,「他、他說,您曾許他一諾,他會向您請旨娶我。」

「但是我想,他的願望還能用來做更重要的事。」

「所以,這個恩典,還是民女親自來求。」

殿中徹底陷入死寂。

我看見,那個叫德公公的太監,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我不知道的是。

在我遺忘的過去,現在的陛下,曾經的四皇子蕭珝。

他確實向先皇請過一道賜婚的旨意。

不過求娶的不是我,而是沈太傅的孫女。

京中人人皆知。

當年陛下修行歸來。

在花宴上對沈家嫡女一見鐘情。

當即向先皇求娶。

這事轟動京城。

天子之諾何其珍貴。

百????????姓都說,四皇子是個癡情種。

隻有其他幾個皇子知道他有多精明。

被他捷足先登,暗地裡恨得牙癢癢。

沈太傅三朝元老。

娶了他嫡出的孫女,一步登天。

陛下死死盯著我。

我滿懷期待地回望他。

良久,他指向自己。

「我是誰?」

我不假思索,馬屁連天。

「您是陛下,小師兄說,您是天下頂頂聖明的皇帝,他最最敬愛的父皇!」

陛下看起來要生吃了我。

他不甘心地追問:

「你小師兄,叫什麼名字?」

陛下眉眼不動時,有幾分像小師兄。

莫名的熟悉,讓我不再害怕。

可是眼下,額上青筋暴起,卻是和他一點都不像了。

我瑟縮了一下,小聲回話。

「蕭珝。珝,就是一種玉的名字……」

我忘記了悲苦。

忘記了怨恨。

也將眼前人忘了。

我隻記得十七歲的青陽山上。

有人溫柔鄭重地對我說,若得鶯鶯,此生無憾。

陛下忽而很輕地闔了一瞬眼。

我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

雙手合十,討好地望著他。

「陛下,求您了——」

殿門外傳來一聲調笑。

「皇兄分明約我下棋,卻怎麼躲到這裡來了?」

「可教臣弟好找。」

我怔怔轉頭。

十九歲的少年人逆光而來。

長身玉立,眉目清亮。

我的眼睛一瞬間亮了起來。

再顧不得禮數,雀躍地撲進來人懷裡。

「小師兄,你終於來接我啦!」

眼前人卻驚恐地望著我。

沿著他的目光,我遲疑地摸了摸唇角。

才發覺自己在吐血。

我捂住唇,著急地解釋。

「你彆怕!我就是太想你了……」

5

眼前是沉沉的黑。

羅帳外,似乎有人在說話。

「娘娘這是心病,傷在臟腑。」

「這病來得急,若灌不進藥,可就凶險了。」

陛下很生氣地發落宮女。

「你們到底怎麼照顧的淑妃?」

「她怎會虛弱成這樣?!」

姑姑平靜地陳述。

「陛下忘了。」

「五年前,雍王謀反,娘娘為陛下擋下一箭,落下病根。」

「兩年前秋獵,陛下帶著皇後回宮,卻將娘娘忘在山中。娘娘受驚小產,自此一病不起。」

「半月前,刺客潛入宮中,挾持娘娘,隻為求一件皇後故衣。」

姑姑頓了一頓,竟是不忍。

「陛下下令……」

陛下低聲嘶吼,「夠了!」

下令什麼?

我的思緒飄飄搖搖。

那一瞬,似乎有個畫麵從眼前閃過。

我看見皇後像是不堪受辱,哭倒在陛下懷中。

陛下神色冰冷。

他說,覬覦皇後,殺無赦。

聽見這句話。

那個被挾持的女子如同沒有生命的木偶,垂下了頭。

我看不見她的臉,卻被巨大的悲傷籠罩著。

「不——」

不、不要。

不要這麼對她。

一張口,便有隻瓷勺子貼在唇邊。

我病糊塗了。

睜眼看見陛下在餵我吃藥,止不住地哭鬨。

「你不是我小師兄,我要見我小師兄!」

眼前這個人很著急。

「阿鶯,我是蕭珝啊!」

我甩開他的手,胡亂搖頭。

分不清今夕何夕,隻一味流淚嘔血。

下一刻,卻有人重新握住了我的手。

「阿鶯,是我。」

那個聲音清潤好聽,像是青陽山上的一縷風。

「聽小師兄話,吃藥,嗯?」

我昏昏沉沉的神誌。

終於找回一絲清明。

是蕭珝啊……

我不再流淚。

巨大的悲傷彷彿離我而去。

哪裡有那麼多的悲苦呢?

我隻是青陽山上,等待夫君歸家的新婦呀。

眼前,我小師兄坐在榻前,將一勺藥喂到了我唇邊。

陛下則在一旁,麵色鐵青地端著藥碗。

我很乖巧。

一勺勺嚥下苦藥。

和小師兄比劃那個夢。

「我做了個噩夢……」

陛下的手腕一抖。

險些拿不穩藥碗。

我後知後覺,緊張地扯住小師兄的袖子。

「快把碗接過來啊,怎麼能讓父皇做這些!」

小師兄沒動。

我瞪他一眼。

他:「……哦。」

一直沉默的陛下忽然起身。

「你好好養病。」

又指了指小師兄。

「你,給朕過來。」

我等啊等,等了十分鐘,小師兄回來了。

我很好奇陛下和他說了什麼。

可是這人嘴巴緊,怎麼也套不出話。

我隻好換個話題。

「奇怪,陛下剛剛好像哭了?」

小師兄敷衍地給我擦嘴。

我表示抗議:「喂!」

他眨眨眼,像隻狡黠的山貓。

「不奇怪,他大概還會哭很多回。」

6

宮裡沒有青陽山上好玩。

小師兄很忙,隻在我吃藥的時候出現。

倒是陛下總來陪我。

他每次來,也不說話,就盯著我看個不停。

這天,我鼓足勇氣問他。

「陛下,您答應給民女賜婚了嗎?」

他麵色沉沉,「你就這麼喜歡他嗎?」

「是呀。」

我笑起來,「很喜歡他、最喜歡他。」

若是我此刻抬頭。

就能看見,眼前的陛下,竟渾身顫抖。

但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想起什麼,又小小聲道。

「陛下,其實,民女有孕啦。」

「可是所有太醫都說沒有,奇怪……」

這句話如投石落水。

陛下捏碎了手中茶盞。

「你說什麼?!」

我被嚇了一跳。

「是、是真的,我下山時就有三個月了。」

算算日子,大概是新婚那夜懷上的。

想到這裡,我有些後怕。

「幸好陛下來救我啦,不然被馬匪綁走,孩子可就凶多吉少了。」

陛下臉色煞白。

他踉蹌著後退兩步,喃喃自語。

「那個時候,原來你已經有孕了……」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茫然,「什麼?」

我心中隱隱不安。

就好像,我忘記了什麼重要的事情。

……是什麼呢?

夜裡我做了個被馬匪擄走的夢。

我給小師兄寫了很多信。

可是沒有人來救我。

我在一個雪夜出逃。

鮮血浸透了裙子,滴落雪地。

我逃出來了。

我的孩子卻沒有了。

這個夢太過可怕。

我被嚇醒,滿麵淚痕。

睜眼就見??ū????小師兄端著藥碗,坐在榻前。

燭火下,眉眼溫潤如玉。

他對我極好。

隔三差五給我捎來新鮮玩意,給我解悶。

有時候是連環畫,有時候是會飛的小木鳥。

我總覺得,他和在山上的時候不太一樣了。

哪裡不一樣了呢?

我擰著眉頭,卻怎麼也想不到。

小師兄待我,就是很好很好呀。

「小師兄。」

過度的幸福讓我惶恐。

我抱住他的脖頸,卻落下淚。

「我害怕。」

小師兄任我抱著。

一隻手梳著我淩亂的頭發。

我哭累了,沉沉睡去。

恍惚間。

耳畔擦過一個柔軟的東西,像是誰的唇。

有個聲音輕如歎息。

「可是阿鶯,這不公平。」

「你什麼時候,才能看見我呢。」

7

小師兄帶來的糕點從藤蘿餅變成了綠豆糕。

我才發覺,已然是夏天了。

這日天氣晴好。

姑姑指揮著小宮女將殿裡的箱子搬出去曬。

我悄悄開啟一個箱子。

裡麵堆滿了書畫。

像是誰忘記帶走的舊物。

我展開畫卷,愣住了。

頭上,冷不丁響起一個聲音。

「在看什麼,這麼出神?」

我嚇了一跳,連忙把畫藏在身後。

抬頭卻見小師兄坐在牆上。

托著腮,笑眯眯地瞧著我。

我鬆了口氣,瞪他一眼。

「你嚇死我了!怎麼不走門啊?」

「因為我是偷偷來的啊。」

他嘖了聲。

「你知道的,陛下可小氣了。」

「他不肯我多見你。」

我義憤填膺,「陛下真是太過分了!」

「我的病都要養好了,應該放我出宮的呀!」

小師兄點頭應和,「就是就是啊。」

紅牆肅穆無聲。

少年笑臉盈盈。

盛夏光影裡,他朝我伸手。

「上來,我帶你出宮玩。」

小師兄的手很涼。

他大概很緊張,交握的手心裡都是冷汗。

我們偷偷摸摸出了宮。

又七拐八拐,停在一處氣派的園林前。

我眼前一亮。

「這是你家嗎?」

一轉眼,卻見小師兄鬼鬼祟祟蹲在牆邊。

2

「快來阿鶯,踩著我的背翻上去。」

我:「……」

我們兩個做賊般潛進後園。

雖然沒驚動任何人。

我還是有些憂慮。

「我們這樣,會不會不太好?」

「不會。」

小師兄握著我的手緊了緊。

「這宅子是我一個朋友的,他很歡迎你這種可愛的小娘子。」

我遲疑片刻。

「聽起來,有點像登徒子。」

小師兄詭異地沉默了。

「不是。」他艱難道,「你聽我解釋。」

「他叫蕭懷瑾,是個好人。」

那天發生的事情,很多我已經記不清楚了。

卻記得這個好人。

小師兄的話在我耳邊盤旋不去。

「他呢,本來是個賞花玩月、遊戲人間的紈絝,什麼都不在乎。」

「可是後來,他遇見了一個人,第一次有了『想』。」

「他想保護她。」

我勾勒起這人的麵目。

把玩著垂至肩前的淩霄花,回想他的名字。

「蕭、懷、瑾……」

小師兄輕輕應了聲。

「嗯。」

8

皇後傳召,是在三天後。

來傳旨的太監板著臉。

卻不說是什麼事情。

我疑心和小師兄偷溜出宮被發現。

一進殿,看見冷著臉的陛下,我σσψ很是緊張。

轉眼見小師兄也在。

我試圖用眼神發出疑問。

想問他知不知道出了什麼事。

小師兄抿唇,輕輕朝我搖頭。

一定是偷溜出宮的事情敗露了。

我耷拉著腦袋。

陛下身邊的女人沉聲開口。

「??????私通端王,穢亂後宮。」

「淑妃,你可知罪?」

聽到這話,我瞬間放鬆下來。

這些天來,總有人把我認成淑妃。

可是淑妃乾的壞事,和我聞鶯有什麼關係?

再說了,我也不認識什麼端王啊!

我理直氣壯地開口。

「我沒罪!」

「皇後娘娘,我不是淑妃,你認錯人了。」

我看見小師兄唇角抽搐了一下。

沒憋住,漏出一聲笑來。

我抬頭瞪他一眼。

皇後被氣得不輕。

「你們,目無君父,還敢眉來眼去!」

小師兄疑惑。

「臣弟進宮,皆是奉皇兄之命。內務府記錄在冊。」

「皇後娘娘所說私通一事,可有證據?」

皇後冷笑,「來人!」

太監將一個木箱搬了上來。

看見那個箱子,我心中一驚。

「慢著!」我慌亂開口,「彆——」

皇後笑意更甚。

步下台階,親自將木箱中的畫卷展開。

「這畫從淑妃宮中搜出,就是證據!」

畫上是個風流輕俏的錦衣少年。

他倚在杏樹下看書。

三月的青陽山,杏花如雪,落滿肩頭衣袖。

少年看得入神,渾然不覺不遠處,有人拿著畫筆偷偷描摹他的眉眼。

滿殿死寂。

陛下死死盯著畫,卻未言語。

小師兄「嘩啦」收起摺扇。

「皇後娘娘,你是說,這就是本王私通淑妃的證據?」

皇後美目圓瞪。

「事已至此,你還有何話要說?!」

他湊近瞧了兩眼,點評道。

「畫得不錯。」

皇後被他這副不著調的模樣激怒。

狠狠一拍桌案,「你還敢狡辯?」

「這畫的,可不就是你的小像——」

「夠了!」

陛下暴喝。

他像一隻被激怒的獅子,眼睛紅得出血。

「此事到此為止。」

「皇後禁足半年,朕不想再看到你。」

皇後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陛下!」她哭道,「證據確鑿,您怎能包庇她?」

小師兄「嘖」了聲。

「皇後娘娘還沒認出來嗎?」

「畫中之人並非本王,而是陛下啊!」

我茫然地看著畫卷中的少年。

他眼尾有一粒紅痣。

我看看小師兄,他偏過臉去,不敢與我對視。

又看看陛下,他的眼尾,一滴紅痣如血。

這樣明顯的一顆痣。

為什麼我沒能發現呢?

我茫然地想。

陛下回望著我,嘴唇開合。

他在喊我。

他在喊——

鶯鶯。

巨大的恐懼裹挾著我。

記憶深處,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複蘇。

很多聲鶯鶯在我腦海裡同時響起。

「鶯鶯,我心悅你。」

「鶯鶯,皇後嬌縱,你多讓著她。」

「鶯鶯,我待你好。」

「鶯鶯,朕也是迫不得已,你彆怪朕。」

我終於看清。

那是一張血盆大口在說話。

它說的是謊言。

喋喋不休。

9

我又做夢了。

夢裡,我回到了青陽山。

我看見了十四歲的聞鶯。

她躲在一棵杏樹後。

偷看那個師父前幾日領上山的少年。

「好看麼?」

少年翻過一頁書,挑起眉角。

聞鶯以為自己藏得很隱蔽。

被嚇了一跳。

磨磨唧唧從樹後挪出來。

「……好看。」

少年撲哧一聲笑了。

「那你明天,也要記得來看我。」

他狡黠地眨眨眼。

「敢不敢拉勾?」

聞鶯很輕易地上了當。

「拉就拉,誰不來誰是小狗!」

風過,杏花紛飛如雪。

一轉眼,十七歲的聞鶯穿著紅羅裙,紅著臉。

那是他們新婚夜。

少年在她身後替她挽發。

末了,插上一根木簪。

他說:「發簪贈發妻。」

聞鶯沒聽懂,問他,發妻是什麼意思?

他說,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再後來。

蕭珝為了做皇帝。

娶了沈家的貴女。

跪在階下,給帝後請安時。

聞鶯又學會了一個詞,叫糟糠妻。

而今。

為妃第七年。相識第十年。

二十四歲的聞鶯,變成了一隻困死在宮牆裡的鳥。

自由。孩子。愛。

竟一無所有。

……

蘭因絮果,而今才道當時錯。

紅淚偷垂,滿眼春風百事非。

他毀了我的一生。

卻告訴我,這是愛。

10

我終於走出夢中的青陽山。

時隔七年。

青陽山早就沒有杏花了。

見我醒來,內侍捧來金冊金寶,殿中眾人向我道喜:

「恭喜皇貴妃娘娘。」

蕭珝將我的手腕貼在他的臉上。

款款深情。

「鶯鶯,這些年,是我疏忽了你。」

「小師兄還待你如初。」

他的愧疚和深情,總是來得很遲。

「臣妾讓陛下見笑了。隻是,」

我很平靜地抽出手。

「我小師兄早就死了。您不該再提他。」

「是您親手殺了他,陛下。」

蕭珝臉色一白。

大太監堆著笑,出來打圓場。

「娘娘,您如今是皇貴妃了,位同副後,??ū??何等尊榮。」

「彆和陛下賭氣,快快接旨吧!」

我俯身拜下。

蕭珝臉上剛閃過喜色。

就聽見我道:

「臣妾不敢,請陛下收回成命。」

蕭珝怔住了。

眼中都是破碎之色。

「鶯鶯,不和小師兄賭氣了好不好?」

「還是說????????,我家鶯鶯想做皇後?」

說著,他頓了頓,柔聲哄我。

「也不是不行。」

「鶯鶯,你服個軟。」

「你再叫我一聲小師兄,好不好?」

我低頭再拜。

「不必了。」

「請陛下廢妃,放臣妾離宮吧。」

那天。

蕭珝呆呆看著我很久。

倒像是真傷了心。

嘴裡隻重複著一句話:

「鶯鶯,你休想!」

11

再見到蕭懷瑾,是在夜半。

三聲鳥叫後。

牆頭出現一個鬼鬼祟祟的少年。

從前失憶時,他總帶我偷偷出宮玩。

是故我們有一套對暗號的方式。

我望著那張肖似故人的臉。

沉默很久,抬手抹去他眼尾的硃砂小痣。

「王爺不必如此。」

我輕聲道:「妾身愚鈍,勞煩王爺陪妾胡鬨。」

蕭懷瑾抓住我的手腕。

月光下,輕俏的少年偏臉看我。

眼下硃砂猩紅如血。

「皇兄他老了。」

「臣弟願為娘娘效勞。」

我呆呆地看著他。

卻沒能說出話來。

這個角度,太像了。

當年,蕭珝對我是見色起意。

我又如何沒有貪戀過他的皮囊。

蕭懷瑾小犬似的掛在我身上。

溫熱的氣息噴灑在頸窩。

「娘娘怎能始亂終棄。」

他眉梢藏著得逞的狡黠。

說起話來卻委屈巴巴。

「要對臣弟負責啊。」

……

蕭懷瑾是對的。

少年人的身體滾燙而鮮活。

他皇兄,確實老了。

12

自從被我拒絕後。

蕭珝幾乎日日都來。

可見人心之輕賤。

見我不願和他說話。

他便自顧自地講起青陽山上的往事。

「當年,你第一次偷看我的時候,我就發現了。」

「我每日都去杏樹下看書。」

「其實是在等你啊,鶯鶯。」

昨夜折騰得太晚。

我昏昏欲睡。

左耳進右耳出。

蕭珝沉浸在他自己的回憶裡。

並未發現我已經打了好幾個盹。

「鶯鶯。」

他悲傷道。

「當年收到你的信時,皇後病了,我脫不開身。」

「你沒了孩子,我的痛不比你少。」

腰間係帶一鬆。

我猛然驚醒。

蕭珝壓在我身上,語調沙啞。

「鶯鶯,朕還你一個孩子。」

「和朕和好,好不好?」

他摸到我的肌膚,愣了愣。

「怎麼這般涼。」

「小師兄幫你暖一暖。」

一聲脆響。

我警惕地縮回牆角。

蕭珝不可置信地捂住腫脹的半邊臉。

「鶯鶯,你打我?」

他正要發怒。

就聽我帶著哭腔的聲音。

「你不許提小師兄。」

蕭珝呆住了。

一口氣憋在胸腔裡,不上不下。

竟「哇」地嘔出一口血來。

他這樣悔恨。

我索性再添一把火??ū????。

如夢初醒般瞧著他。

滿眼驚惶和悲傷。

「陛下,你為什麼和小師兄不像了?」

13

和蕭懷瑾彆離,是在秋日。

崇州水患,蕭懷瑾奉命賑災,即刻出發。

我甚至沒來得及和他見上一麵。

半月後,一隻白鴿落在我的窗前,帶來遠方的信件。

「阿鶯卿卿如晤。」

「我已到達崇州,一切安好,卿卿勿念。」

「長夜思卿,遂起而刻木簪幾支,待歸時替你挽發。」

「盼相逢。」

「懷瑾手書。於崇州夜。」

從那以後,不同的鴿子為我捎來他的信。

從秋日到深冬。

某日看見枝頭嫩綠的新芽。

我才發覺,已然是春日了。

窗下,灰鴿子帶來第十九封信。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

信件的內容開始變得怪怪的。

哪裡奇怪呢?

大概是,蕭懷瑾不再絮絮叨叨瑣事。

而是一遍又一遍地表白。

一次又一次地試探,我愛不愛他。

我摩挲著信紙,心中莫名一跳。

這不像蕭懷瑾,倒像是……另一個人。

「鶯鶯在看什麼?」

身後,響起蕭珝含笑的聲音。

我悚然一驚。

連忙將信紙收入袖中。

蕭珝望著窗台飛走的鴿子。

「端王走後,這宮中倒是多了許多鴿子。」

他笑了聲,「也好,瞧著熱鬨。」

我剛鬆一口氣。

就聽見他感慨。

「端王回不來了。他的鳥兒倒是活蹦亂跳。」

我心中巨震。

「什麼?!」

蕭珝轉身,笑眯眯地看著我。

卻令我脊背生寒。

「月前流民暴動,朕那好弟弟被推下山崖,早就屍骨無存了。」

「鶯鶯你說,朕賜他個什麼諡號好呢?」

14

小半月後,我卻收到了蕭懷瑾的信。

他說,被流民推下山崖,是他的假死之計。

他要放棄一切,帶我私奔。

「四月初六,京郊十裡亭相見。」

我捏著信紙看了很久。

很快到了赴約那天。

我如約而至,在亭中等候。

有人從暮色中走出。

身後是烏泱泱的禁軍。

來的人不是蕭懷瑾,是蕭珝。

「鶯鶯,你還是來了。」

「怎麼是你?」

我愕然,「蕭懷瑾他——」

「你是說朕的好弟弟?」

蕭珝俯在我耳邊,愉悅輕笑。

「朕不是早就告訴過你。」

「他被暴動的流民推下山崖,早就屍骨無存了麼?」

我渾身冰冷。

掙紮著抬頭看他。

蕭珝眼窩深陷,神情癲狂。

「因為他竟敢肖想你,他該死!」

「你是我的,鶯鶯。」

我被囚禁在密室,不知晨昏。

「他碰過你這裡嗎?」

蕭珝喘息著問,粗暴地撕扯我的衣裳。

「這裡,還有這裡?」

我放棄掙紮。

看著他瘋魔的樣子。

隻輕輕一句。

「我恨你,小師兄。」

蕭珝猛然抬頭。

對上我死水般的目光,動作僵住。

「那就恨著我吧,鶯鶯。」

他像隻窮途末路的困獸。

「永遠不要忘記我!」

「得不到你的愛,得到你的恨,也很好——」

就在他心神最激蕩的這一刻。

貼身藏著的匕首,滑入掌心。

寒光一閃。

利刃沒入皮肉。

蕭珝的身體猛地一顫。

他難以置信地低頭,看著插在心口的匕首。

「你不是想要我的恨嗎?」

我的聲音平靜得可怕。

手上用力,匕首又往裡送了一寸。

「這就是我的恨。」

溫熱的血順著刀柄滑下。

我的手很穩。

蕭珝看著我,眼中的瘋狂褪去。

隻剩空洞和茫然。

「你……」

他不知道。

在我收到那封私奔的信時。

就察覺到端倪。

這不是蕭懷瑾的口吻。

我早該明白的。

很久之前,蕭珝就攔截了信件。

這是他精心編織的羅網。

我讓小桃送了一封信到崇州。

沒用蕭懷瑾留給我的門路,悄悄找了宮外的人。

我告訴蕭懷瑾——若他還活著。

四月初六,蕭珝會去京郊十裡亭,我也會。

蕭珝殺心已起。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將計就計。

身後,密室門被開啟。

有人沐著光,風塵仆仆而來。

我的眼眶發熱,或許是因陽光刺目。

真好啊,他還活著。

「阿鶯。」

「我來接你了。」

15

蕭懷瑾拔出匕首。

將手中劍刺進蕭珝胸膛。

「皇兄,你輸了。」

蕭珝倒在血泊中。

他看著蕭懷瑾,又看看我。

像聽見什麼天大的笑話。

不可自抑地大笑起來。

「我輸了?」

他費力地指向我。

「你以為,她喜歡的是你嗎?」

蕭珝怨毒地瞧著他。

「她不過是借著你的眼睛,看曾經的我。」

「你這張臉,和我再像又如何?」

「我們都不過是她夢裡的一個幻象!」

蕭懷瑾的神色平靜。

「我情願。」

他抽出劍,反唇相譏。

「現在陪在她身邊的人,是我。」

下一刻,雪亮的劍光沒入他的脖頸。

一劍封喉。

「還有,你太吵了,皇兄。」

16

朝堂風雲變幻。

皇帝「遇刺」,京中內亂。

端王殿下自崇州賑災歸來,穩定朝局,立下大功。

某個尋常夏夜,我向他道彆。

我要出宮了。

殿中,燭火搖曳。

即將成為新帝的蕭懷瑾握住我的手,急道。

「是不是那些人又在你麵前搬弄是非?」

「我會處理,阿鶯,彆聽他們的。」

「你會是我的妻子,大盛的皇後。」

我搖搖頭。

抬手,輕輕撫平他緊蹙的眉心。

「笑一笑啊。」

我輕聲道,「小小年紀,彆總皺著眉。」

蕭懷瑾愣了愣。

忽而緊緊抱住了我。

我知道他這些天,為了娶我,承受著怎樣的壓力。

某日給他送糕點時。

我聽見幾個老臣進諫,字字是血。

「那聞氏女本是先帝妃嬪,卻與殿下暗通款曲,紅顏禍水,斷不可留!」

「殿下三思啊!若立此女為後,恐天下非議,江山不穩!」

「請殿下以江山社稷為重!」

然後,我聽見蕭懷瑾的聲音。

「說夠了?」

他冷冷道:「是本王勾引皇貴妃在先。」

「你們不如把本王一起處置了?」

滿堂愕然。

我藏在殿外的陰影裡,忽而落淚。

我相信他的真心。

可是真心瞬息萬變。

當年青陽山上的蕭珝,也是如此情真。

士之??????耽兮,猶可說也。

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這一次,我不想留下了。

「蕭懷瑾。」

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叫出他的名字。

「宮牆之中,太寂寞了。」

「這七年,我已經看膩了這四四方方的天。」

我望向窗外漆黑的夜,聲音輕而遠。

「前些日子,小桃回青陽山了。」

「我也想去看看,宮牆之外的光景。」

蕭懷瑾沉默很久。

久到燭火劈啪一聲,爆開燈花。

他啞聲問:「那我呢,聞鶯?」

「你要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裡嗎?」

我輕輕笑起來,目光悠遠。

「你從來都是自由的,陛下。」

良久。

他一點一點鬆開我。

一個一觸即分、克製的吻,落在我的唇。

像是某種不甘心的應許。

我摸摸他的腦袋。

「那麼,再見。」

蕭懷瑾紅著眼,定定看著我。

像是要記住我的模樣,永生不再忘卻。

他賭氣般扭過頭。

「我纔不要和你道彆!」

我還是看見。

一滴淚從他眼??落下。

悄無聲息,沒入衣襟。

17

後來的後來。

我離開了皇城。

去了很多地方。

看遍高嶺雪、漠北月、江南花。

如同沒有遇??蕭珝之前。

那個滿青陽山瘋跑的野丫頭所願。

瀟瀟灑灑,閒遊四方。

蕭懷瑾的鴿子總能找到我。

??字如麵,在信裡,他彷彿還是個長不大的少年。

總是一遍又一遍σσψ地。

問我什麼時候回京。

探望一下他這可憐的孤家寡人。

山風捲走信紙,像是不滿我的不專心。

我啞然失笑。

歸期麼——

眼前日出雲海,天地熔金。

歸期不定。

因為鶯,本就是自由的鳥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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